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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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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2018年·路小北的意外
1、
2018年的横店冬天,下了一场畅快淋漓的暴雪,上半夜零散,后半夜加强,清晨时分已经结束,厚雪漂泊让小城显得有点平静,尽管这一夜并不平静。
这个暴雪之夜,演员路小北从楼梯口摔了下去,伤得比想象中严重,警察已经来了。
清晨发现时,他倒在楼梯口的血泊中,露天楼梯间飘进的雪覆盖和冰冻在他身上,红血、白雪和他因戏染成的金白色头发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横国冬日异常鬼魅的场面,甚于这里的每一场拍摄和每一个镜头。
开始医院以为是摔伤的意外,只顾着报警救人和通知剧组,之后很快发现,他确实是从高台的楼梯上摔落,陷入了昏迷,可摔伤的严重程度和滚落的位置,怀疑是人为伤害。
上午11点40分,钟夏和刘念赶到了医院,路小北正因为再次脑出血,被往急诊手术室推,钟夏追着鲜血淋漓的推床几步,看了看严重程度,就脸色沉重地停在急诊手术房外了。
回过头来,冷清的医院走廊上,黑压压的同事都凑了过来,其中包括他的助理和这部戏的制片主任。
“导演,您可来了?您电话一直接不通……”
“事出紧急才打给刘念哥的。”
“念哥不好意思哈,打扰您和导演了,您好容易来探班一趟……”
助理大方激动着急的时间已经过去,现在一脸灰落的潦倒,对着自己的老板——这位姗姗来迟的导演——交代着情况,同时还毕恭毕敬、心有余悸地瞅了一眼刘念——老板的男朋友。
被称为新生代帅比导演的钟夏一直有个男朋友,两个人都半出柜式的坦荡,这个行业搅基的挺多,该说不说也没什么新鲜的。新鲜的是,身边美人成群的钟夏,不光搅基,爱的还不是同行,更新鲜的是,这两个人居然是高中同学,爱情长跑跑了10年,在异性恋的世界也算得上忠贞不渝了。
他的男朋友刘念是个运动员,货真价实的职业长跑选手,无论爱情还是马拉松,都是持久型选手,此时,他羚羊一般的身姿,苍白冷峻地站在旁边,裹着一件印着北京绿城队的黑色羽绒服,许久未剪的黑发也乱蓬蓬的,看得出两口子在这场暴雪带来的懒觉中,被突如其来地打断拉了过来。
做钟夏导演助理两年了,大方是从不敢给这位冷面男嫂子打电话的,更何况是昨夜如此特殊的日子。
昨夜是钟夏28岁生日前夜,一直在上海封闭受训的男友刘念,突然空降横店带惊喜。
有眼力见的同事们群情激愤,为虐狗情侣鼓掌,吹蜡烛吃蛋糕后,打算放导演一天春宵苦短假的,毕竟这部武侠大剧拍摄已近尾声,最近几日只剩扫景戏,适度让接近杀青的导演放松下也是应该的。
谁能想到,清晨时分,剧组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他们组的演员路小北又出事了。
“他怕是严重水逆了吧。”大方跟钟夏叨叨,“之前吊威亚失误骨折,住院几天又坠楼,这是哪儿门子的倒霉事儿体质啊。我得找大师给他瞧瞧。”
钟夏心想,当时定他的时候,你也说找大师瞧了,还说路小北是旷世锦鲤体质。
但此时氛围沉重,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一边听大方交代情况,一边要来了诊断书等文件,文件攒了一沓,看起来尤为可怜,路小北为这个戏,也确实受了不少伤,他是钟夏定下的反派二号,动作戏最多,训练时磕磕碰碰不说,他上周刚因为最后一场动作戏而受伤骨折,当时还笑称杀青前才受伤,说明一切顺利。谁想到,住院治疗的第五天,突然又出了意外之外的巨大意外。
“医院先报警才通知的我们,我们看您一直关机,想着您是生日,念哥又好容易过来一趟……”大方说,“就没上楼叫您,我说我们先过来看看啥情况。谁想到,这么严重。”
路小北之前住院并不是重症,小地方骨折尚能行走,昨晚特意请假去给钟夏过生日,来回都是车接车送,回病房时已近午夜,赶上两拨护士交班,也就给忽略了,到今早查房时候才发现人不见的。
