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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给永远不会回头的你 ...

  •   九月的塑胶跑道在烈日下泛着黏腻的光,程野掌心的汗把班旗旗杆攥出几道水痕。
      高二三班的第三棒选手正在弯道处加速,橙色班服在热浪中像团跳动的火焰,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对方的脚步声重合,直到接力棒“啪”地拍进第四棒陈嘉树手中。
      “陈嘉树!最后一棒了!”程野挥旗的动作带起热风,旗角扫过滚烫的手臂。
      余光里,隔壁高二七班的加油区突然安静——林宇正半蹲在接棒区,白色背心被汗水洇出蝴蝶形状的暗痕,掌心朝上如等待栖息的蝶,指尖在防滑纹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第三棒选手的脚步声逼近,林宇脊背绷成张满弦的弓。程野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忽然想起幼儿园午睡时,这个总把被子踢开的男孩也是这样蜷着脊背,手腕内侧的小痣在阳光里像粒黑芝麻。

      变故发生在交接棒的瞬间。
      陈嘉树在直道突然提速,三班观赛区爆发出欢呼声,姜小羽起跳时荧光棒甩飞出去,运动鞋尖无意识地探出观赛白线,在跑道边缘投下道浅灰的影。
      林宇余光捕捉到那截晃动的鞋带,本能地往左急转,钉鞋与跑道摩擦出尖锐的啸叫。
      布料撕裂声混着沙粒嵌入伤口的刺响。程野眼睁睁看着林宇踉跄着摔倒,接力棒划出银弧甩进草坪,膝盖在滚烫的地面拖出五道血痕,手掌撑地时虎口裂开的血珠溅在他脚边的班旗上,晕开暗红的花。
      “林宇!”两班的惊呼同时炸开。程野冲过去时,班旗不知何时掉在地上,旗角正沾着林宇膝盖的血。他蹲下身,指尖悬在对方渗血的掌心上方,能看见沙粒嵌进掌纹,像撒了把碎钻。
      “别碰我!”林宇的声音带着哭腔,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额角的汗顺着下巴砸在程野手背上,“你们班故意的是不是?她明明踩进跑道——”
      程野这才注意到姜小羽正慌乱地往回退,脚尖还挂着跑道边缘的白线,荧光棒滚到林宇脚边。他想解释,却看见林宇盯着姜小羽的眼神像淬了冰,又忽然想起刚才接棒时,对方明明已经触到接力棒,却因躲避脚尖而错失。
      “真的是意外……”他的手刚碰到林宇的胳膊,就被狠狠甩开。后者撑着受伤的手掌站起来,膝盖的血顺着小腿流进鞋里,接力棒还躺在远处的草坪上,在阳光下闪着 mocking 的光。
      裁判的哨声响起,宣布七班成绩无效。林宇一瘸一拐地走向接力棒,每一步都扯动膝盖的伤口,血珠滴在跑道上,像串未写完的省略号。
      程野看见他弯腰时脊背在颤抖,指尖捏住棒身的瞬间,掌心的血痂被蹭破,血顺着棒身流到手腕,恰好盖住那粒他熟悉的小痣。
      “你们班的人,真恶心。”经过程野身边时,林宇的声音轻得像片就要碎掉的玻璃。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垂,带着跑道的暑气和血腥气,程野忽然发现对方睫毛上还沾着沙粒,却在眨眼时全部掉进他心里。
      远处,三班同学正围着陈嘉树欢呼,姜小羽蹲在地上捡荧光棒,小声啜泣着解释“不是故意的”。程野捡起沾满沙粒的班旗,旗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暗褐色的裂痕——就像此刻他望着林宇背影时,胸口突然裂开的那道缝,风灌进去,带着咸涩的汗味和说不出口的疼。

