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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广寒(下) ...

  •   秦青一上午都呆在自己的房间没出来。陈楚河知道他应该是生气了,但是也没时间管。他发动他能找到的一切人手去搜索秦青的公司,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越是如此他越是气愤惶恐,他一点都不知道秦青在做什么。

      他摸不透自己的亲弟弟了。

      看看时间,下午三点了,应该准备去了。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上三楼,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把门推开,只见秦青正躺在床上睡着。他一直都很爱睡觉,以前就是。想到从前,陈楚河不禁眉头微缓。他碰了碰秦青的脸:“小青,起来了,你跟哥说要一起去酒会的。”

      秦青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他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呆呆地看着陈楚河。吸吸鼻子,才捡起地上的衣服,随意套上。

      “天天这样,这衣服也不好好经管着......”陈楚河去衣柜里拿了一件秦青以前穿的酒红色西服:“给,这个当年穿稚嫩,现在看正好。三年过去了,咋感觉你还越来越年轻了?”

      秦青吹着口哨接过。陈楚河仔细听了听:“吹的是《大西厢》是吗?我还记得呢......”说着就和着他的曲调唱了两句:“张生把文表接在手,抬头看见了千娇百媚、百媚千娇,如花似玉、似玉如花,白里透红、红里透白,粉嘟噜的一个大姑娘。只见她乌云发、发乌云......”唱到这里,秦青的气息就不稳定了。他笑了,像外面的阳光一样灿烂。

      “笑什么。”陈楚河也笑了:“就会嘲笑你哥了。我跑调了吗?还是我说东北话让你觉得想笑了?真是......”陈楚河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笑骂道。

      【你唱的像京戏,不像二人转,倒有些文气了。】秦青刷拉拉写着。

      “那没办法,身边也没人能教我说东北话。”陈楚河给他从首饰柜里挑了一个胸针,扔到床上。

      【可以让春一白教你,他的东北味挺正宗的,他也会唱。】秦青笑笑。

      “我可不用他。”陈楚河微微皱眉。事实上,他刚才也试着让人调查了一下春一白这个名字,出乎他意料的,这个人在东北很有势力,甚至只是明面上能查到的消息就称他和政界往来不少。他瞟了一眼秦青,说:“那个春一白,不管你怎么说,你哥我还是信不过。”

      【那就不提他。】秦青写完起身穿衣服。他梳了梳头发,想弄一个造型,但是怎么都不好看。陈楚河在旁边看了一眼:“不用急,我预约了一个会所,一会咱们先去做个造型,用不了太长时间。”

      【我没答应你。】秦青写。

      “答没答应我都预约了,再说这发型你自己也不满意对吧,回了汉都就好好的啊,哥带你玩好的吃好的,就听我的得了。”陈楚河摸了摸秦青的头。

      倒是不枉费预约的这个顶级造型师花了小一万,陈楚河看见从包间里走出来的秦青的时候,确实眼前一亮。秦青的五官本来就是偏向柔和的风格,似乎为了凸显这一特点,造型师并没有把他的头发剪掉太多,而是微烫了烫,让他呈现出一种张弛有度的自然。应该是为了突出左耳的那枚金色的镶嵌着蓝钻的耳钉,造型师把左侧的头发放到后面挽了起来,在脑后留下一个松弛的小尾巴一样的一绺。

      秦青刚出来的时候是低着头的,右侧的长发便垂下来。他蹲下弄了弄鞋带,再抬头的时候拨弄了一下右侧的头发,把他的俊俏的面孔露出来。再搭配这一身衣服,更显得他年轻貌美。恍惚间他竟然不像22岁,而是一个不满十八的少年,如果忽视他身上的让陈楚河很陌生的老成的话。

      陈楚河站起身来,走到秦青面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很帅,哥都羡慕了。”说着就掏出一根烟,点燃。

      秦青猛地把头凑上去,一口含住烟点燃的部分,并用牙齿咬断,随即吐到地上。香烟点燃的部分已经被他的舌头濡湿熄灭了,但陈楚河还没反应过来。

      他手里夹着烟屁股,定定地看着秦青,半晌才回过神来:“小青,你?”忽然又想到刚才两人凑得如此近,脸不禁红了半边:“这是干什么?舌头没烫坏吗?给哥看看,真是胡闹!”

      秦青在便签里打字:【我厌恶烟味,哥。】

      “那也不用这样啊,给我看看舌头,伸出来,是不是烫坏了......”陈楚河说着就凑近秦青,想要让他张嘴。秦青无奈,只能张嘴。

      陈楚河端详片刻,才看见舌根处有一处烫伤,与其他地方颜色不同:“真是乱来,有什么跟我说就行了呗,这是想怎样,伤害自己?”说着便拉着秦青的手:“买冰水去!”

      含了一会冰水,吐掉。陈楚河还要给他,他摆摆手,示意不用了。这时候,陈楚河才柔声细语的说:“你以后有事就直接告诉我,或者你拿掉踩了也行,这我多心疼......”

      【哥真是太在意我了。】秦青凉薄一笑,在便签上写。

      “你是我弟弟!我肯定在意啊,再说了,我记得以前你也没这么讨厌烟味啊,现在是怎么了,闻不了还是身体受不了?有什么事跟哥说,你跟哥都不能说的话还能找谁?春一白?”

      秦青点点头,又迟疑的摇摇头。最后实在不知道怎样说,只能写:【知道了。】

      陈楚河看着他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那么大的人了,不用这么拘谨。”说着从兜里掏出那包抽了一半的“黄鹤楼”,放在车里:“你受不了,哥戒了。”

      【这么贵,别扔,别让我闻到就行。】秦青写。

      陈楚河想了想,又放回包里:“到时候散给我那帮小哥们吧,或者你身边的朋友有没有抽烟的?给他们也行,家里这个还有几条。”

      秦青摇了摇头,眼神冰凉:【我身边人都不许抽烟的。我很讨厌,他们不敢。】

      那一瞬间,秦青的眼神是如此让陈楚河陌生,就像一个人第一次真正的窥见宇宙一样,他感觉到了一瞬间的冷冽,那冷冽不是真实的,而是他似乎隐隐得知了什么的感觉。陈楚河尴尬的笑笑,摸了摸秦青的肩膀,似乎想温暖眼前这个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功了,他只知道他的小青是变了很多。

      这说到底也都怪他。

      “到了。”老十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陈楚河听见,这才恍然反应过来已经到了酒会会场。他轻轻打开车门:“下车了,小青。”

      【这是谁办的酒会?】秦青在便签上写。

      “咱们家族里的一个远方大表姐,叫陈盈。”陈楚河轻声说:“她人不错,但是不好糊弄,不是汉都出生的。现在她在更南的地方发展。听说,十分风光。”

      秦青眼睛微眯,他自然很熟悉陈盈这个名字,他只是不知道陈盈居然和他家有关系。陈盈当然风光,莫不如说现在整个南方地区的“军事代表”就是她,也是让汉都统治者所头疼的存在......只不过,她见过他,会不会......

