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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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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热起来,鲜蔬生意就不太好做。
刚打开蒜叶的包装,一股腐烂的恶臭味便扑鼻而来,伸手扒拉几下,黏黏的烂叶子瞬间糊个满手。
但许秀英没时间叹气。
要赶紧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尽量减少损失才行。
她一根接一根地拿出蒜叶,飞快将无法再进行售卖的部分丢掉,简单清洗后再重新摆好。
西红柿也烂了不少,小蝇虫嘤嘤呜呜盘旋其上。
周明正一个一个地挑拣着。
远处几个小孩嘻嘻哈哈拥作一团,时不时看向周明的方向,轮流伸出手指指点点。
但周明没看见,他背对着人群,十分专注地用纸巾擦干西红柿表皮的腐水,整整齐齐放进菜筐中。
夏季白昼漫长,七点已过天仍未暗,只有青山默不作声地披上一层稍显明亮的雾蓝。
等到将最后一块豆腐放进水里浸泡,没有灯亮的地方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原先嬉闹的孩童也三三两两散去。
“幺嬢,还不收摊们?”孙尚用篷布盖好自家的摊位,抱着小女儿团团踱步过来。
许秀英正在扫地,闻言立马转身望向孙尚,笑着说:“一会儿丢了垃圾,盖上东西就走了。”
“小希马上就做好饭了,”孙尚抱着团团走到周明身后,一边继续说着,“你们吃了再走嘛。”
许秀英干脆停下动作,再次笑道:“不麻烦了小尚,家里的鸡早把粮食吃干净了,我们得早点回去喂嘞。”
而且,她们已经得了别人太多好意了。
孙尚也不再强求,只在心里暗暗盘算,下次和小希早点把饭做好。
团团才刚两岁,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周明,只要一见到就咧嘴笑个不停。
这会儿刚被爸爸抱过去,果然不负众望地乐开了花,不停摇晃双手,扑通着小脚要哥哥抱。
周明和孙尚相视一笑,他用口型叫了声三哥,接过团团牢牢抱在怀里。
见团团指着菜摊子上的小圆瓜颇感兴趣,周明便轻轻将她放下地,双手虚扶着团团的后背。
“团团,那个小瓜还是好的,别给哥哥家弄坏了。”孙尚眼见团团的小指甲抠上小瓜,连忙制止。
“没事,让她玩吧,反正那个也好几天了,都没人买。”许秀英露出慈爱的笑容。
几个大人乐得看她探索世界。
向孙尚一家道别回到家中,母子两人一起喂了鸡,周明就把许秀英推到沙发前。
“妈,你先歇哈,”他连口型带比划地说,“我去弄好饭,洗好菜,你再来掌勺。”
这一幕每天都在上演,许秀英还是忍不住开心地笑了。
“好。”
哗哗的水声,淘米的摩擦声,电磁炉的滴滴声,瓷碗与桌面的磕碰声……厨房传来的各种声音,让许秀英感到心里无比温暖,无奈又欣慰的笑容挂上双颊。
她拿出手机,划开微信和“小默”的聊天记录,每天都满满当当,和心一样。
想打个电话过去,又怕大儿子在忙,于是作罢。
自己没什么本身,大字不识,这一辈子,有这么两个能干又孝顺的儿,是最幸福的事了。
她的嘴角一直噙着笑,心情好,便打开了平时几乎只是作为装饰品的电视机。
中央八台每次放的剧都挺好看的,今天正播是《生命中的好日子》。
因见义勇为而残疾的男主,终于借助假肢重新站立,从紧张和颤抖到眼泪的欢呼。
许秀英竟不自觉地也流下一滴泪。
她急忙起身擦掉。
平复好心中的感动,准备去厨房和小明一起炒菜,却忽然听见一阵短促而压抑的抽泣。
是电视机发出的响声吗?
猛地回头一看。
不对啊,她已经把电视机关掉了。
许秀英疑惑地走到窗边,探头往马路上看,入目漆黑,一时之间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风声,下一秒竟滴滴答答下起了雨。
看来应该是听错了。
晚饭是水煮白菜,青椒土豆丝和酸辣椒炒肉,还有一碗糊辣椒蘸水。
“多吃点。”许秀英往周明碗里堆了很多肉。
周明抬头呲牙笑着,又往嘴里扒了几大口饭。
他放下碗,也夹起一大筷子肉,刚放进母亲的碗中,却见母亲神色异样,突然将筷子扣在碗沿,似乎被什么吓了一跳。
“妈,怎么了?”周明着急地比划着。
“没事,”许秀英摆摆手,比划道,“楼下好像有东西倒了,我去看看。”
周明立马起身跟上。
许秀英方才听见的,不是东西倒下的声音,而是混杂在雨声之中的呜咽声。
这次她能肯定,有人在哭。
其实许秀英很害怕,她一向胆小,但好在有周明。
下到一楼,打开灯,许秀英一手揪着周明的衣摆,一手轻轻摸上门锁——迅速打开!