      运动会结束的暮色漫进操场角落时,程野在器械室后的树荫里撞见林宇。
      对方背靠着爬满爬山虎的砖墙,校服裤腿卷到大腿根,正对着膝盖的结痂伤口发呆——那道渗血的红痕像条扭曲的蚯蚓,正沿着他小腿肌肉的纹路蜿蜒。
      程野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兜里的创可贴包装,塑料边缘硌得掌心发疼。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看着林宇低头用矿泉水瓶冲伤口,水流冲掉结痂的血痂,露出底下嫩红的皮肉。
      “要帮忙吗?”话出口的瞬间,程野就后悔了。方才在跑道上,这人看他的眼神像淬了冰,此刻又怎么会接受敌人的施舍?
      林宇猛地抬头,指节因用力攥紧瓶盖泛出青白。夕阳从爬山虎间隙漏下来,在他睫毛投下碎金般的光斑,却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戾气:“你跟踪我?”
      程野慌忙摆手:“不是!我、我只是路过……”他摸出医务室顺来的创可贴,包装在暮色里发出细碎的响声,“这个给你,消炎的。”
      林宇盯着他掌心的创可贴,突然想起接力棒脱手时,程野冲过来扶他的姿势——和刚才姜小羽探出跑道的脚尖一样刺眼。他扯过创可贴,却在触到对方指尖温度时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般将东西甩进旁边的垃圾桶:“假惺惺的,你们班的人都这么会演?”
      塑料包装砸在金属桶壁上的声响惊飞了枝头麻雀。程野的手指悬在半空,创可贴的薄荷味混着暮色涌进鼻腔:“我说了姜小羽不是故意的!她才一米五,根本够不到跑道……”
      “够不到?”林宇突然站起来,校服外套滑落露出精瘦的腰腹,膝盖的动作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凉气,“你当我瞎吗?她明明在起跳时看了我一眼!”他掏出手机,相册里是姜小羽在观赛区手舞足蹈的照片——运动鞋尖确实只探出白线几厘米,但在林宇的视角里,那截白色鞋尖正对着他冲刺的轨迹。

      林宇此刻盯着照片的眼神像在审视犯罪现场。程野忽然想起半个月前在图书馆,看见林宇偷偷把受伤的流浪猫抱在腿上,用校服袖子给它擦泥土的场景。那时的林宇眼神那么温柔,怎么现在看自己,就像在看仇人?
      “那天真的是意外。”程野忍不住再次解释,“姜小羽后来哭了一节课,她不是故意的……”
      “够了。”林宇打断他,站起身时膝盖扯到伤口,疼得皱眉,“你们班赢了就是赢了,没必要装好人。程野,我讨厌你这种虚伪的样子。”
      “那是巧合!”程野梗着脖子反驳,“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满脑子只有输赢?”
      这句话像点燃导火索的火星。林宇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腹碾过手机屏幕上姜小羽的笑脸:“我不知道别人,但你们班赢了比赛,赢了德育分,现在连假关心都要赢?”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程野发烫的耳尖,“程野是吧?记住了,我最讨厌虚伪的人。”
      程野的后背撞上爬满青苔的砖墙,爬山虎的卷须蹭过他后颈。这是林宇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却带着淬了冰的恨意。他这才想起,开学两个月,这人从来只在月考排名时扫他的名字一眼,此刻却把三个字咬得锋利,像把手术刀划开假象。
      “你以为我想管你?”程野突然撕开校服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淡褐色的胎记——和刚才林宇膝盖的擦伤位置惊人地对称,“要不是看你疼得发抖,谁愿意当好人?”
      林宇的视线被那片胎记烫了一下,忽然想起接力赛摔倒时,程野蹲下来的影子笼罩着他,像极了幼儿园那个替他挡住高年级生的小身影。但此刻对方眼里燃烧的委屈让他更加烦躁,他抓起地上的校服外套,衣摆甩过程野鼻尖时带起铁锈味的血气:“收起你的施舍,我宁愿输掉比赛,也不稀罕对手的同情。”