      他默默把手放进裤兜里,把手机按亮。右手拇指在裤兜里快速移动,立刻编辑好了一条消息。

      果然是她。秦青看见了远处的一个穿着正红色衣服的女人正在门口迎接各位客人。倒是很客气,居然亲自迎接......陈盈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他这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对上目光。秦青手指微动,陈盈立刻看了一眼手中振动的手机,向他一笑。

      他发的是:【陪家人,你不认识我,盈姐。】

      “大表姐!”陈楚河显然也离老远就一眼认出了自己这个名噪一时的大表姐,整理衣领上前一步:“多谢你还挂念我们汉都本家,百忙之中来办酒会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理应我们做东才是......”

      “这是哪里话!”陈盈似乎特意学过播音主持,或者是钻研过语言学,一口普通话十分流利:“能见到你们我就很高兴了!我亲戚少,但是朋友多,看见真正有血缘关系的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亲近,以后还要多走动走动才是!这位是......”她看向秦青。

      “这是我弟弟,陈青。”陈楚河笑笑:“很优秀,也有自己的公司了,说是做什么园林移栽,靠出书发家的,很有才能,盈姐多照顾照顾。”

      “那肯定。怎么样啊青弟,有没有心仪的人呢?盈姐给你介绍一个?”她满面春风的说,伸手帮他整了整领带。

      “他......年轻时候生过病,不能说话,只能写。”陈楚河见陈盈问话,连忙帮着打圆场。幸而秦青反应也很得体,飞速地在便签上写下:【多谢盈姐挂心,有合适的也可以帮我留意一下。】

      “好!够爽快,我陈盈喜欢你这样的少年!希望今天多喝点,我特意进了几百瓶巴黎之花,虽然不算贵,但是确实是我最喜欢的口感,只是大家一起乐一乐。好了,你们先进场吧!”说着,拍了拍秦青的肩膀。陈楚河笑着带着秦青离开。秦青临走时摸了一把陈盈的手。陈盈感觉到手里多了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后”字。陈盈笑笑,随手把纸条扔在地上。

      巴黎之花确实口感......不错,馥郁的果香,味道不尖锐。不错,但是秦青不喜欢。他喜欢锐利一点的酒液,能一下子从头暖到脚趾尖的。但是陈楚河似乎很喜欢,喝了三杯都没够,居然还在要。要不是知道他的酒量,他一定就要阻止了。虽然但是,十二三度的酒,喝点就喝点了。

      他看着陈盈讲话完毕,随即和身边人告罪说要上厕所,他就知道自己该行动了。他礼貌的跟哥哥打字说自己要去一趟厕所,而后尾随陈盈去了这间大厅的后门。

      陈盈走过一个拐角,进到一个没人的屋子里。秦青挑了挑眉,随即跟着她推门进去。开门瞬间他只觉得脚下劲风翻动,几乎是下意识的跳了起来,为了稳定身形,连做了好几个标准的后空翻,最后把身体稳在各个货架之间。他盯着门后的陈盈,后者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睇到你會呢個就唔懷疑了,不然我可唔確定你系唔系秦青本人。(看到你会这个我就不怀疑了,不然我可不确定你是不是秦青本人)”她用粤语若无其事的说。

      秦青倒也不生气,只是拿出手机打字:【听不懂。】

      “服了。就是我怕你不是本人。”陈盈微笑着:“怎么,你也打算进军汉都啊,青弟~”

      【别这么叫,我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来看看亲人,顺便解决一下历史遗留问题。】

      “这么说,那个陈楚河真的是你的亲哥哥?那说起来我们应该还有一层亲缘关系呢,叫你青弟也不过分啊。”陈盈走到秦青身边,点了点他的肩膀。

      【行了,你是真的打算动一动汉都?】秦青写。

      “我唔滿足(我不满足)。我又不是你,青弟,我没办法完全脱离土地,只能觊觎一下别的地方喽。只靠工商业系唔行嘅(是不行的)~”陈盈摊摊手,半开玩笑的说:“要是你肯给我......”

      【你知道不可能,而且你也没法要,要是能拿也是赵景澜拿,你也吃不下。】秦青快速写道。

      “知道了知道了,逗你玩的嘛......不过怎么没见你那个小男朋友,什么什么思明?”陈盈挥挥手,问。

      【只带了春一白,没带他来,他留在春城了。】

      “呢話就冇意思了(你这话就没意思了),你骗别人还行你骗得了我?他对你情深几许的,出远门你还不带着人家。说,是不是吵架了,姐给你们调解调解?”陈盈露出玩味的笑容。

      【真没有,你猜错了,再说他也有自己的事业。】秦青扬了扬脸。

      “那你就嘴硬吧,反正姐是觉得要搞对象就坦坦荡荡的,要么就直接包养也不是不行。咱们这个身份不适合真搞什么纯爱,懂吗?但是话又说回来,年輕真好,求其玩嘍~(年轻真好,随便玩喽)”说着,陈盈推开门:“反正你总不能找你哥吧,那么软弱一个人,他能陪在你身边吗?”

      【别老说他了。】秦青的眼神忽然染上些许无奈。

      “行行行,我不说,搞得好像不说就不是一样......”出门小声说。陈盈踩着高跟鞋大踏步走出后院,回去接待宾客。秦青也迟疑片刻,跟着走出门去。

      “去了这么久?”陈楚河微笑着的看着秦青:“怎么,拉肚子了吗?”

      【有点。但是不严重。】秦青写。

      “我还真没带什么药......要不我去问问大表姐,看她有没有药?”陈楚河揉了揉秦青的肚子,有些宠溺的说:“本来你就生过大病,还这样不爱护身体......”说着起身就要去找陈盈。、

      秦青连忙一把拉住:【不用,哥,上个厕所已经好多了。】

      “真的吗?别逞强啊......”陈楚河微微一笑:“大表姐不算外人,没必要害羞什么的啊。在他面前,你我都算小孩......”

      秦青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却被陈楚河一把夺过:“都拉肚子了,别喝酒了!回家好好喝点热水睡一觉才是正经......”

      秦青似乎想说什么,正要打开便签打字给陈楚河看。旁边突然窜出一个身材高大、肩宽腰细的男人。他从秦青左边靠近他,随意的把手搭在秦青腰上:“小帅哥,一个人?这酒会这么多俊男靓女,我都看不过来了,你怎么专注玩手机啊?是不是有点不尊重辛辛苦苦组建酒会的陈女士啊?”

