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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我不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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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俭眼睛一睁,就知道这回自己又犯了一个错。
他抓起自己昨晚扔在沙发上的衣服,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随即又烫手似的立刻扔进洗衣机筒。好冲的香水味。
大概六点多他就醒了,想再睡会却又睡不着,于是心不在焉地下床走到洗手台旁拿起剃须刀。胡茬还没刮干净,脸上却传来刺痛,他才发现下颌处竟然被自己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他有点不耐烦,接了点水洗掉血痕,照镜子的时候,恍惚间看到自己连黑眼圈都变重了。
他之前单身的时候,一直都保持相对自律的生活习惯。除了刚分手那会他有点酗酒的倾向,后面基本都能靠意志维持合理的酒精摄入量。
他不仅没找过别人,甚至工作忙起来的时候,都没空想这点事。
仔细算算,已经快两年了。
什么时候健身,什么时候吃饭,每天抽几根烟,碳水比例多高,这些他都有严格控制。
可他应该是不开心,否则怎么一走进会所,他就又要开始隐隐失控了呢。
……
一个桑桑,一个苏苏,连名字都像是复制提醒。
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
他打开卫生间的换气扇,不由自主又想起了昨夜。
苏苏似乎比他满意,离开之后一个劲地给自己发消息。
自己既花钱又出力,仿佛在给别人做鸭。
……
张俭看了看手机屏上的时间,还不到七点。
未读消息十分显眼,应该是对方离开之后,夜里发的。
苏苏:“老公可以当久一点吗?”
“你还会再找我吧?”
“我不要钱。”
“别不理我,我会难过的。”
张俭锁屏,往客厅走去。
他既没宿醉也不犯困,只是头重脚轻,并且想在早晨喝酒。
脸颊上有凉意,应该是刀口又渗血了,张俭没再管,径直去吧台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
果然失控只是开始而已。
……
真是不好的预兆。
……
张俭在离开家之前喝掉了小半瓶洋酒,这才把苏苏从他的生活里冲掉一半。
这个人的味道太浓太冲了,很占地方。
然后他就在公司门口遇见了李世谈。起得早还真是什么稀奇事都有。
“你跟我来一趟。”
张俭刚好想找他谈话,于是抬手拍拍李世谈的肩膀,示意对方跟着自己。
李世谈于是一路跟着张俭走进他办公室,一边走一边皱鼻子:“一大早就喝酒?公司未来可期啊。”
张俭不惯着他:“不想上班你就回家。”
李世谈也不生气:“最近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吗?火气有点大哦。”
“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靠谱的老中医……”
张俭没搭理他,打开电脑,给李世谈发了一些资料,文件夹里是几份项目文档和客户提案书,落款单位多是国电集团、交控科技等大型央企和民企。
“这些文件你们组长给你看过吗?”
“看过几个。”李世谈托着下巴点头,“你本科是学材料的对吧?”
他爸以前好像也是学材料的。工科生是不是凤凰男多啊。
“嗯。本科毕业就去实验室优化芯片了。”张俭顿一顿,“一代原型就是那时候做出来的。”
当然没有你爸的资源,我可能也没那么好的机会。
不提专业和经济上的支持,导师手上的政府资源远比前两项更关键。
但他确实不知道一个大学教授是哪里来的这些关系。
“本科毕业?不大可能吧。”李世谈的专注点很歪。
“当然是读博之后。”
张俭继续打开周三要谈的项目文件。
他一直以为,有这么聪明的父亲,儿子再怎么也不至于太差。
他不是生物研究员,搞不懂基因遗传的玄学。也好在他不会参与这个赌博游戏,更省得有天看着某个小孩疑惑,自己到底败在了哪一位尊贵的染色体手上。
“我们现在主推的产品,聚焦在工业、交通、能源场景。芯片是我们自己架构的,功耗压得很低,优势在于成本。”
“不过针对你朋友的这个项目,说实话推荐最原始的芯片模型就行了。他是初创公司,应该预算不高。”
李世谈虽然不专业,但是脑子转得挺快,张俭说一遍他就基本全记住了。
“你得知道针对大型企业的销售,流程很复杂,不像你朋友那种项目,基本上就靠他一个人拍板。”
“那你还让我去。”
“你刚进部门,不可能直接给你安排大型项目,更何况你也说了,这是你朋友的公司,让你去谈不是很合适吗?”
“不是很熟啦。”李世谈从张俭桌上拿起一块薄荷糖,拆开来丢进嘴里。
“不管熟不熟,他既然认识你,就肯定会跟你讲价。做销售要会看人,你知道你那朋友是什么人吗?”
李世谈点点头,掰起手指数落起来:“贪财、好色、小气、自大……”
“很好。这种人突破点最多,你就让他觉得自己占到便宜就行,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李世谈嘎嘣嘎嘣嚼掉了薄荷糖,对张俭歪头一笑,没有说话。
“对外报价就跟他留点讲价的余地,反正最高不能超过五十万,懂吗?”
“懂了。”李世谈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其实不懂……”
他盯着张俭,露出一整副无辜而疑惑的神色:“为什么一定要去会所谈?”
张俭也盯着李世谈,鼻腔里不知何时涌进了洗不掉的香水味和酒气。
不懂?这句话比起疑问,似乎更像挑衅。
要求把所有事情都放到明面上说是一种情绪暴力。
但是张俭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因为你朋友在那个地方才会觉得自己说话算数,是个男人。”
“你就让他有点优越感,让他觉得自己凌驾在规则之上。而你把合同签了,把钱拿了。”他顿一顿,“就这么简单。”
李世谈抓着糖纸捏在手里玩,慢吞吞发问:“那要是我不想这么谈呢?”
“那你就换个朋友,或者换个工作。”
李世谈嗯一声,团起糖纸丢进脚边的垃圾桶:“明白了老板,您可真是清醒得很。”
老板这个称呼,除了他只有桑桑会叫。
公司里还真没人管他叫老板。……显得他跟奴隶主似的。
“我当然清醒。”张俭看着他,语气淡下来,“清醒的人才能做商人,而不会沦为商品。”
张俭从来不认为自己擅长社交。他讨厌应酬,讨厌喝酒,甚至讨厌大部分客户,可是做老板了,一切就必得从亲力亲为开始,靠不了别人。
所以最初起步的时候,“老板”这个词所带来的含义其实充满了痛苦。
他又何尝没有出卖过自己,要和瞧不起不懂行的人不停周旋,要承担一切风险,心力交瘁也不一定能得到回报,那种完全悬空的惊险,徘徊在每一个尚未到来的夜里。尽管他一直明白,生活不会总像在实验室里的时候那样单纯,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即使都已经过去很久了,还是不喜欢。
大概每个人或多或少总要出卖自己一回,才知道什么对自己更重要。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这场出卖究竟要持续多久。
李世谈哦了一声,眼神又从远处回到张俭身上:“所以说男人都喜欢去会所咯?”
“什么?”张俭皱眉,不知道他又是发的什么疯,“你就这样概括世界上一半的人口?”
“我问的是你。”
“我不喜欢。”
张俭终止了这场谈话。心想干脆把他这个月工资扣完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