      晚风掀起爬山虎的叶子,将两人的影子在砖墙上扯得支离破碎。程野望着林宇一瘸一拐的背影,发现他捡起接力棒时,指腹正按在自己今早偷偷贴的“加油”便利贴上——此刻那行字已被血迹晕染,像道永远揭不掉的伤疤。
      他忽然蹲下身,从垃圾桶里捡回被揉皱的创可贴。塑料包装上的卡通护士笑得天真,程野突然想起报名加油区时,自己特意选了能看清林宇冲刺的位置。原来早在对方不知道的时光里,他的目光就已经追着那个白色背影跑了无数次,而今天,这道目光终于被主人发现,却淬成了刺向彼此的冰锥。
      “林宇!”
      他突然喊住对方,声音在暮色里发颤。
      背影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夕阳把林宇的影子拉得老长,校服后摆沾着的塑胶颗粒在余晖里闪烁,像撒了把碎玻璃。程野知道,从这一刻起,紫藤架下分苹果糖的男孩彻底死了,取而代之的是跑道上那个用仇恨眼神灼烧他的对手——而这,正是他亲手递出的火种。
      从那以后,走廊里的擦肩而过变成了故意的肩膀碰撞,饭堂遇见时总要拌两句嘴,就连月考排名公布时,两人也要在红榜前互相嘲讽几句。程野发现,林宇每次生气时,耳尖都会偷偷发红;而林宇也注意到,程野反驳时总会无意识地绞手指——那是紧张的表现。
      但他们谁都没提那天在操场的夕阳,没提膝盖上的伤口,更没提程野藏在心底的、那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复杂情绪。就像跑道上的血痕终将被雨水冲刷,却在两人之间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没想到林宇第一次认识程野这个名字,居然是因为他们两个变成了“死对头”!

      午餐铃刚响,程野就攥着饭卡往食堂冲——今天是每周三的糖醋排骨日,窗口飘来的甜香勾得他食指大动。可刚拐过拐角,就看见林宇站在队伍最前排,校服领口歪着,正用指节敲着不锈钢餐盘催打菜阿姨:“多来点脆骨那块。”
      程野的脚步顿了顿。他记得这人去年校运会上说过“糖醋排骨要先挑带脆骨的”,此刻对方餐盘里的排骨堆成小山,最上面那块恰好带着半透明的脆骨边——和他自己每次夹排骨的习惯一模一样。
      “同学,冬瓜虾皮汤要不要?”阿姨的勺子悬在汤桶上。
      林宇皱眉往后退了半寸,腕骨处的擦伤在阳光下泛着粉痕:“不要。”声音冷得像冰镇汽水。程野突然想起上周值日生报告里,这人把冬瓜汤全倒进洗碗池的样子,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嗤笑。
      打菜阿姨抬头:“后面的同学别插队。”
      程野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凑到了林宇身后,忙不迭往后退,卫衣领口的豆浆渍蹭到了对方校服下摆。
      “你衣领沾着早餐的豆浆渍。”林宇转身时餐盘险些撞上他的胸口,不锈钢边缘映出程野慌忙扯衣领的样子,“要不要我帮你指出来?”
      两人俨然一对死对头的样子,针锋相对。

      周围传来低笑。程野耳尖发烫,余光却瞥见林宇正把最上面那块脆骨排骨拨到餐盘边缘——那是他每次吃排骨时第一个吃的位置。
      本来极其讨厌吃冬瓜的程野,鬼使神差地,他忽然改了主意:“阿姨,给我来份冬瓜汤。”
      餐盘在窗口台上相撞时发出轻响。程野盯着林宇腕骨处的擦伤,想起昨天在医务室看见的创可贴存货——他偷偷多拿了两包,此刻正躺在书包侧袋里。
      “有些人啊,嘴上嫌弃素菜,”他故意用肩膀撞向林宇持餐盘的手腕,力度却比想象中轻了三分,“其实偷偷把菠菜夹到别人碗里,比如六班的苏爱薇同学?”
      林宇的指尖骤然收紧,拿着餐盘边缘的手指泛起白痕。程野知道自己戳中了要害——上周这人确实把菠菜全拨给了隔壁班女生,理由是“看见绿色就烦”,却被他从教室后窗看得一清二楚。此刻他看见对方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心里竟泛起一丝卑劣的快意。
      “要你管。”林宇猛地转身,餐盘里的酱汁溅出几滴,恰好落在帆布鞋上。林宇蹲下身想擦,手指却在不小心触碰到对方腰上时猛地缩回——腰上的疤痕,和他记忆中幼儿园男孩替他挡石子的位置,分毫不差。
      打菜阿姨的勺子敲在保温桶上:“后面的同学快点!”

