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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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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客房,秋白榆站在门外,手里端着刚熬好的粥,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昨晚夏长赢的烧退了些,但睡得不安稳,几次在梦中呓语,说的都是模糊不清的词语。
他轻轻叩门,没有回应。推开门,床上空无一人,被子整齐地叠好,仿佛从未有人睡过。只有枕头上几根黑色的发丝证明夏长赢确实在这里停留过。
书桌上放着一张字条:"谢谢,我回家了。"字迹工整冷淡,没有落款。
秋白榆放下粥碗,胸口莫名发闷。他本以为经过昨晚,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所缓和,但夏长赢又一次不告而别。
学校周一早会上,夏长赢准时出现,面色如常,仿佛周末的生病和借宿从未发生过。他站在文艺部的队伍里,目光直视前方,没有看秋白榆一眼。
"艺术节初选结果需要今天公布。"会议结束后,林小萱提醒道,"夏长赢已经整理好评分表了。"
秋白榆点点头:"午休时我们讨论一下最终名单。"
午休铃响起,秋白榆快步走向学生会办公室,却在拐角处看到夏长赢匆匆离开教学楼,向校门口走去。这不像他——夏长赢向来严格遵守校规,从不迟到早退。
鬼使神差地,秋白榆跟了上去。
夏长赢走得很快,不时看表。他穿过两条街,拐进一片老旧的住宅区。这里的楼房墙皮剥落,楼道里堆满杂物,与秋白榆家所在的整洁小区形成鲜明对比。
秋白榆保持距离,看着夏长赢走进第三栋楼。他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楼梯间弥漫着油烟和霉味混合的气味,台阶上的水泥已经磨损得凹凸不平。
四楼左侧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争吵声。秋白榆屏住呼吸,靠近门缝。
"钱呢?"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你说今天会有的!"
"我还没拿到奖学金。"夏长赢的声音冷静得异常,"下个月才——"
"下个月?老子现在就要!"伴随着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墙上,"你妈那个贱人住院费又来了,你知道多少钱吗?啊?"
"我会想办法。"夏长赢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秋白榆听出了一丝颤抖。
"想办法?像上次那样偷老子的酒去卖?"男人怒吼着,接着是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秋白榆的心跳快得发痛。他应该离开,这明显是私人家庭问题,但他无法挪动脚步。
"看看你这个样子!"男人继续咆哮,"装什么清高?和你妈一个德行!要不是你们拖累,老子早——"
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一声闷响和夏长赢的痛呼。
秋白榆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冲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痉挛:狭小的客厅里家具凌乱,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揪着夏长赢的衣领,右手高高扬起;夏长赢嘴角渗血,左脸颊已经红肿,却依然面无表情,仿佛习惯了这一切;地上散落着酒瓶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住手!"秋白榆的声音在房间里炸开。
两个人都愣住了。夏长赢的眼睛瞪大,闪过一丝秋白榆从未见过的惊恐。
"你是谁?"男人松开夏长赢,摇摇晃晃地转向秋白榆,"滚出我家!"
秋白榆站得笔直,尽管他的膝盖在发抖:"我是夏长赢的同学。你再动手,我就报警。"
男人嗤笑一声:"报警?我教训自己儿子,关警察屁事!"他伸手又要去抓夏长赢。
秋白榆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两人之间。他比夏长赢矮半个头,此刻却像一堵墙一样坚定:"试试看。"
男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秋白榆的校服、手表和气质都显示他来自不同的世界——那种有权有势的家庭最好别惹。
"呸!"男人最终吐了口唾沫,抓起桌上的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向里屋,"两个小兔崽子。"门被狠狠摔上。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秋白榆转身面对夏长赢,后者正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冰冷。
"谁让你来的?"夏长赢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我看到你离开学校,担心你..."
"担心?"夏长赢突然笑了,那笑容让秋白榆心头发凉,"看到满意了吗?伟大的学生会会长亲自视察贫民窟?"
"不是这样的!"秋白榆伸手想拉住他,却被狠狠甩开。
"滚出去。"夏长赢的眼睛发红,"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秋白榆站着不动:"你需要去医院。"
"我说了,滚!"