      秦青一怔,脸色发青,但是他没有做什么动作,只是停下了手上打字。陈楚河也注意到了来人:“杨老板?好巧。小青,这是杨喑杨老板,认识一下。”他自然注意到了杨喑不老实的右手,也知道业内对于杨喑取向的猜想。他是个放荡人,男人女人都玩,而今什么意思他一看便知。他不动声色的从秦青腰上扯下杨喑的右手,握了握:“这是我亲弟弟,陈青,以后可能要在汉都分一杯羹,杨老板多照顾照顾。”他特意强调了“亲弟弟”三个字。

      “哦?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一声,小青?幸会啊,小青。”杨喑从陈楚河手里把手拿回来,恋恋不舍的凑近看了看秦青的脸:“该说不说的,作为陈老板......哦不,陈先生的弟弟,还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猛一看这脸就比你俊俏许多啊,哈哈哈......”

      陈楚河在一边微笑:“杨老板说的好啊,比我有文化多了,还知道雏凤清于老凤声呢。不像我啊,不‘敢谬承金奖。赖蕃郡余祯,果如是言,亦荫生辈之幸矣。’您说是不是啊?”

      听见陈楚河这么说,秦青也不动声色的偏头看了一下陈楚河,似乎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一段。

      “怎么突然拽起文言文了?酸溜溜的怪没趣。我还是喜欢声色犬马之事。说到这......看到今天陈女士组建的酒会,我也起了点心思想组个局,三天后怎么样?我最近正好收了一批11年的罗曼尼康帝依瑟索红,不贵但是能一次性收这么多也是挺罕见的,陈先生自然在我邀请之列,那到时候......”杨喑又突然抚上了秦青的腰:“小青是否能给哥哥我赏个脸呢......?”说着话,手还向下探去。

      陈楚河一皱眉,刚咳嗽一声起身要阻止,手伸出去就只感觉一阵劲风拂过,再看的时候杨喑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就已经在空中了。

      陈楚河瞪大了眼睛,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叫起来,只听轰隆一声,杨喑被重力拽回地上。他晃晃悠悠的起来,破口大骂:“我操,你他妈敢踢老子?”

      这时候陈楚河才注意到秦青慢慢收回的左腿,他一脸嫌恶的注视着杨喑扭曲的脸,一边掸了掸鞋上的灰尘。

      陈楚河抿了抿嘴,知道此事已经不能和平收场了,便皱紧眉头上前:“杨老板,你过分了吧?你上来就摸我弟弟,我阻止一次不行你接着摸是什么意思?做人得有底线吧?你这不就是欺负小青不能说话吗?”

      “不是,那他直接踢我的脸就对了?你他妈也太偏袒人了!不怪你被人耍了也不......”

      “點回事(怎么回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陈盈提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泛红显然已有了三分醉意:“杨老板,老毛病又犯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呢?秦青是你能随便骚扰的?出去。”

      她轻轻的一句出去,对于杨喑来说却像敕令一样惶恐。连忙扫视一圈周围整理衣服往门外跑去。

      “唔好意思(不好意思),青弟,受惊了,别跟他一般见识,忘了不愉快,开心点啊。”陈盈走上前给秦青整理弄乱的衣领,却瞟到他冷冰冰的眼神,心中不禁暗叹一声。

      “小青,没受伤吧?”陈楚河上前拍了拍秦青的肩膀,秦青回头莞尔一笑。看见他的笑容,陈楚河不禁心中一疼,他终究忍不住回忆起五年前的一件事。

      寻根究底的话,正是那件事,成了秦青出走的导火索。

      2020.1.24,昏
      五年前的那个汉都的春节很平常,没有鞭炮也没有什么大型活动,自然比不上出生林省的秦青的家乡的年热闹。但即便如此陈楚河和陈楚汉也陪着秦青过了一个相对让他不那么想家的年节。

      他们罕见的打开电视放春晚,并在电视机前面包饺子。秦青会包,陈楚河会一点擀皮(还是老李教的),陈楚汉则什么也不会只能看着他俩手上的活,一会做一点这个一会做一点那个,一帘饺子七扭八歪的,有一个包的硬币甚至都露出来了。

      秦青喜欢韭菜馅的,但是最能代表家乡的还是酸菜馅,所以他包了酸菜馅的饺子,也是为了让哥哥弟弟尝尝这他们吃不到的味道。陈楚河陈楚汉兄弟则都喜欢白菜香菇猪肉馅的。这其实也不是汉都人经常吃的,只是他们家偏好这个而已。

      一锅饺子下进去宛如片汤,几个人笑的合不拢嘴,幸好没煮多少,凑合着也都吃了。忙完晚上十一点多了,一看几个人都浑身面粉,又赶紧去洗了澡。总之过的还算充实,起码不管对于秦青还是陈楚汉来说,都是一段再美好不过的回忆。

      陈楚汉毕竟是高三生,大年初三就得上学,而这时候又是陈楚河最忙的一段时间,不仅忙着自家的文娱产业,还要给各个老板送礼。接送陈楚汉的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秦青身上。

      倒不是十七岁大小伙子非得要人接送,只是陈楚汉一再要求有人来接,加上确实最近世道不算太平。陈楚河也只是训了楚汉几句就去帮他求秦青了。

      说是求人,其实他也知道秦青不会拒绝别人,他总会心软,即便这件事很麻烦,他也会帮忙。更不用说这件事根本就废不了秦青多少时间。

      秦青虽然不能讲话,但是心里都明镜一般,他明白陈楚汉对他确实是有一番或愧疚或关心的兄弟情,他多少也得回报点,不然就不是他了。

      2020.1.27,昏
      汉都附高的高三生放学很晚,正常是晚上九点半打放学铃,老师再拖一拖堂学生收拾收拾东西,出来就已经接近十点了。秦青老早就在楼下等着,他故意穿了一套惹眼的白色休闲加绒毛领大衣,就为了让陈楚汉能够出来一眼就看见他。

      下课铃打了,但是教学楼出来的班级寥寥无几。秦青皱了皱眉,这才发现他似乎有点挡路了,连忙给出来的一小波人流让路,退到没有路灯的暗处去。却不曾提防身后突然出现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反应迅速,瞬间高举双手以防被他控制,随即头向下缩,试图脱离他捂住口鼻的手。结果脚下一凉,被人扫倒在地;手一紧,又被另一个人用绳子牢牢的困住了双手,背到身后。

      这时候他才发现眼前是三个混混一样的人,中间那个捂住他口鼻的明显是老大,他摸了摸头顶的板寸黄毛:“你就是陈青?自己一个人接人放学?真他妈胆大。”说着就猛踢了他的肋骨一下。