“到上午8点多,才发现倒在住院楼后面的台阶边了,我们赶到了才知道是重度昏迷,脸也给摔破相了。到刚才突发脑出血,指标又乱了,我们过来前也没想到这么严重。”大方说,“小北虽然戏份杀青了,但仍在合同期内,还属于咱剧组负责期间。我们刚也给他经纪团队打电话了。”
大方继续颠三倒四地和钟夏交代了下情况,脸色青黑,眼袋几乎挂到嘴边。
这部剧拍的辛苦,赶在秋末冬初的日子赶工三个月,资方对周期要求极高,钟夏这个年轻团队也能熬肯干,每个人都凭空长出黑眼圈和眼袋,打工人本来从不服输,可好容易接近完成,却出了最不想出现的意外——演员受伤,而最可怕的是,也许不止是演员受伤,而是演员似乎遭遇了类似谋杀之类的事情。
“警察还在二次勘察现场,刚才已经封锁了,说小北是有可能……”大方凝重地顿了顿,在钟夏从文件中抬起眼的瞬间,深吸一口气说,“极大可能是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的。”是的,从他脸部的伤口、身体的擦伤、摔落的位置和头多次撞击地面导致的外伤来看,他不是意外跌落,是被人推了下去。
被人推下去的?钟夏面色凝重,连一向冷静的刘念也微微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家医院距离横店影视城不远,是小城最好的骨科医院,进进出出的都是横漂的武戏演员们。较之市中心医院,这里隐蔽人也少,入夜后更是没有路人经过。住院楼则在院子的后面,更为偏冷。
而路小北跌倒摔落的地方更为隐蔽,是位于住院楼后门的露天楼梯,楼梯年久失修,不太常用,入口都是封锁的,又是院子的尽头以及楼背面,并没有监控照顾到。
路小北的病房位于院楼五层,最近一二层被医学研究院征用,晚上没有人,看楼内监控,他是从五层下电梯来到二层,穿过黑洞洞的楼道来到后门的防火梯,这个陈旧的露天防火梯是水泥质地的,有点陡峭,应该是他试图从这里下到一层时出事的。
在场的人都在暴雪的清晨感到了寒冷,钟夏更透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焦灼感,他开始脑内着昨晚的时间线:在他带有酒精的记忆中,路小北是11点40-50分之间离开了他的生日包房,说得赶在0点前回医院,当时大家还笑他住院如有宵禁,他怪笑着挠挠头“可不是嘛”,和钟夏说了生日快乐,和刘念说了句“不好意思念哥我先走了”,便与在场所有人道别,赶回医院了。
再然后,钟夏和刘念又在包间呆了一会儿,等候零点到来,敬了酒热闹了下,场子便散了。他们在房间激烈了大半夜,间中收到了各类人等的拜寿微信,其中也有路小北的,但是,钟夏昨晚和刘念过于激烈,各种意义上的,于是他破天荒地关机了,现代影视民工本是从不关机的主儿,昨天确实一时冲动,没想到还真遇到事儿了。
2、
在他们站在走廊里各自呆滞和焦灼时,横店民警小李一路小跑地匆匆赶过来,说着久等了,剧组的几位老师终于来了呀,他身体微驱,带着礼貌的讨好感,又似乎以讨好感在掩饰他层层面面的观察。
“您好,我是负责取证的民警,叫我小李吧。”他眼睛首先扫向站在中央、身形高大、目标明显的钟夏。
“您好,我是钟夏。”
“久闻大名,您就是这部戏的导演吧。”
钟夏点头和他握手,“不好意思我们到得有点晚,辛苦了,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态度极度坦然和松弛,这让年轻民警的信任度略有提升,他挠了挠头,说:“情况不是很好,我们已经调了所有监控,组里同事在排查,正好我过来和几位聊聊。”
他顿了顿,眼睛扫过钟夏身边的刘念与大方,说:“主要先跟各位了解下受害人……呃……路小北最近一阵子在剧组的情况。”他低头看了看资料,“路小北……他是咱剧组的主要演员哈。“
“嗯。”
路小北,钟夏这个大剧剧组非常年轻的一位男演员,20岁出头,科班出身、天真烂漫,有一双圆碌碌的小鹿眼,好看得很普通,刚毕业还不出名,处于起步阶段。在这部武侠剧中饰演反二,这是他职业生涯最重要的一个角色。
为了这个角色,他进行了很久的动作训练,付出颇多。同时,拍摄的每一天都会送咖啡到监视器前,感谢导演对他的伯乐提携,毕竟钟夏挑中他,是他的意外之喜,这个角色的戏量完全配得上比他更出名,也更有经验的演员,他必须拼命报答。
