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风光无限 ...
-
是惊鸿一眼，是灯光闪耀。
是你站在高堂之上，荣光无限，是我台下隐秘不宣，静默无声。
所有人向往你精雕细刻的外表，唯有我爱你高山不语、静水深流、至美至纯的心灵。
于是向来不爱听学生大会的陈屿鑫放下了英语练习册，直起了背，认认真真听了起来。
“大家好，我是高一（10）班的巫嘉越，很荣幸能作为学生代表站在这里发言。”
高一（10）班，巫嘉越。
陈屿鑫默默念了一遍，这两个信息在他唇间反复咀嚼、摩挲，仿佛唇舌在缠绕不休。
巫嘉越身后的大屏幕，放映着她的成绩。
满分600，她拿了588，是全校最高分，比纪中平均分高了30多分。
当教导主任发言时，他的声音显得也很激动。
陈屿鑫不免自卑了起来，她是天上明月，他是地上落霜，天地相隔，遥不可及。
天地无尘，他不能乘化而上，世无扶风，她不能信步而下。
于是他一个人孤孤冷冷、零零落落、乞怜仰望。
不曾想，月光也会照拂在他身上，落霜身染素光，满是沦陷，是无可救药地深陷泥潭。
“感谢巫嘉越同学的精彩发言！正如她所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席’，大家自四海而来，不远千里，因缘际会……”
随着巫嘉越下台，教导主任的声音在陈屿鑫听来变得模糊，虚化，遥远，仿佛都渐渐离他而去，愈行愈远。
梦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断，像放映到一半突然按下了暂停键而终止了的影片。
天色尚浅，雾空朦胧。
风把秋霜落叶卷起，飞飞扬扬的落叶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独自起舞。
它在薄雾中穿梭，变得湿润沉重。
红枫叶因风而起，随风而止，慢慢下坠，无尽跌落，像淋湿的猫一动不动缩在角落，一蹶不振。
陈屿鑫来得早，班上空空落落的，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他趴在座位上补觉，但这次没有续上不久前的梦。
这一轮梦境光怪陆离，毫无逻辑，但无一例外都出现了巫嘉越。
或是她一瞬背影，或是半边侧脸，像是他走马观花，只为匆匆一瞥少女的惊鸿韵影。
“醒醒！”
旁边有人推了推他，他迷迷糊糊地顺势而起，瞥了一眼巫嘉越摆在桌子上的电子闹钟，6:59，差一分钟早读。
陈屿鑫揉了揉脸，道了一声谢。
巫嘉越浅浅一笑，窈窕姣容上的梨涡羞羞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没事，应该的。”
本以为这段平凡而短暂的对话就此结束了，就像茶后闲谈，成为巫嘉越回忆中沧海一粟，或许会被她的脑海模糊了，渐淡了，忘却了。
或许也是陈屿鑫记忆中弥足珍贵的、如同陈年酿酒，愈品愈醉的一幕。
可是，巫嘉越把这段对话续了下去：“你可以找班主任唐玉娇办住宿手续，她很好说话的，等校方同意了，你就可以在宿舍多睡一会了，不用起那么早。”
陈屿鑫盯着巫嘉越翳繁的额前碎发，似暖阳打上了高光，让他心底的湖面潋滟一片。
陈屿鑫睫毛乱颤，如簌簌吹风下的垂柳：“好，谢谢，我上完课就去跟她说。”
巫嘉越抿唇回应：“不客气。”
未来遥不可期，翻山越岭的路上有重重阻碍，山高如屏障，海深若无底，让他一眼望不见未来，又或许他与她，连未来也不曾有。
于是，如此类简单的各种对话，他像写日记一样小心翼翼地收录脑海，连同她说的话，他也样样照做，谦卑到了极致。
“办住宿手续比较麻烦，一般高二、高三再去申请的话更容易。”
班主任唐玉娇说。
她人如其名，语气也娇滴滴的：“不过嘛，我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探探口风，毕竟男生宿舍那边还是有蛮多床位的。”
扑通。
石子落入湖底，风吹开了波纹，涟漪片片。
陈屿鑫不胜感激，微微弯了腰：“谢谢麻烦老师了。”
“客气啥，多大点事。”唐玉娇笑着拍了下陈屿鑫的肩膀，说道：“快去上课吧。”
“哎，好。”
陈屿鑫腼腆一笑，转身出了班主任办公室。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蹦着跳着，几步后，他才收住了笑容，表面上仍是那个不喜于色，无风无浪的表情。
可只有他知道，他心里却似泡腾片落入池底，蜜糖翻涌，染甜了整片湖泊，使湖泊泛着蜜糖一般的颜色。
几天之后，申请书发下来了，唐玉娇拿着申请表找到陈屿鑫：“一般发了表下来都会批准的，你随便写写就好。”
可纵使唐玉娇的话就放在这里，他仍是满打满算，填满了500字。
字迹珠圆玉润，语气诚恳谦卑，恭敬谨慎，字里行间无不是字字推敲，句句斟酌，稍加笔工辞藻的结果，写得感人肺腑。
不过这申请书看似行云流水，洋洋洒洒，声情并茂，实则却只是华丽辞藻堆砌起的高楼大厦，外华内虚。
也就是校领导看了文章之后神清气爽，满身舒心，对此文章爱不释手，觉得此子才华不浅，造诣颇深，就着一股孺子可教的劲儿才批准下来。
拿着批准书回家时，他与父母进行了一场谈判，颇有彻夜长谈的架势。
于是，他敷衍地把申请书上的句子照搬下来劝说父母，讲得字字入心，句句动情。
父母相顾无言，一阵默然。
随后，母亲发话了：“我签了字，照你说的，你要拿出成绩来说话。”
在陈屿鑫看来，这就是松口了，他自然不愿意放过任何可以争取机会，于是立马答应。
母亲拿起笔，看了眼批准通知书，在家长签名处写上了龙飞凤舞的名字——乔秀琦。
陈屿鑫回到房间，然后把自己狠狠地坠在床上，盯着批准书，脸庞像熟透的橘子溢出的汁水一般，甜丝丝地笑了。