      秦青肋下一痛,拼命挣扎,想要脱离束缚,却被人用刀子抵住:“别动,再动直接给你来个透明窟窿!”说话的是右边的一个长头发男生,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秦青这才停止了挣扎,睨着抵着他的刀尖。

      左边的人突然窜出来,一脸□□的说:“不过老大,我看这家伙......虽然是个他妈带把的,但是长得真正点哦,这个腰......”指了指秦青因为被绑着而裸露的腰:“摸一把似乎还不错。”

      秦青心里一震,他要做什么?不禁极力扭动身躯,恨意滔天地看着左边那个干瘦干瘦的梳着小辫的男人。一阵夜风吹过,冷气附在他裸露的肌肤上,不禁让他打了一个寒战。

      “哎呦呦!这小雏儿怕了!你怕不是还是个处男吧?怎么样,爷们今天让你爽爽?话说他多大?是不是跟那个陈楚汉同岁,十七?那更美味了,未经人事还情窦初开,经过今天这一番折磨......”他突然扑上来:“怕不是要崩溃了哈哈哈哈!”

      秦青绝望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那个干瘦的男人压着,他的手来回乱碰,向上伸进了他的胸膛领口抚摸脖子,这种耻辱感让他不禁羞愤难当,张开嘴一口就咬掉了那人的半个耳朵。

      只听那人悲鸣着从他身上下来,嘶吼着:“你妈的,你敢咬老子!老大,我的耳朵掉了!这怎么办!操他妈疼死老子......”随即一脚踩在秦青脸上,撞得他一阵晕眩。

      “妈的,真倒霉还遇到个烈性的,那也得完成任务!你耳朵要紧还是命要紧?把他给老子分开,我就不信今天我整不了他了!”黄毛寸头男恶狠狠的说。

      秦青用尽全身力气,却还是无济于事。在夜风下他只觉得冷飕飕的。他极力想要合上,但即便是用力到肌肉抽筋了也分毫腾挪不动。他感受到小腿肌肉的疼痛感潮水一般袭来,眼前还是黄毛寸头男......他不禁闭上眼睛,不敢想自己将要经历的事情。

      “你妈的敢动我哥!”一声闷响传来,随即血便溅到了秦青脸上。他瞪大眼睛看着黄毛寸头男的身后,一个深红色棉校服的身影晃动着,手里是一根铁棍。铁棍的边缘很锋锐,上面沾满鲜血。黄毛寸头男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知道发生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陈楚汉用了十分力气,砸了七八下,那混混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我操,这小子......疯子吗?”干瘦的梳小辫的男人说:“快走!”随即招呼同伙。

      二人像见了瘟神一样迅速逃窜,陈楚汉把铁棍朝他们扔了过去,只砸中了其中一人的后背。秦青呆呆地看着二人逃窜的背影,感觉到身前一阵温暖,是陈楚汉把他扶了起来。陈楚汉替他提上裤子,整理衣服。小腿很疼,他站不住,陈楚汉的手也在发抖,搞了五分钟才把绳子解开。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即被陈楚汉自腋下扶着,亦步亦趋的向家里的车走去。

      “这是怎么了!”司机老十看见陈楚汉半扛着秦青,连忙过来一起扶:“少爷,您这胸前......是血?怎么了!”

      “青哥,被人绑了,差点被办了,我真他妈是个傻逼,他都不能求救......”陈楚汉把秦青放在后座上,自己坐在另一边:“十叔,快开车,回家看看青哥腿怎么了。”

      秦青的浑身还在颤抖,小腿的痛楚似乎有些减缓,但是仍然猛烈。他猛地拍了拍陈楚汉的肩膀,指了指自己被绑走的地方。

      “青哥,怎么了?”陈楚汉疑惑道,随即明白:“操,你别为他想了,他......唉!”而后打了一通急救电话。

      秦青仔细听着他和急救人员的沟通,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只不过......那两个混混的样子,他很在意。他们二打一,为什么要跑?

      老十在路上就给老李打了电话,让他用内线联系陈楚河,尽快采取措施。他们怕这件事情影响到陈家唯一顶梁柱,必须先保证陈楚河的安全。不一会传来消息,陈楚河没事,已经平安到家,他才一拐弯从环岛出去在别墅门口停下。

      陈楚河就站在大门口,看见陈楚汉扶着秦青心下一凉,连忙上前帮忙:“腿怎么了?伤没伤到骨头?”

      秦青摇头,拍了拍陈楚汉的肩膀,焦急的向陈楚河示意着什么。陈楚河忙说:“先进屋看看伤,进屋再说。”

      老李对于伤病还是有一定经验的,他只是看了看就知道是肌肉过度用力导致的类抽筋反应,休息几天就能好。秦青抓过纸笔,快速写:【去平楚汉的事,其中一个人被打残了。】

      “打残了?”陈楚河看着陈楚汉,后者则梗着脖子说:“他们对青哥那样,我能啥都不干吗?单凭嘴就能救人吗?”

      陈楚河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你有叫救护车把他送医院吧?”

      “青哥提醒我来着,他妈的这种人死不足惜......”

      “操!闭嘴!他那种人自然死不足惜,那你呢?妈的你、你......”指了指老李和陈楚汉:“在这照顾好秦青,大门谁敲也别给开我带着钥匙,我出去一趟。”

      “你出去干什么......”陈楚汉刚要问就被陈楚河一巴掌扇过来,他震惊的坐在沙发上,秦青见状连忙认同起身护着他,盯着陈楚河。

      “我......我出去平事!你闯大祸了!老实待着!”他有些慌乱的看了捂着脸的陈楚汉一眼,随即带着司机老十出门。

      秦青轻轻地靠近了陈楚汉,拍了拍他的肩膀,写:【你太冲动了楚汉,你应该先去找十叔,现在不好办了。】

      “那我能怎么办!”陈楚汉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幸好你穿的显眼,我找了一圈就看见你了,如果我没看到,你不是已经......”

      【你想的太简单了,他们......】秦青叹了一口气,良久才写到:【希望他们真的只是冲我来的。】

      “你的意思......?”陈楚汉瞪大眼睛,看着秦青忧愁的脸。

      当晚,秦青和陈楚汉共枕而眠。陈楚汉执意要看着秦青入睡,但是他自己又先一步睡在了床上,秦青腿还是不能碰地面,只好和他一张床睡了。陈楚汉没来得及洗澡,头发里还沾染着血腥味,秦青能闻到。他摸了摸陈楚汉的头发,感受着手上的余温,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2020.1.28,辰
      陈楚河是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回家的。他把陈楚汉叫醒,把他带到浴室,亲自给他洗澡。陈楚汉还没有完全醒转过来,就感觉到进入了温水中。

      “楚汉......”陈楚河颤抖的声音从陈楚汉身后传来。“哥,不合格。”

      “这话......别这么说。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个你打的人,叫梁伟,现在成植物人了。家属要......追究法律责任。我去平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很困难。他们似乎不在意儿子被人冠以猥亵未遂的罪名......”