"我不会走的。"秋白榆坚定地说,"除非你跟我去医务室处理伤口。"
两人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最终,夏长赢的肩膀微微垮下:"随便你。"
回校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有说话。秋白榆的脑海里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夏长赢面对暴力时的麻木,那个被称为"家"的可怕地方,还有那句"你妈那个贱人住院费"...
医务室空无一人,校医去吃午饭了。夏长赢坐在床边,像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秋白榆找出医药箱,轻轻靠近。
"可能会有点疼。"他蘸了碘伏的棉签悬在夏长赢嘴角上方,犹豫着。
夏长赢闭上眼睛,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棉签触碰伤口的瞬间,夏长赢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没有躲开。秋白榆小心地处理着每一处伤痕,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夏长赢身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混合着药水的气味,莫名地令人心疼。
"你爸爸经常这样吗?"秋白榆轻声问。
夏长赢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他不是我亲生父亲。我生父死后,我妈改嫁给他。"他顿了顿,"后来我妈病了,他就变成这样。"
秋白榆的手停在半空。这些信息像碎片一样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图景——夏长赢的突然转学,他的冷漠疏离,他对过去的回避...
"你妈妈...在医院?"
"肺癌晚期。"夏长赢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住在城北的仁和医院。"
秋白榆突然明白为什么夏长赢总在深夜弹琴,为什么他对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他肩上扛着一个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重担。
"赢赢..."他下意识叫出童年昵称。
这次夏长赢没有纠正他。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他迅速别过脸去。
秋白榆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他想拥抱眼前这个人,想抹去他所有的痛苦,却不知从何做起。
"我去给你倒杯水。"他最终说道,起身走向饮水机。
等他回来时,夏长赢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存在过。
"谢谢。"夏长赢接过水杯,指尖冰凉,"但请你忘记今天看到的一切。我不需要帮助。"
秋白榆摇头:"我可以帮你。我父母认识很多医生,也许——"
"不需要。"夏长赢打断他,"我家的事我自己处理。"
"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我们明明是朋友..."
"朋友?"夏长赢冷笑,"秋白榆,你生活在完美的世界里,父母疼爱,家境优越,前途无量。你怎么可能理解我的生活?你的'帮助'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可悲。"
秋白榆握紧拳头:"你以为我是出于怜悯?"
"不然呢?"
"因为我关心你!"秋白榆的声音在空荡的医务室里回响,"因为我在乎你!因为...因为那个会和我一起写曲子、一起数星星的夏长赢不应该承受这些!"
夏长赢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就在这时,校医推门而入。
"怎么了这是?"中年女校医惊讶地看着夏长赢脸上的伤,"打架了?"
"摔了一跤。"夏长赢平静地说。
校医狐疑地看了看两人,最终叹了口气:"躺下吧,我帮你检查一下。"
秋白榆退到一旁,看着校医为夏长赢做检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病床上,勾勒出夏长赢消瘦的轮廓。他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倔强,像一株在寒风中挺立的竹子。
校医离开后,秋白榆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小纸袋:"给你。"
夏长赢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朵新鲜的栀子花,洁白的花瓣上还带着晨露。
"学校花坛摘的。"秋白榆轻声说,"记得吗?你奶奶家后院那株栀子花,你说过它的香味能让人忘记烦恼。"
夏长赢的手指轻轻抚过花瓣,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冷漠:"别再这样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秋白榆。现实不是一首曲子、一朵花就能改变的。"
他将栀子花放在床头柜上,起身离开。秋白榆没有追上去,只是看着那朵洁白的花在阳光下静静绽放。
他知道夏长赢的心墙不会轻易倒塌,但今天,他至少看到了墙后那个真实的、伤痕累累的灵魂。而这,已经足够让他下定决心——他不会放弃夏长赢,就像小时候他们约定过的那样,永远不放弃彼此。
放学后,秋白榆去了城北的仁和医院。在询问处,他轻易查到了夏长赢母亲的病房号——晚期癌症病人并不多。
站在病房门外,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