      程野猛地转身,却撞翻了林宇的餐盘。林宇正背对着拿着勺子,糖醋排骨的酱汁泼在对方白校服上,像道刺眼的伤口。周围响起吸气声,他看见林宇的手掌在发抖,腕骨擦伤处渗出细血——是刚才接餐盘时撑到了旧伤。
      “程野,你故意的?”林宇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暴风雨前的闷雷。
      程野梗着脖子撒谎,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对啊,我就是故意的。”他不敢看对方手腕的伤,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掏出书包里的创可贴。
      当林宇转身走向洗碗池时,程野看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张便利贴——是今早他偷偷塞进对方储物柜的“记得擦药”,画着歪歪扭扭的创可贴图案。此刻那纸片正随着步伐晃荡,像面嘲笑他的白旗。
      他忽然想起初二那年,林宇感冒发烧,他用自己早餐钱买润喉糖,却只敢用作业本包成礼物,在包装上画小太阳。如今那些藏在便利贴背面的小字“我看见你了”,终究是不敢让这人看见的。
      冬瓜汤在餐盘中晃荡,虾皮的咸腥味混着糖醋排骨的甜香,在舌尖酿成酸涩的滋味。
      程野盯着林宇弯腰刷餐盘的背影,看他腕骨处的擦伤被水流冲得发红,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比刚才撞翻餐盘时还要快——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害怕被对方看穿,藏在敌意下的、潮湿的心事。

      夜晚,程野在整理相册时,指尖突然被塑封膜下的光斑刺痛。幼儿园毕业照里,穿蓝白条纹衫的林宇正把苹果糖分他一半,糖纸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程野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照片上对方手腕内侧——那里有颗小痣,像落在雪地里的黑芝麻,是他七岁那年就记住的坐标。
      照片背面是林宇用蜡笔写的“谢谢”,歪扭的笔画里藏着没说出口的秘密:由于不爱说话,小林宇经常被高年级的人欺负,那天林宇蹲在紫藤架下,小程野替他抢回被高年级生夺走的苹果糖,膝盖沾着灰,腰被高年级的用石头砸伤了。后来程野总把午餐的炸鸡腿撕成小块推过去,看对方鼓着腮帮子咀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他偷偷把自己那半块苹果糖的糖纸夹在绘本里,糖纸上的褶皱都记得林宇掌心的温度。
      六年级运动会,程野蹲在跑道边看林宇跑四百米。发令枪响时,他注意到对方起跑脚腕微旋——那是上周打篮球扭伤留下的习惯。果然,第二圈弯道处林宇突然踉跄,膝盖砸在地面的声响让程野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攥着冰镇矿泉水冲过去,看见白袜子渐渐被血染红,比自己摔倒时还要心慌。
      “疼吗?”话出口才惊觉声音发颤。林宇抬头时汗滴落在他手背上,程野慌忙递上矿泉水,指尖触到对方小腿绷紧的肌肉——比阳光更烫的温度,让他在蝉鸣声里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而对方只是淡淡说了声“谢谢”,就转头盯着远处的终点线。
      初中分班考试,程野盯着最后一道大题的辅助线发呆。窗外的篮球场传来篮球砸地的“砰砰”声,他知道那是林宇在练三分球——对方总在投偏时轻啧一声,舌尖会无意识抵住上牙。墨迹在草稿纸上晕开,他故意算错最后一步,把三角函数的答案写成了对方球衣的号码。
      那天傍晚,他躲在器材室后窗看林宇喝水。夕阳把男孩的影子拉得老长,喉结在领口处滚动,程野突然想起生物课学的“甲状软骨”,耳朵发烫得赶紧翻开课本。运动水杯里的金银花在水里浮沉,是他今早趁对方去厕所时泡的——因为听见他抱怨“上火喉咙痛”。
      初二雨季,林宇感冒发烧趴在桌上。程野下课时不时就拉着闺蜜来看两眼,还用自己的早餐钱去小卖部买了润喉糖。包装纸是作业本撕的,他对着镜子练了十次,才敢画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如果写名字,会不会太明显?
      当看见林宇把糖纸拿在手上时,程野自己在偷偷暗爽。其实他不知道,那张糖纸在期末大扫除时被扫进了垃圾桶;他只记得自己走在林宇后面时盯着对方后颈新冒的青春痘,在周记本上写:“原来男神也会长大痘啊”。
      林宇的高中储物柜成了程野的秘密。每周一他都要把便利贴折成不同形状,偷偷塞到林宇柜子里:篮球图案要侧着贴,这样林宇扯下来时,指尖会先碰到画的护腕;薄荷糖要藏在夹层,免得被发现他记得对方讨厌早自习的困倦。每张纸背面都用极小的字写着“你今天戴了蓝色发带”“你擦黑板时校服会滑下肩膀”,这些句子林宇从来不知道是程野写的,就像他永远不敢递出的情书。
      此刻他翻开错题本,最后一页的幼儿园照片边角发毛。那个替他挡住世界风雨的男孩,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十二年时光早已被拆成无数碎片——从紫藤架下的苹果糖到柜子里的便利贴,从数过的转笔圈数到分辨得出的脚步声,都拼成了他的轮廓。而这一切,都像未拆封的情书,封面上写着:“给永远不会回头的你”。