雨好似一直越下越大,噼噼啪啪连作水幕,盖住眼前的一切。
远处除了漆黑还是漆黑,近处只有依稀反光,半明半暗的水塘子。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什么都没有。
周明拉着母亲的胳膊,指了指自己,食指和中指又从眼部向前一指,示意自己去看看。
他拿起用来别大门的棍子,抄起手电筒,蹑手蹑脚迈出家门,在屋檐下左右环顾,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只好返回,冲母亲摇了摇头。
许秀英见儿子摇头,心中愈加不安。
她确确实实听到了哭声。
可眼下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在心中盘算着,想遍各种可能。
不会又是小偷吧!
可不能再出事了。
许秀英连忙拉回周明,露出隐隐担心的神色,“今晚我们得把门锁严实点,当心小偷。”
周明点头,便伸手关门。
在门即将合上的时候,他感受到一阵阻力,力道由轻到重——
有人!
他正要用力拍上门,站在一旁的母亲却倏地阻止了他的动作。
只见母亲迅速比划出“兰花”的手势。
是兰烬姐姐!
周明连忙松开,兰烬狼狈的样子入目而来,他手足无措地看向母亲。
周明听不见,不知道其实是兰烬先开口叫了许秀英。
“嬢嬢……是我……”
许秀英眼见她的模样,心里惊了又惊。
小姑娘脸颊红肿,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即使是黑夜也遮不住她眼里的猩红。
她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一阵冰凉从她的胸口、脊背、手臂传来,冰得许秀英又急又心疼。
“我的天,小兰,他们又打你了?”
兰烬想回答秀英嬢嬢的话,可嗓子就像有充气泵一直在往里打气一般,胀得只能不停抽泣哽咽,无法发出一个像样的字眼。
见她这副模样,母子两人连忙锁上门,将兰烬扶上二楼,找出干净衣裳给她换掉湿透的那一身,裹上毛毯,又用几个矿泉水瓶装满热水塞了进去。
兰烬本来已经缓和很多,一下又被秀英嬢嬢和小明的举动弄得眼眶发热。
她眨了眨眼,不知是委屈还是感动。
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接二连三滑过脸颊,打湿了毛毯。
好烫。
“我……”一开口,就感觉无数刀片在狠狠切割她的喉咙,“谢谢嬢嬢……”
周明热菜去了。
她望着眼前秀英嬢嬢脸上满满的担心,惭愧地低下头,回答了方才的问题。
“张锋良……喝了酒……又不晓得从哪里认得了我向周哥借钱买书……就动了手,”她说着说着又开始不住地抽泣,“说我吃里扒外……嗝……异想天开……说我是个笑话……嗝……竟然还想学习……嬢嬢,我怕他……嗝……来找你们麻烦……”
兰烬每说一句,许秀英的牙齿就更咬紧十分,一阵难以遏制的愤怒直奔头顶。
“简直不是人!”她怒骂道。
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可现下除了破口大骂,她找不到任何能彻底帮到兰烬的办法。
治伤,给钱,收留,都是治标不治本。
张锋良那头畜牲眼里只有不成器的大儿子,对兰烬疏于关心照顾就算了,还处处拿她撒气,见不得她一点好。
兰烬总是被打,这是周围邻居或多或少的知道的事。
如果不是被打得狠了,她几乎不会让别人知道,都是自己咬牙抗下。
她第一次带着一身伤出现时,周默报了警,但屁用没有。
到头来张锋良和他媳妇林梅一搅和,表面笑嘻嘻低头认错,实际上并无半分悔改之心。
可派出所只能放人,顶多口头上批评教育。
连报警都没有用,又有谁能伸手,有谁能正大光明地管呢?
“小兰,”许秀英去拿了药,小心翼翼地握住兰烬的手,“除了脸,还有其他地方伤到了吗?”
“……他用竹条打了我……”兰烬说着,转过身背对许秀英。
许秀英这才发现,兰烬刚换上的衣服,已经隐隐浸出血色。
血腥味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就直入鼻腔,她往上掀衣服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入目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痕,好些血肉模糊,好些青紫淤伤,肿胀极高。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
这肯定痛死了。
她完全无法想象如此残忍的伤出现在自己身上,会多么痛苦难忍,更何况,是兰烬这个柔弱年轻的小姑娘。
许秀英也没忍住哽咽,一边上药,一边试图抽空抹净眼泪。
但兰烬还是知道秀英嬢嬢在为她哭泣,那一滴滴眼泪的温度,远远高于药水的温度。
她不愿意再让秀英嬢嬢更伤心,便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将无声的疼痛苦楚和感激一齐咽下肚。
如果不是秀英嬢嬢一家,她兰烬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他们,她也要拼命活下去,好好活着。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嬢嬢,我这次不想回去了。”兰烬抬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