      “他们还敢起诉?”陈楚汉腾的就从浴缸里站起身来:“老子是救人,是正当防卫!”

      “你坐下,坐下。”陈楚河把陈楚汉轻轻按在浴缸里,挤了一点洗发水给他揉搓头发:“我问律师了,算防卫过当,你又是未成年人,会从轻处理的。但是那个梁伟似乎情况不太乐观,他要是死了,可能就要判的严重些,可能......会有拘役管制什么的。”

      “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做好坐牢的准备是吗?”陈楚汉轻声说,陈楚河来不及插嘴,就听他接着又说:“我知道了,我不后悔,是我叫青哥来接我的,如果他受到什么创伤,我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这样还好受些。”

      陈楚河一愣,随即揉搓他头发的手用力些许:“你还真是......希望不会影响到你吧,一个植物人咱家还是养得起的,但是......唉,一会警察可能要上门带走你,问话或者暂时拘役,都是可能的,你别怕,啊。”

      “我不怕。”说着,似乎是浴室有点冷的缘故,他颤抖了一下,随即把肩膀滑入水中:“我不怕的,哥。”

      秦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变成了真的包公,跪在王凤英的面前赔情,求他放自己去陈州放粮。一曲终了,他就像谢幕了一样醒来了,自然而然的,没有任何原因的。

      他穿好衣服,试着踩了踩地面,腿似乎是缓和了不少。他拉开早就被午后的阳光照透了的窗帘,外面猛烈的像是舞台聚光灯一样的太阳光不遗余力的照射在他身上,把他的正面无限打亮,也把他的阴影无限压暗。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勒痕,没那么严重了,可以碰,但是很痒,隐隐作痛。他就这样看着这道伤痕很久,直到眼睛被太阳晃花了,才离开窗边。

      他把门打开,家里并非无声,但是极其寂静。老李在他的房间不知道摆弄着什么,发出咿咿呀呀的唱词。他努力听着老式收音机里发出的畸变的声音,听了半晌才听出来是一首昆曲《南柯梦》,他对其他戏曲也并非一点都不了解,只是不能入耳就知而已。

      他走到老李身边,轻轻坐下。这个人比他爷爷年纪小,但是又明显不算他的父辈,他思忖良久,还是用李叔来称呼他了。

      【李叔,楚汉呢。】他犹豫着写。

      老李叹口气,看了看秦青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睛:“他被警察带去问询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楚河那小子,还在斡旋,和那些警察以及那个人的家属。”

      秦青良久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一声,眼神软软的,璎珞一般垂下。老李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短促的笑了一声才说:“你长得好像白礼。楚河倒是长得很像他那个不要脸的爹,他不在家我才这么跟你说,你别在他面前说。”

      【很像?哪里像呢。】秦青写。

      “楚河像的很具体,无论是他的那一双瑞凤眼,还是他的高鼻梁啊,抑或他的身高脸型,都特别像他爸。只不过他比他爸有品味多了,气质上不太一样。而你......”老李顿了顿:“似乎不能算是传统意义的像,硬说像的,似乎也只有你的眼睛,好柔和。真的很像白礼。但是你整个人,只是站在那,就很像她。如果能留更长的头发,就更像了。”

      【就像荷花本来就是荷花,但是你说不出来哪里一样。】

      老李愣了愣,随即微笑:“你还真是......不过硬说的话,更像玫瑰。白礼实际上是个危险的主家,只是后来不插手那些事了而已。”

      秦青笑笑,默默站起身。他环视一周这个空荡荡的家,心中像是有一个气泡慢慢浮现一样。一直顶着,一直顶着,顶的他胃疼想吐。他快步跑到厕所,趴在马桶上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他脸上全是生理性泪水,泪水一滴滴的落在马桶里。

      2025.3.9,昏
      就如同五年后的现在一般,陈楚河轻轻拍打着秦青的后背,秦青趴在马桶上不断干呕,也吐出了一些酒液,但是更多的是胃液的粘稠物。他想起陈楚汉,想起那个所谓的梁伟,后来还是死了,抢救三天不治身亡。

      陈楚汉也接受了法律的制裁,在陈楚河多方斡旋试图减刑的情况下,最终还是获罪五个月刑期。

      秦青想起陈楚汉的脸,止不住的干呕。自那以后,他特别恶心这种揩油性质的身体接触,生理性的。

      五个月,不长,甚至算得上很短了,在防卫过当至死的情况下,当然也有他未满十八周岁的原因。但陈楚汉出狱的时候,依旧觉得沧海桑田。

      最重要的是,他错过了高考。

      2020.6.28,辰
      “大哥,青哥,我不想重读了。”陈楚汉轻声说,坐在车后座上。

      秦青摸了摸他的手,在他手心写:【想什么呢,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重读?】

      “就是不想了,青哥你别劝我了。”陈楚汉闷着声音说。

      “你小子别犯浑啊。”陈楚河皱着眉头,坐在副驾驶上说:“你不读大学,对得起妈吗?”

      “那怎么了!”陈楚汉突然提高声音:“你读过?妈读过?还是青哥读过?你们不读这么多书反而能过的好,我呢?读了书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想要保护青哥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还不如提早进入社会!起码能帮家里。”

      “你说什么胡话呢!”陈楚河有些气愤的从副驾驶探出头来,指着陈楚汉:“你听好了,你不用在这含沙射影别人,小青要不是你要求的能去接你吗?你过头了!”

      秦青连忙用手分开他俩,陈楚汉破口大骂:“我操陈楚河,你什么意思?我说啥了?我就含沙射影青哥了?你怎么那么敏感呢青哥都没说啥?”

      “他当然没说啥!他他妈的不能说话!你就欺负人哑巴是吧?”陈楚河用手指怼了怼陈楚汉的衣襟:“我跟你说,你进去了不止你一个人痛苦,我和小青都为你担心,上下打点!再说了,这罪又不是谁让你背的,这不是你自己做的吗?”

      “你还有人性吗陈楚河?那种情况是你在那你会怎么做?你看着青哥被扒裤子然后被人玩爽了你再回家给他洗澡?我□□装什么圣人!我算他妈的看明白了,你俩亲哥俩你都能说这种话,一句话又他妈的骂我又骂他,你只为了你自己,我们俩一个多年在外的和你人心隔肚皮了,一个根本不是你一母同胞算个外人,我们俩成你的污点了是吧!”陈楚汉头顶青筋暴跳,脸都涨红了。

      “你怎么敢......”

