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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房里的乐谱 ...

  •   乐谱

      仁和医院肿瘤科的走廊比秋白榆想象中更安静,只有护士站的电话偶尔响起。409病房的门半掩着,秋白榆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

      "请进。"一个虚弱却温柔的女声传来。

      推开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病房很小,但收拾得很整洁。窗台上摆着一小盆栀子花,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白光。病床上靠坐着一个瘦削的女人,约莫四十出头,苍白的脸上依稀能看出曾经的美丽。她的眼睛——那双和夏长赢一模一样的眼睛——在看到秋白榆的瞬间瞪大了。

      "你是...?"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阿姨好,我是夏长赢的同学,秋白榆。"他站在门口,不确定自己是否受欢迎。

      女人的表情从惊讶转为难以置信,最后定格在一种复杂的喜悦上。"秋白榆?"她轻声重复,仿佛这个名字是个珍贵的秘密,"赢赢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秋白榆心头一震。赢赢——这个昵称从夏长赢母亲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您...您记得我?"

      "当然记得。"她示意秋白榆坐下,"赢赢小时候每天都在说'白榆今天怎么怎么了','白榆和我约好了什么什么'。"她微笑着,眼角泛起细纹,"后来你们失去联系,他难过了很久。"

      秋白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这与夏长赢表现出的冷漠截然不同。"他现在...好像不太愿意提起过去。"

      女人——夏长赢的母亲林雨晴——的眼神黯淡下来:"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她轻轻咳嗽了几声,"他为了保护自己,学会了把一切都关在外面。包括美好的回忆。"

      秋白榆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药瓶和医疗账单,最上面一张显示着一个惊人的数字。"阿姨,您的治疗..."

      "很贵。"林雨晴平静地说,"赢赢为了我的医药费,放弃了很多东西。音乐学院的预科班录取,全国钢琴比赛...他从来不告诉我,但我都知道。"她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单,"我这个母亲太没用了。"

      秋白榆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林雨晴弯下腰,咳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秋白榆连忙递上水杯,看到她手帕上沾染的刺目鲜红。

      "您别太激动。"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触手全是骨头。

      咳嗽平息后,林雨晴虚弱地靠在枕头上:"别告诉赢赢你来过。他自尊心太强,不喜欢别人知道家里的事。"

      秋白榆点点头,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张照片上——年幼的夏长赢站在一架钢琴旁,笑容灿烂,手里举着一张奖状。那时的他眼里有光,与现在判若两人。

      "他以前很爱笑。"林雨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很爱弹钢琴。自从我们搬去和他继父住后,他就很少弹了。直到最近..."她顿了顿,"他说在学校又可以弹琴了。"

      秋白榆想起音乐教室里那个月光下的身影,心头一热:"他弹得很好。我们小时候一起写过一首曲子,他一直在完善它。"

      "《星空下的约定》?"林雨晴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前几天还哼过。那首曲子对他很重要,他说..."突然她停住了,摇摇头,"我不该多说。赢赢的私事应该由他自己告诉你。"

      秋白榆想问个究竟,却被护士的查房打断了。他起身告辞,林雨晴却拉住他的手:"秋白榆,谢谢你来找赢赢。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

      走出医院,秋白榆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铺在柏油路上。他终于明白夏长赢为何总是独来独往,为何对一切都保持距离——那不是冷漠,而是生存的本能。

      第二天清晨,秋白榆早早到了教室,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打开后,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里面是一页手抄的乐谱,《星空下的约定》完整版,右下角签着夏长赢的名字。

      他抬头四望,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微风拂过窗帘。但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午休时分,秋白榆在音乐教室找到了夏长赢。他独自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没有落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秋白榆轻咳一声,夏长赢猛地回头,眼神警惕又带着一丝秋白榆读不懂的情绪。

      "谢谢你的乐谱。"秋白榆走到钢琴旁,"很完美。"

      夏长赢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我妈告诉我你去看她了。"他的声音很轻,"她...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阿姨。"秋白榆小心地选择着词语,"她很坚强。"

      夏长赢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却又忍住了:"她活不过今年冬天。"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秋白榆的心脏,"医生说的。"

      秋白榆不知该如何回应。安慰显得苍白,沉默又太过残忍。最终,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没想到的事——他在钢琴凳上坐下,手指放在琴键上,弹起了《星空下的约定》的开头几个小节。

      夏长赢愣住了,随即条件反射般接上了后面的旋律。他们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交错,默契得仿佛这些年从未分开。秋白榆的演奏技巧远不如夏长赢,但情感却异常充沛。阳光、灰尘和音乐在空气中交织,时间仿佛静止了。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后,两人都沉默着。秋白榆能听到夏长赢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为什么?"夏长赢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为什么现在回来?为什么...要管我的事?"

