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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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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砸在博物馆玻璃幕墙上时,蒋允的马丁靴正碾过最后一级台阶。警服领口的对讲机还在滋滋响,说馆长办公室的监控突然断联,而十五分钟前,值班保安听见三楼《百骏图》展区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他抬手看表,凌晨两点十七分。
展区顶灯被调成了暖黄色,七米长的展柜里,明代《百骏图》残卷正在恒温玻璃后舒展。穿藏青色中山装的馆长趴在展柜前,右手五指张开按在玻璃上,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银粉——那是修复组用来加固画心的材料。
“队长,死亡时间不超过半小时。”法医蹲在尸体旁,手电筒光束扫过死者青紫色的眼睑,“无外伤,指甲缝里有红土,像是滇缅边境的土壤。”
蒋允皱眉凑近,死者左手蜷在胸前,掌心攥着半片青铜残片,纹路像匹跃起的马。他突然注意到展柜下方的玻璃柜里,本该空置的青铜鼎内躺着个白色信封,封口洇着暗褐色血渍,形状隐约像匹昂首的马。
“那个拿走。”他冲辅警扬了扬下巴,蹲下身用镊子夹起信封。航空信的收件人栏用钢笔写着“蒋允收”,字迹已经晕开,寄件人栏空着,只有半滴风干的血渍,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像青铜器上的云雷纹。
对讲机突然传来杂音,监控室的小张带着哭腔:“蒋队!您快来看三楼走廊的监控——”
监控画面定格在凌晨两点零三分。穿藏青中山装的馆长正对着展柜调整射灯角度,玻璃反光中,他背后的消防通道门突然打开,一道穿90年代夹克的身影闪进来。那个人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右手握着件反光的东西——不是现代的智能手机,而是台老式胶片机。
蒋允瞳孔骤缩。档案里的照片在脑海中闪过:1997年滇缅边境走私案,主犯之一的“老刀”就惯用这种海鸥牌胶片机,而他早在二十年前的爆炸中尸骨无存。
“去查1997年案的物证清单,”他扯下白手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眉尾的旧疤,“重点找和这枚残片匹配的青铜器。”
转身时,靴跟碾到块发亮的东西。墙角阴影里,半枚虎符状的金属碎片躺在瓷砖缝里,边缘还带着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人从什么东西上硬扯下来的。蒋允捡起来对着灯光,碎片内侧刻着半行古滇文,像极了父亲警服内袋绣着的那个“缘”字。
修复室的方向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他本能地摸向腰间配枪,沿着走廊跑过去时,发现修复室的门虚掩着,暖黄的台灯光晕里,有人正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白大褂下摆沾着靛青颜料,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尘缘?”蒋允认出了这个常来局里做文物鉴定的修复师,对方耳后有块蝶形胎记,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尘缘抬头的瞬间,手中的瓷片划破指尖。血珠滴在地上的《百骏图》残卷复制品上,恰好落在某匹小马的眼睛位置。蒋允看见他突然颤抖,喉结滚动着咽下声呻吟,耳后胎记的颜色竟深了几分,像片即将舒展的青铜蝶翼。
“蒋、蒋队长?”尘缘慌忙扯下袖口的纱布按在伤口上,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青铜烛台。烛台滚向蒋允脚边,底座内侧的虎符纹路与他手中的碎片严丝合缝。
警笛声在雨夜中由远及近。蒋允盯着尘缘颈间晃荡的银链,链坠是个不规则的缺口,恰好能嵌入他掌心的虎符碎片。对方慌忙别过脸,白大褂领口滑落半寸,露出锁骨上方新浮现的淡青色纹路,像道未愈合的旧伤。
“你在修复什么?”蒋允踏过满地瓷片,注意到工作台中央放着个檀木匣,里面是十二片青铜器残件,每片都刻着不同的马纹——和展柜里的《百骏图》残卷上的马匹姿态完全一致。
尘缘的手指在匣盖上无意识地敲了三下,像是某种暗号:“是…是博物馆的待修复文物,明代的青铜马具残件。”他的声音发颤,目光却死死盯着蒋允手中的航空信,“您手里的信…是从哪里来的?”
窗外惊雷炸响,灯光突然熄灭。
黑暗中,蒋允听见尘缘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布料撕裂的轻响。当备用电源启动时,他看见修复师正背对着自己整理白大褂,后颈处有片指甲盖大小的皮肤泛着青铜色光泽,形状与监控里1997年那个神秘人后颈的纹身,分毫不差。
“尘先生,”他按住腰间配枪,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请你跟我回局里配合调查。”
尘缘转身时,掌心躺着片碎瓷,上面用朱砂画着匹昂首的马,马眼位置点着滴新鲜的血。他突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金丝眼镜滑落在地:“蒋队长,你最好现在就开枪——”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几辆警车的灯光刺破雨幕。
“因为等你看完监控,”他弯腰捡起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情绪,“就会发现二十年前就该死掉的人,现在正站在你面前。”
蒋允的对讲机突然响起,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蒋队!1997年的走私案档案…不见了!所有物证清单和现场照片,都被人用红笔圈了《百骏图》的位置!”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航空信,突然发现封口的血渍在雨水渗透后,竟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古滇文。借着手机灯光辨认,那是三个重复的字:归位。
修复室的台钟敲响凌晨三点。
尘缘突然踉跄着撞向工作台,檀木匣里的青铜器残件发出蜂鸣,其中一片碎片边缘泛起蓝光,像在呼应蒋允掌心的虎符。他看见修复师颈间的银链正在发烫,缺口处渗出细小的血珠,而展柜方向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
那里,本该死去的馆长,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百骏图》前,右手缓缓抬起,掌心躺着枚完整的虎符。
暴雨冲刷着博物馆外墙,蒋允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当他转身时,馆长突然侧过脸,左眼下方有块蝶形的青斑,与尘缘耳后的胎记,一模一样。
“蒋队长,”尘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某种近乎绝望的释然,“欢迎来到,第三次循环。”
警笛声在雨夜中戛然而止。
蒋允低头看向掌心的虎符碎片,突然发现上面的划痕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行小字:0723,别信穿白大褂的人。那是父亲的笔迹,而0723,正是父亲的忌日。
窗外,惊雷再次炸响。这一次,展柜里的《百骏图》残卷上,某匹小马的眼睛突然变成了血色,马鬃的纹路,竟与尘缘耳后正在蔓延的蝶形胎记,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