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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垢面下的千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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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许南枝,本应是锦衣玉食的丞相府千金,如今却裹着发馊的粗麻布,拿着一个破碗蹲在青湾镇的巷口里乞讨要饭。
初来之时,青湾镇的春雪还没化尽。这镇子藏在山坳里,石板路缝长着青苔,连打更声都带着潮湿的草木味。
我用麻布在胸口缠了三道,死死勒住已发育好的弧度。
头发被我胡乱盘成个歪歪扭扭的髻,碎发沾着草屑和泥点,怎么看都像个营养不良的少年。
我故意哑着嗓子说话,让声音粗粝得像砂纸磨过石板。
这里没有人会把破庙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叫花子和丞相府千金联系起来——那个曾穿织金襦裙、生得眉如远黛的少女,早已在那场大火中烧成了灰烬。
于是我顺利躲过了搜捕的官兵,躲过了街头的眼线,靠着这副脏兮兮的皮囊,在泥沼里攥紧了一线生机。
这是我在青湾镇当乞丐的第三十七日,阳春三月的风卷着柳絮,扑在我结着脓痂的额角,痒得难受。
破碗斜歪在我的膝头,里面的三枚铜钱浸着泥污。
“小崽子挺会抢生意!”
邻巷的刀疤脸怒吼惊飞檐下麻雀。他踢翻了我的碗,铜钱全部滚进他脚边的泥水里,被他迅速捡进自己腰间蛇皮袋里,腐臭的酸味混着他腿上脓疮的味道,熏得我胃里翻涌。
“还给我!”
我怒目圆睁,猛地扑上前将他推倒在地,顺势按住他的后颈,尖锐的指甲狠狠抠进他的皮肉,掌心贴着他粗糙硌手的肌理。
父亲常教导 “女子应温良” ,但此刻的我只能像野猫般龇牙,才能护住这点活命钱。
可由于身型过于瘦弱,刀疤脸不过使了个蛮力起身,我便像片枯叶般被掀翻,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声响。
紧接着,他那沙包大的拳头恶狠狠地朝我的脸砸来。
颧骨传来刺骨的钝痛,咸腥的血沫混着泥污水顺着嘴角直往喉管里灌,我开始意识渐渐模糊,感觉自己要死在这污糟巷子里了。
眼前闪过母亲把我推开书房暗格的手,她指尖的丹蔻蹭过我脸颊,门外的喊杀声涌来,沉香木的霉味裹着她的泪: “阿南,一定要好好活着。”
“砰!”
第二个裹挟着劲风的拳头在离我鼻尖半寸处戛然停住,我听见指骨错位的闷响,混着腰间蛇皮袋裂开的轻响。
不知何时,一个头戴宽边竹笠、身着纯黑长袍束腰而立的男人出现在了一旁。
他缕碎发利落垂落,竹笠边缘垂着半片枯叶,遮住了他半张脸,周身都是透着神秘冷冽的侠客气息。
他的手铁钳般攥住刀疤脸手腕,冷声道:“赶紧把钱还给她。”
只见他的手微微用力,刀疤脸便痛得脸色煞白,开始嗷嗷大叫,额上青筋暴起。
“爷、爷我错了!”刀疤脸另一只手哆嗦着扯开蛇皮袋,刀三枚铜钱“当啷”滚进我破碗,撞出清响。
男人扣住刀疤脸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指节几乎要掐进对方皮肉:“若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弱小,我就卸了你这只手。”
他指尖骤然松开,我闻到了一缕艾草香,混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刀疤脸喉间发出呜咽,连滚带爬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里。
我赶紧爬了起来,“谢、谢大侠的救命之恩!”我压着嗓子道谢,刻意粗哑的声线混着喉间血沫。
男人扫我一眼,目光在我染血的嘴角顿了顿,“去城西回春堂,找阿砚上药”。
话音刚落,他旋身跃上屋檐,靴底轻点瓦片发出清响,黑色长袍在风里扬起半弧,话落,眨眼没了踪影。
但我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干系。在这复杂的世道,多一个牵连就多一分危险,何况是这样浑身神秘不可捉摸的人。
我没有去城西回春堂找男人口中的阿砚,而是回到了破庙,用井水简单擦干净了脸上血渍。
破庙的月光冷得像冰,忽然就想起母亲总说“女孩儿家眼泪金贵”,可脸上和嘴边疼得厉害,我连哭都要咬住牙。
我又做噩梦了。梦里丞相府的火把第三次烧断房梁,却在我坠向火海时,被一片黑影兜住。
是那个戴竹笠的侠客,他袖间艾草味混着血腥气,托住我的姿势像提溜只幼猫。
我猛地睁眼,粗麻布衣裳被冷汗浸得发黏。
破庙的风卷着檐角铃响,泥佛缺指的影子在墙上晃成狰狞火,绝望紧紧包裹着我。
复仇的念头在喉咙里滚了无数次遍,连刀疤脸都能轻易地碾压我,我连三枚铜钱都护不住,拿什么去讨回血债?
或许我需要一双手。
我心生了一个念头——与其在这漏风的破庙数算结痂的伤口,不如出去找个容身之所,看看谁的衣袖里藏着能杀人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