      十月的晚风卷着梧桐絮往校服领口钻,程野哼着跑调的英文歌往公交站台晃,帆布书包上的小恐龙挂件随着步伐甩来甩去。
      拐过街角的便利店时,玻璃橱窗映出两道身影——林宇穿着宽松的黑色卫衣,正低头替面前的女生拧矿泉水瓶盖。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色,嘴角咧出量角器般的弧度,程野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宇。
      “靠。”他的鞋跟在地面碾出刺耳的摩擦声。穿碎花裙的苏爱薇是高二六班的文艺委员,上周迎新晚会上和林宇搭档主持,此刻正仰头望着他笑,发梢沾着便利店冰柜飘出的白雾。程野认得这种眼神——像他偷偷在图书馆看林宇时,自己倒映在对方眼镜片上的模样。
      他故意拖长音调吹了声口哨,书包带“哗啦”甩过玻璃窗:“林宇同学谈恋爱会笑哦?我还以为你接力赛摔坏了面部神经呢。”
      林宇的指尖猛地收紧,矿泉水瓶发出“咔嗒”轻响。苏爱薇却转头眼睛一亮:“是程野同学吧?上次街舞社的《Boy with luv》超——级——帅!”她挽住林宇的胳膊,碎花裙上的铃兰图案蹭过他泛白的袖口,“我们刚看完篮球赛,阿宇说他初中投篮总砸到篮板后沿,超——级——笨——的!”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下,苏爱薇腕间的银色手链晃得他眯起眼。那是上周他撞见林宇在精品店对着柜台皱眉研究半小时的款式,当时他还调笑“学渣逛精品店,太阳打西边出”,却没注意对方最后塞进购物篮的,还有枚和他书包同款的小恐龙挂坠。
      “原来林大帅哥也会讲冷笑话?”程野勾起唇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书包侧袋——那里躺着今早捡到的、林宇草稿本里掉出的斯蒂芬库里的照片,照片角落画着只歪扭的小恐龙,爪子底下压着半块苹果糖。
      “够了。”林宇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调。他尴尬的摸摸了嘴唇,卫衣帽子滑下来遮住半张脸,程野却看见他指尖捏着的矿泉水瓶包装纸,边缘被揉出细密的褶皱,像极了运动会当天班旗上的血迹褶皱。
      自动门“叮”地打开,晚风卷着关东煮的热气涌出来,苏爱薇忽然指着程野的书包笑:“小恐龙挂件好可爱!阿宇初中时也有个同款,不过后来弄丢了,难过了好久呢。”
      程野的呼吸猛地停滞。挂件是在林宇十三岁生日时买的,在放学时偷偷塞到了林宇的课桌里。那天在精品店,他看见林宇攥着相同的挂件红着脸塞回货架——想必是没带够钱付款。此刻苏爱薇的话像根细针扎进记忆——原来不是扔掉,是弄丢了。
      他望着林宇突然僵硬的背影,校服裤脚还沾着篮球场的草屑,记忆突然闪回幼儿园,自己蹲在草坪角落哭鼻子,正是这个沾着草屑的身影递来半块苹果糖。
      “我去追他啦!”苏爱薇冲程野挥挥手,裙摆扬起时露出脚踝处的星星纹身,“下次一起去聚会呀,阿宇说你跳舞像小太阳!”
      “啊?他为什么那样说?”自动门关闭的“叮”声里,程野望着玻璃上自己逐渐僵硬的笑脸。梧桐絮落在肩头,他忽然注意到林宇留在柜台上的矿泉水瓶——瓶盖上的齿痕和他平时习惯的逆时针旋转方向一模一样。