他将白白的一张纸贴在心口，拥着入睡。
次日清晨，陈屿鑫谢绝了父母的帮助，独自请了司机搬东西回宿舍。
见乔秀琦一脸愁然，陈树铭担忧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乔秀琦心神不宁地看着陈屿鑫离去的背影，诉苦说：“他从小我就看不透他，这些年在我的严格管教下，他愈发沉默寡言，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乔秀琦忽而想起陈屿鑫儿时会乖乖躺在自己怀里，皱起一张小脸跟她诉苦：“妈妈，今天老师又布置了一堆作业，我写得手都酸了，你给我念念嘛。”
而如今的儿子一身冷硬，拒人千里，只会客气而疏远地说一句：“谢谢，不用。”
陈树铭早年就夹在了母子俩中间，一边是滔天怒火，一边是结水成冰。
他无异于深陷水火，这些年他也在努力的调和两人的关系，可一边是雷厉风行的妻子，一边是隐而不发的儿子，两人都是他所爱之人。
同时面对两人的他，有着自己无法诉说的难处，可陈树铭实在不知道乔秀琦为什么会被这么简单的问题困扰。
在他看来，这无异于无病呻吟，明知故问，庸人自扰。
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说：“你都知道你管的严了，你还希望这关系能有多亲密吗？”还是说：“或许我们应该转变一下教育方式，没准这关系才能和好，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有点晚了，改了也来不及了。”
但是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孩子大了。”
随后，陈树铭看了眼天色，道：“天冷了，回屋吧。”
他转身要进屋，却不曾想乔秀琦在身后接了一句：“他长大了，所以翅膀硬了，是吗？”
陈树铭听罢，脚步一顿，叹了口气，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说：“是懂事了，独立了。”
乔秀琦固执地红了眼，不说话。
如果她以这副面孔出现在儿子面前，或许可以讨一句软，但她从来没有。
在儿子眼里，乔秀琦铁面无私、冷酷无情，于是在看不见的地方，这两人慢慢产生了一道不可弥合的裂隙，逐年加深扩大，成了一笔鸿沟，以隔天堑。
或许是天涯海角，各占一方，不相往来。
借着晨读请的假，陈屿鑫在宿舍铺好了床，把日常用品放进橱柜，就匆匆赶到教室。
“叮咚叮咚……”这时铃声已然响起，陈屿鑫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跨上楼梯。
“报告。”
少年冷霜般的声音蓦然出现，老师点了头，陈屿鑫回到座位。
“都弄好了？”巫嘉越问。
“对，今天就能住进去。”陈屿鑫回答。
巫嘉越趴在桌上：“那你中午也睡宿舍？”
陈屿鑫淡然点头：“对。”
巫嘉越小心翼翼问：“所以……你中午还在家吃饭吗？”
陈屿鑫低头一笑：“不回去了。”
然后他便静静地等待少女的下一句话。
果不其然，巫嘉越开口了：“那中午……”
只是话音一断，她被语文老师小海豚叫起来，背诵《梦游天姥吟留别》。
小海豚老师：“不为难你，能背多少算多少。”说完，小海豚看了一眼陈屿鑫，是提醒，是警告。
鼻间是身边人氤氲的清甜气息，耳边是少女清扬宛若百灵鸟嘹亮歌喉的声音：“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与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巫嘉越每背一句，脑海中就想着下一句，以至于她全文都背得流利贯通。
“你是在美国长大的混血儿吧？虽然语速稍慢，不过没关系昂，语速慢是外国人学中文的通病，这个能原谅啊！以后慢慢来就好。”小海豚说。
小海豚想了想，补充道：“另外，巫嘉越同学背得很流利，奖励你一杯奶茶，下课过来找我拿。”
等巫嘉越坐下时，陈屿鑫眼睛看向小海豚，嘴上却在和李嘉越说：“可以一起吃饭。”
巫嘉越歪头，耸肩一笑，似牡丹睡春来，海棠润雨去。
这段对话在他们初做同桌时，便出现过一次，所以陈屿鑫知道她想说什么。
那时巫嘉越为他拍完照片后，像依依不舍的恋人一步三回头似地反复观赏。
随后她便没形没样地趴在桌面上，手上拿着一支铅笔，看样子她就像阳光下慵懒的猫一样。
她看上去似乎在画画。
陈屿鑫好奇得要死，却非要装出一副丝毫注意不到，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彼时，作为班主任的唐玉娇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同学们，下午好啊！很荣幸成为你们的新班主任，我是唐玉娇，你们可以叫我娇娇老师或者辣椒老师。”
随后她让每一位同学也顺着座位进行一分钟自我介绍。
说是一分钟，其实没有人能在台上站这么久，一般是几十秒就下来了，于是这速度轮得格外快。
轮到巫嘉越时，她没注意听课，直到前桌叫她时，她仍一副懵懂的样子，圆滚滚的眼睛像一只气得鼓起的河豚。
“要自我介绍，一分钟左右。”陈屿鑫提醒。
巫嘉越呆呆地“哦”一声，她站起来的那一刻，几乎是全班都异口同声，齐齐地“嘶”了一声，这是全班第一次表现得如此默契。
耳边似乎有惊呼，夹着有热情的掌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你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