      秋白榆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眶微微发红:"因为我答应过。"

      "答应什么?"

      "十岁那年,在那棵老槐树下。"秋白榆轻声说,"我们说好,无论发生什么,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夏长赢猛地站起来,钢琴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

      "我当真了。"秋白榆固执地说,"而且你也当真了,否则不会一直完善那首曲子。"

      夏长赢像是被戳中了要害,转身要走。秋白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次夏长赢没有甩开。

      "让我帮你。"秋白榆恳求道,"不只是你妈妈的治疗费,还有...一切。"

      夏长赢低头看着秋白榆抓着自己的手,表情复杂:"你帮不了。没人能帮。"

      "试试看又不会损失什么。"

      "会。"夏长赢终于抽回手,"我会开始期待...然后当希望破灭时,会更痛。"

      这句话像一记闷拳打在秋白榆胸口。他忽然明白了夏长赢的冷漠——那不过是为了避免失望而提前筑起的围墙。

      "期中考试后有个全市钢琴比赛。"秋白榆换了个话题,"一等奖有五千元奖金。"

      夏长赢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需要钱?"

      "猜的。"秋白榆没提那摞医疗账单,"你会参加吗?"

      "考虑中。"夏长赢犹豫了一下,"...你会来看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秋白榆心跳加速。这是夏长赢第一次表现出需要他在场。"当然。"他努力保持声音平稳,"需要啦啦队的话,我可以组织全校女生。"

      夏长赢终于笑了,虽然很浅,但确实是笑:"免了。"他看了看手表,"该回去上课了。"

      两人并肩走出音乐楼,秋白榆注意到夏长赢的步伐比往常轻快了些。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投下两个修长的影子。

      期中考试前一周,秋白榆发现夏长赢经常在课堂上打瞌睡,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你晚上不睡觉在干什么?"放学路上他忍不住问。

      夏长赢打了个哈欠:"打工。便利店夜班。"

      "什么?那你什么时候复习?"

      "抽空。"夏长赢轻描淡写地说,"不用担心,我不会输给你的。"

      秋白榆皱眉:"这不是输赢的问题!你这样会垮掉的。"

      夏长赢只是耸耸肩,继续往前走。秋白榆追上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给。"

      "这是什么?"

      "我的复习笔记。重点和难点都标出来了,还有预测题。"秋白榆硬塞给他,"至少看看,别浪费了你那聪明的脑袋。"

      夏长赢接过笔记本,表情复杂:"你把笔记给竞争对手?"

      "谁说我们是竞争对手了?"秋白榆笑了,"我们可以是合作伙伴。"

      夏长赢翻看着笔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工整清晰,重点处还用不同颜色标出。他轻轻抚过一页页纸张,像是在触摸某种珍贵的礼物。

      "谢谢。"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天晚上,秋白榆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笔记很有用。PS.栀子花该施肥了。——S"

      秋白榆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笑得像个傻子。他知道S代表夏长赢,也知道校园西北角那片栀子花丛终于有人照料了。这小小的进展,比他获得过的任何奖项都更让他开心。

      期中考试当天,秋白榆在座位上发现了一朵新鲜的栀子花,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加油。别输得太难看。——S"

      他转头看向教室另一端的夏长赢,后者正专注地检查文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秋白榆分明看到,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嘴角微微上扬。

      考试开始后,秋白榆发现自己异常平静。他知道这不是因为题目简单,而是因为某个角落里有个人,与他做着同样的试卷,想着同样的问题,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这种无形的联系,比任何鼓励都更有力量。

      三天考试结束后的傍晚,秋白榆在栀子花丛旁找到了夏长赢。他蹲在花前,小心翼翼地松土施肥,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婴儿。

      "我以为你讨厌这种'矫情'的花。"秋白榆在他身边蹲下。

      夏长赢头也不抬:"它们快死了,太可惜。"

      "因为它们让你想起过去?"

      "因为它们很顽强。"夏长赢纠正道,"在这种恶劣环境下还能开花。"

      秋白榆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很想拥抱他。但他只是伸手拂去一片枯叶:"我们小时候种的栀子花,后来怎样了?"

      夏长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死了。没人浇水,就枯死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秋白榆。"夏长赢突然开口,"如果我妈妈...不在了,我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秋白榆的心脏。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夏长赢的手背上。泥土的粗糙触感,夏长赢手指的微凉温度,还有那不易察觉的颤抖,都无比真实。

      "不会的。"他坚定地说,"你还有我。"

      夏长赢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秋白榆从未见过的脆弱与希望。在栀子花的清香中,在夕阳的余晖里,他们之间的某些东西,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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