      “我就敢!你算个什么!你他妈的也就是一个富二代而已呗,妈不给你留钱你能有今天?天天扮演自己那个长兄如父的姿态干什么?”陈楚汉一口气骂完,踢了一脚副驾驶,坐回车座上,手指微微颤抖。

      陈楚河的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良久才说:“十叔,停车。”

      “小河......”

      “停车!”

      车子在公路边上停下,陈楚河甩开车门重重关上:“先送他俩回家!这是我的命令!”说着朝身后的一片开的正繁茂的花海走去。

      车子迟疑着刚要发动,秦青一把打开车门,已经发动的车子给他绊了一个踉跄。

      陈楚汉看着秦青下车,愤恨大喊:“你别管他!青哥!”但是车门已经被关上。

      司机老十长叹一口气:“少爷,你冲动了,你伤害了不止一个人,你和你哥都是。”

      “我知道......”发过火后的陈楚汉似乎又变成了那个脆弱的人,只有此刻他才更像一个十七岁孩子。他捂着脸,似乎不敢接受:“我知道......说话真的很容易就伤到别人......有时候我还羡慕青哥一点,起码写字会斟酌一些......我对不起他,都是我的错。”

      “少爷,对不起从来不是说说而已。二少爷也希望你能好,你就活出自己来,活的精彩些,就是和他道歉了。”

      秦青踉跄着走下车,走进花丛中。时候已近七月,灿烈的阳光烧在秦青身上,烧的他隔着薄衫都能感受到无穷的热力,那热力自天空倾泻而下,烘烤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

      秦青穿过花丛,走到蹲下的陈楚河身边。他感觉到陈楚河在抽泣,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后背上写了一个字:【哥。】

      陈楚河身体一颤,秦青默默蹲下,轻轻抚摸着陈楚河的背。

      “我......我对不起妈......我没能做好这个哥哥......”陈楚河双手捂脸哭泣着。

      【我觉得你很好啊。】秦青微笑着贴近了陈楚河的脸,轻轻在他背上写着。【起码我和你相处,还是愉悦更多。虽然你时间很少,但是也常常陪我。我十七岁以前没有哥哥,你半路杀出来,也给我的心填满了。】

      陈楚河放下手,泪眼婆娑的看着秦青微笑的脸。他们靠的太近了,他能闻到秦青鼻息的气味,这让他的牙齿一阵麻痒。

      他想起这几个月,秦青一直教他唱戏曲的样子,秦青让他仔细看他的舌头是怎么动的,口腔是怎么变化的,让他感受气息第一次流向腹部;秦青在楼梯上一步一摇的走着台步,摆着扮相,用扇子遮挡着脸;想要用拼音的方式来教他几句地道的东北话,但是每次他说的时候都笑着否定。他总是说不准确,或许气息不足,或许腔调不对,秦青甚至有时候会用手指替他描摹唇形,来告诉他怎样说。但是他很笨,他没有语言天赋。他只能用自己的理解去唱去说,他喜欢戏曲,只不过没有时间,秦青是这方面的大师,秦青不停引导他,他第一次像个孩子,他看着秦青像教导他说话的母亲。

      母亲!这个概念甫一出现在他心中的时候,他就觉得心一颤。他只能放下这种感觉,不过秦青长得也很有母亲的气质......但是母亲已经死了,斯人已逝,秦青就是秦青。

      太近了。秦青凑的太近了,他不能阻止自己,自己的身体在哀怨,他需要一点安慰。

      秦青瞪圆了眼睛,他清楚的感受到陈楚河的嘴唇碰上他的嘴唇,陈楚河的舌头蠢蠢欲动,和他唇舌相接。陈楚河颤抖着带着眼泪在吻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不敢动,他的舌头平直的躺在嘴里,他只能被动接受陈楚河的吻。

      一吻终了,陈楚河仿佛恍然梦醒,颤抖的看着秦青。他摸了摸秦青的脸,猛然站起来跑出去。他发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他告诉自己,那他妈是弟弟。

      他右手震颤着从口袋里翻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了好几次才点燃,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秦青。秦青依旧像雕塑一般,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2025.3.10,辰
      “准确的说,就是三月七日晚间八点之后,当酒会的所有客人都散尽了,死者何天风及其妻子回房休息的时候,何天风说要上厕所,在这个途中直接凭空消失了,是吗?”

      “是的,起码根据证词是这样的。”

      “次日两点,死者死于某处,然后被抛尸河边,五点被垃圾车发现......不是郑浩,你们调查三天了合着还是这点线索?开玩笑呢?”局长李耀辉愤怒地把卷宗扔到郑浩身上,一边的矮个子警员卢毅甄连忙用手臂挡了一下,这才没直接打到他腰上。

      “局长你别动怒,小郑腰上有伤,有伤。”卢毅甄赔笑着。

      李局长皱着眉:“行,你是功臣,你家世代功臣,我不和你计较,那小卢你呢?你怎么带的他?我怎么听说有人反映说你俩出外勤还得人家小郑先开腔?你当多少年刑警他当多少年刑警?倒反天罡了是吧?”

      “哎呀,这不是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卢毅甄尴尬的笑着。

      “我不管,上头已经施压了,这能从汉都巨富家里直接偷人,多大的社会事件!多大的社会影响!你们必须给我上心!再给你们四天,必须破案!”

      “四天......”郑浩喃喃自语,似乎想说什么。

      “哎呦四天就四天!保证完成任务,领导!”卢毅甄行了个礼,拉着郑浩直接往外走。

      “你觉得四天能完事?就这案子咱先不说他的蹊跷,就单独是这作案的人,都不是能一朝一夕抓住的善茬。”郑浩嘟囔着:“这种手法一看都不是一人犯案,有组织有纪律的......”

      “行啦,不用担心,大不了破不了案子再挨一顿骂呗.....”卢毅甄拿着水杯,吸溜吸溜的喝着。

      “你喝的什么这么有滋有味?”郑浩皱着眉头看着他。

      “你管我?”卢毅甄连忙拿远了。

      “我咋就不能管了,是不是又是奶茶,我跟你说了......”

      “就喝,就喝!我爱喝咋了?毛头小子啥你都管!”

      “给我!不许多喝了!”