      便利店里循环播放着朴彩英的《Messy》,货架上的苹果糖在灯光下泛着珍珠光泽,像极了幼儿园毕业照里,林宇递来的那半块糖。
      公交站台传来37路进站的提示音。程野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着今早偷拍的篮球赛照片:逆光中林宇跃起灌篮,球衣号码在阳光里融化成他熟悉的数字。指尖划过屏幕,他忽然发现照片角落,林宇手腕上的红绳平安结——是去年冬天他送给全班同学的,只有林宇的那根,绳尾还系着极小的银色恐龙挂坠。
      他打开微信,将照片闺蜜姜小羽传了过去:
      :)程野野子:直男学渣的恋爱戏码真是烂透了,特别是耳尖红得像草莓大福的样子——
      ^o^小雨羽羽:你怎么还在倒贴这个臭直男,他上次怎么说我们的你都忘了吗?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对他有好印象的!

      “程野!”
      身后传来模糊的呼喊。他转身时,便利店的暖光正勾勒出林宇逆光的轮廓,对方举着什么在挥舞——是他上周弄丢的公交卡?卡面上贴着初三毕业照,照片里的自己笑得露出小虎牙。
      晚风掀起程野的卫衣下摆,露出后腰处若隐若现的伤疤,和他帮对方捡篮球时被树皮刮伤的位置,惊人地重合。
      梧桐絮扑进眼里,程野慌忙转头。37路的远光灯照亮了街角,他大步流星走向相反方向,书包里的竞赛资料哗啦啦响。
      挂件上的小恐龙磕着他的后腰,像某个人藏了十二年的温度。便利店的灯光渐渐缩成小点,身后的呼喊声被晚风吹散,只剩那句没听清的尾音,在暮色里飘成半枚未拆封的苹果糖。
      玻璃橱窗后,林宇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指腹摩挲着口袋里的备用公交卡,心里突然一颤。
      卡面上的小太阳笑得灿烂,而他掌心还留着刚才触碰对方书包带时的触感——和十三岁那年,精品店货架上那只小恐龙挂件的绒毛,一模一样。
      关东煮在锅里咕嘟作响,他忽然想起在视奸程野微博时看到的那句话:“有些人的秘密,是藏在糖纸背面的小太阳。”
      “阿宇?”苏爱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宇慌忙把公交卡塞回裤兜,耳尖的红一直蔓延到脖颈。
      晚风卷着最后一片梧桐絮掠过便利店招牌,“24小时营业”的霓虹灯在暮色中明灭。两个少年的影子,一个在路灯下越走越远,一个在玻璃后迟迟未动,中间隔着半条街道的距离,却像隔着十二年光阴里,所有未说出口的“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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