      两人玩闹片刻,都疲惫的靠在椅子上笑了。卢毅甄骂道:“妈的也没见你平时出外勤的时候这么有活力......一会再去一下法医那,我们再看看尸体,总觉得线索不应该这么少。”

      郑浩喘息着点头:“对啊,其实能看出来凶手是没有藏匿尸体的意思的,他要做的就是让大家知道他杀人了,而且杀的是何天风。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把证据藏得太好,一定还有些蛛丝马迹我们能查到。”

      “那就走吧,还愣着干什么?”卢毅甄撇撇嘴,起身朝门口走去。

      郑浩扬了扬眉毛:“这回你走第一个吧,省的再有人举报你躲新人身后。”

      “嘁,爱怎么说怎么说呗。”话虽如此,但卢毅甄还是走在了第一位。

      “老刘,我们来了。”卢毅甄温和的向法医刘先勇打招呼。刘先勇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帅哥,尤其是带着口罩的时候,笑起来眉眼弯弯。

      “来了,哎呦小郑也来了。哎呦这个尸体真是难办,就是直接被绑架的,甚至也没有什么吸入药物经历也没什么反抗痕迹,就是绳子摩擦的痕迹有一些,但是那也是被绑住之后了......我没懂,总不可能是自愿被绑架的吧?反正你俩先看看吧。”刘先勇的语气有点沉重,但是表情还算轻松。

      卢毅甄点点头,推门进去。确实很奇怪,死者的身体除了几处蓄意造成的伤口都很干净,没什么挣扎的痕迹。郑浩微微皱眉:“那他的衣服啥的呢?有没有什么线索?”

      “唉......毕竟是个体面人,没什么污渍,这一点还挺奇怪的,是不是说明其实绑架他的也不是什么混混?毕竟被绑架了还没什么太多污渍可是比较少见的。”刘先勇说。

      “看看。”卢毅甄打开袋子,仔细端详着血迹斑斑的证物:“嘶......他这个裤兜,怎么有几条□□道......”

      闻听此言,郑浩也连忙凑上去:“确实啊,表面上跟血迹混在一起了,但是有几道黑边凸出来了。这似乎......是字印在上面了啊!”

      “字?我看看......”刘先勇上前查看:“确实是字,倒着的,是什么印在上面了!我来记录影像分析成分......”

      郑浩和卢毅甄看着刘先勇忙前忙后,最终在半小时后拿出了影像和成分分析表。

      只看了一眼,卢毅甄就面色凝重:“这......难道说不是本省的人所为?”

      “一看就不是。”刘先勇说:“这明显是东北黑话。”

      郑浩低着头看着,沉默不语。只见那上面写着:爷不稀罕灭满窑,阴堂子偏门子梭出去,多一个秧子多一条尸。

      “大概意思是什么?”卢毅甄问:“郑浩,你不是对匪帮有研究吗?你不知道吗?”

      “大概是,让他自己到后门出来,不许带人,要不就杀了全家的意思。”

      “所以说,就证实了,这位何天风确实是自己开小门出去,自己把自己送走了?”卢毅甄说。

      “只能暂时这么想。那这就明朗多了,这个人势力极大,已经超出了何天风的想象,让他甚至连掰手腕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人......本省也就周凌一个有可能,毕竟他能有境外力量援助......”刘先勇说。

      “可能性不大,周凌虽然在警察面前一点也不收敛,但是这么多年了和何天风的关系也算不错的了,他没理由。”郑浩沉思着说道。

      “哦对了,说起理由,这犯案动机有没有查出来?”刘先勇问。

      “上哪查去?”卢毅甄笑笑:“这也就能知道是个寻仇,其他一概不知,何天风得罪的人可太多了,一个一个查?”

      “实在不行也得一个一个查。唉,再去一趟何家,要不?”郑浩捏了捏卢毅甄的袖口。

      “有什么用啊,去了也只能问他老婆王元梅,那人又精的很,啥有用的不说,只盼着咱们结案她好分遗产呢。”卢毅甄撇撇嘴。

      “那你倒是想办法啊!老刑警又开始卖关子了?”郑浩挑了挑眉。

      卢毅甄的脑海里忽然闪回出某些片段,他喃喃自语:“那天......有个人......走!”

      “哎你干嘛去啊!你等我一会啊卢哥!先走了啊勇哥,他就这样......”郑浩连忙追了出去。

      “好点了吗?胃还难受吗?”陈楚河给秦青夹了一筷子豆芽。秦青皱了皱眉,陈楚河连忙说:“叫李叔没放醋来着,吃吧,啊。”

      秦青迟疑着吃了两口,这才面无表情的扒了扒饭。陈楚河这才荡漾出一丝微笑:“对了嘛,别搞坏身体,别生哥的气,哥去那个禽兽的酒会也不是去给他赔礼道歉去了,他母亲好歹也有点面子,哥得去看看老人家啊。”

      【借口。】秦青用手指在桌子上写。

      “哥真的没有跟他赔礼的意思!他他妈的禽兽不如还动你身上来了,哥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吗?哥不是。”说着,他亲昵地搂了搂秦青的肩膀。

      秦青轻叹一声,放下筷子掏出手机,在便签上写:【你就不能不去吗?哪怕哪天再去道个歉也成啊?你缺那几瓶罗曼尼康帝喝?我给你买,给你拍45年的拿去喝,要不要?】

      “有钱了,开始在哥面前装大了是吧?哎呦哥不缺那一瓶酒,就是这么个事不对,哥今天得去,啊,听话。”他摸了摸秦青的头发,后者则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吃完饭秦青坐在沙发上喝了两口茶,陈楚河则独自在二楼整理衣服。秦青放下茶杯,给春一白发微信随即起身也要去二楼换衣服。恰在此时,门铃响了。

      “小青,看看是谁。”陈楚河的声音从二楼传来。秦青只好无奈折返,对着猫眼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瞬间让他瞪大了眼睛。

      他急忙给春一白发消息:【东北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天青在这?】

      门铃还在不断的响,陈楚河从楼上缓步下来:“怎么了,谁啊,你不认识吗小青?没事先开门吧......”

      秦青头一次在人面前显示出慌张,他局促地看着陈楚河,这让陈楚河不禁有些疑惑,他上前拧开门,只见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大小伙子瞬间扑了上来,抱着秦青的腰:

      “爸!咋这么久不给我开门~外面倒春寒,冻死我了嘛......”

      不是,爸?听见这个字的陈楚河和老李都震惊了。

      “所以,你是说,这是你的养子,不是亲生的儿子,对吧?是你在东四区收养的孩子。”陈楚河看着秦青,一字一句的说。

      “不是你傻子吗?小爷十七岁了,爸才二十二,哪有五岁生娃的?神经,你是谁啊你......”名叫楚天青的男孩抓起秦青的手,放在脸颊上蹭了蹭,似乎是在宣示主权。秦青皱了皱眉,把手缩了回来。男孩长得很萌,配上故意摆出的臭脸,显得更萌了。

      手机轻微振动,秦青看了一眼,是春一白。他支支吾吾,大概意思就是楚天青软磨硬泡,他拗不过就让他跟来了。秦青闭上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把手机摔在茶几上。发出当啷一声巨响。

      【回去。】秦青用动作极大的唇语说。

      “我不嘛......爸,我千里迢迢从东四区做了六个小时高铁过来,又多方打听找到你,见你面就赶我走,这是何意啊......”楚天青搂着秦青的脖子撒娇道。

      陈楚河眉头微皱,但还是打圆场道:“行了行了小青,既然是孩子就别这么严格了,这样,大伯带你去玩好不好啊?”陈楚河凑近问。

      秦青立刻摇头,但楚天青却两眼放光:“你是大伯!好啊好啊,大伯带我玩,爸太严格了,我都累坏了他还让我回去......”楚天青兔子一样就窜到了陈楚河腿上,抓住陈楚河的胳膊摇来摇去,活像个孩子。

      陈楚河看见他头上黏上了一朵花瓣,替他摘了下来,扔到茶几上,又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没带衣服换着穿吧?大伯给你买行不?”

      秦青立刻站起身来,在手机便签上写:【oleg,回家去,我说最后一遍。陈楚河,你有酒会就赶紧去参加,别在这爱心泛滥。】

      “不是小青,这话重了啊,哥这怎么是爱心泛滥呢?我看天青也挺听话的啊,我作为大伯带他出门有问题吗?对了,十七岁,不应该读书呢吗还?”

      “我有心理疾病,现在休学呢,明年再回学校。”楚天青依偎在陈楚河怀里,嘟囔着说。

      “孩子有心理问题你还这么逼他,行了你不说你也有事要出门吗?我带孩子去逛逛,你忙你的吧啊!”陈楚河摆了摆手,随即就拍拍楚天青的后背示意要站起来。

      秦青舔舔嘴唇,一把把楚天青按在沙发上,用食指指了指他的鼻尖,威胁地瞪了一眼,随后上三楼换衣服。

      “我们走,不管他。”陈楚河牵起楚天青的手。楚天青点点头。

      “对了,路上......给我讲讲你爸,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事,我还挺好奇的。”陈楚河玩味一笑。

      秦青换完衣服下楼的时候,陈楚河和楚天青都不见了,大概是早就出门了。他轻轻捡起桌上的手机,手机钢化膜已经碎成蜘蛛网了,他嫌弃的拿起,还好还能用,但是也得尽快换了。他翻到春一白的微信,发了一句:来接我。

      春一白的车很快就停在了别墅门口,他轻轻推门出去,外面光线有点强,春一白靠着那辆白色保时捷911,他理了理头发,笑着看向秦青,那笑容中带着无限宠溺,但却没有表达到脸上,就像从花海中只摘取了一朵浸满阳光的向日葵一样。他摸了摸自己耳后,顺势抚抚头发,走上前来,掏出一副金边墨镜。秦青本要伸手接过,却被春一白亲自带上。

      “新发型很好看,谁带你做的?”春一白热切的问,捏了捏秦青的手。

      【我哥。】秦青无声的说,坐进车里。

      “我还以为谁呢,他那个样子,居然也会在意你的发型好不好看之类的?”春一白扎上安全带,戏谑的说。

      【你不喜欢就不提他。】

      “好好好,一说他你就应激。”春一白淡然一笑,发动车子。

      车子疾驰在公路上,这个时间段并不堵车,春一白在等红灯的间隙笑着说:“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哎呀天青也大了,都十七岁了,他又读不了书,你还不让他插手这些东西?你当初多大开始的?不也才十九岁,没必要老是这么护着......”

      【汉都太危险,你以为在东北呢,他想怎么闹怎么闹?】秦青皱了皱眉:【再说了这些事,本来我就是一点都不想他参与的,现在这样我真的怕他变得偏执。】

      “偏执咋了?你不也偏执?你不偏执能回汉都来......哎呦青青别打我头!我要开车了!”春一白笑着躲开秦青的手。

      【可是,我就是希望,他能够过普通的幸福的生活。】春一白专注开车,并没有注意到秦青这句话。

      “这件怎么样?”陈楚河抖了抖手里的一件勃艮第红的卫衣:“试试?”

      “好啊。”楚天青拿着衣服就走进试衣间,很快就一阵旋风一样穿好出来:“好看吗大伯!”

      “好看,你喜欢吗?”陈楚河微笑着说。

      “喜欢!”楚天青叽叽喳喳的说:“大伯真好,给我买这种活力一点的衣服,爸他就会给我买那种死死又板板的西装礼服啥的,我这么年轻,不就应该打扮打扮?你说是吧。”

      “是,趁着年轻,是该好好打扮打扮......”看着楚天青的笑容,陈楚河瞬间有点失神。他默默攥紧双拳,低下头去,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大伯,你怎么了?”楚天青关切的走到陈楚河旁边,蹲下去看他的眼睛:“是我说错话了吗?”

      “没什么。”陈楚河擦了擦眼睛:“大伯是想起你小叔了。”

      楚天青一怔:“小叔......我从来没听我爸说过我还有小叔。”

      “嗯。他不说很正常,我们也不提了,好不好?”他轻轻牵起楚天青的手:“还有什么想买的?”

      楚天青脸上绽放出一抹阳光的笑容:“我想买顶帽子,要那种圆形的带整个大帽檐的!”

      “渔夫帽吗?好啊,那个怎么样?”陈楚河指了指柜台上的另一端:“咖啡色,但是比咖啡色淡一点,你喜欢吗?”

      “这个颜色好看!我喜欢这种杏仁奶的颜色!”楚天青上前,捧起帽子:“可以吗,大伯?”

      “当然可以。”陈楚河由衷的笑了。他站在原地,身后落地窗外春风拂过,吹动花树不断摇摆,些许病弱的花瓣被风吹动,裹挟成一片粉红。楚天青的脸就这样映在他眼里,荡漾起温柔的涟漪。

      楚天青好奇的把帽子戴到头上:“好看吗大伯?”

      “好看。”陈楚河轻声说:“好看,真的很好看。你爱喝杏仁奶吗?这附近有一家甜品店,杏仁奶很好喝,我一个不喝的人都会点的那种好喝,你想喝吗?”

      “想!”楚天青脆生生的说。他把帽子递给陈楚河:“大伯,我们去结账吧!我现在就想喝杏仁奶!”

      陈楚河一愣,点了点头,最终还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思绪不禁就坠落到了四年前的场景,他没有眼泪了,关于陈楚汉,他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但是当时他还有,他看着陈楚汉跪在他面前,陈楚汉难以自持的颤抖,对他说:

      “哥,求你了,给我点,我只要一点,我难受,浑身火烧一样热冰冻一样冷,哥你不是有钱吗,帮帮弟弟,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弟弟......”

      那时他还会哭,他还依旧悔恨。

      现在早就没用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广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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