横店拼命的演员很多,路小北肯定名列前茅,吊在威亚上24小时不下来是常事,可能也因为如此,五六天前,在拍摄动作戏的最后一天,他受了伤,说不好是谁的责任,吊威亚时走错了位,他身体失衡,撞到了尖利的道具上,腹部被戳伤,腿也被撞成了骨裂。
好在快杀青了,还有几个扫景戏就完成了,他拼命带伤完成了最后一场,没用替身,也没耽误剧组的进程,获得了大家的掌声,从威亚上下来时,全身是汗,里裤上有了血迹。
“小伙子年纪轻轻,人挺狠。”老江湖们纷纷感慨,对他有了点敬意。
那天是11月21日,钟夏刚从上海回来,他去定了一家后期公司,同时去看望自己即将进入封闭训练的男友刘念,夜里回来,看到演员还在拼命,他颇有些刮目相看和不由分说地心疼。
11月21日深夜,剧组收工后,返回横店片场的钟夏亲自送路小北去了影视城附近的医院就医。
就医的路上,受伤的路小北精神依然亢奋,还把他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给了钟夏——一双红白色、限量版的AJ,他说是看钟夏浏览网页时发现的,所以准确锁定了他心头好的红白配色。
“我同学刚好在国外读研究生,说是很难抢,没想到真的抢到了,还提前送到了,导演生日那天一定会收到好多礼物,所以我决定提前送你,让你生日当天就能穿上,多开心是不是?!”20岁出头的男孩子有一双天真无邪又圆碌碌的小鹿眼,说出来的话也是兴冲冲的,充满着要一颗糖果的甜蜜期待。
不得不说,钟夏当时是有点开心,这双心心念念的鞋子,他查了很久的海运代购,后来沉迷工作,忘记去官网订购了,想着有缘再说,没想到真有有心人买来当惊喜。
那天离他生日还有一周,而他的男朋友刘念在上海进入了封闭训练。
在这一周里,路小北住院治疗,腿上打了个不大不小的石膏,腹部的创伤也缝针处理了,钟夏帮他垫付了医药费,他叫喊着“不用呀我有保险的”“我钱在我哥哪里”“我哥马上来看我了,不能麻烦导演”等客气话,还是拦不住地让钟夏付了钱。当时的住院费钟夏刚好交了一周的份,他也在医院乖巧地养了接近一周,直到昨夜钟夏的生日,他才一个人临时出院,去给自己的伯乐导演庆生。
“我必须得去啊。”他当时是和当值护士如此兴奋地请假,“是钟夏导演提携了我,给了我最重要的角色,他过生日我得到场啊。”
“护士姐姐,放心吧。”他嘴甜撒娇,“我腿本来也没什么事,打车来回碍不着什么的,而且我肯定在0点前回来,我向你保证!”
钟夏的生日前夜正赶上杀青前夕,整个剧组都有些放松,要求寿星导演必得招待主创们同乐,钟夏也乐得成全,于是他们在剧组酒店的包间里,大肆布置、欢愉晚饭、把酒言欢,就在众乐乐得不亦乐乎之时,这一晚属于钟夏的两个惊喜纷至沓来。
11月27日晚上7点半,大家惊讶地看到,骨折的路小北拄着拐过来贺寿,一瘸一拐的男演员依然蹦跳,兴奋地来到钟夏的酒局,大笑大喊着祝导演生日快乐万寿无疆,瞬间咣咣干下三杯白酒。
钟夏说:行了,都骨折了,就别整这繁文缛节了。
路小北则说:那不行啊,导演过生日,这范儿必须起了。
钟夏当时还问了一句:你出来和医院报备了吗?
路小北摆摆手:报备了报备了放心吧。反正12点前回去就行,可惜不能陪你0点倒计时了。
继而,他坐在钟夏身边,跟着觥筹交错,有节奏地抽着烟、喝着酒,猛吃猛喝间还不忘给钟夏点烟,他老是在笑,好笑不好笑的事,都要拉着钟夏一起笑,透着一股和天真背道而驰的江湖感。
刘念就很少笑,他总是很难取悦,也很难开心的样子,这曾经极为挑战钟夏的征服欲和拯救欲。另一方面,刘念也是极度自律的,不近烟酒,注意作息。钟夏以前觉得刘念在自律这点上超级令人心动,他那么强,还又美又韧,曾是钟夏少年时代最难放下的心事。
可也许是潜意识被刘念绷得太累了,也许是刘念什么情绪和事情都不肯和他表露,更也许是两个人在一周前刚在上海大吵一架,刘念做的事情令钟夏心悸和心寒,而这些莫名的也许,让他看到完全异常的类型,突然感觉松了口气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酒精过盛、心态将松未松的当下,令他抓心挠肺的男朋友——刘念,裹风带雪的突然空降了。
刘念走进生日包间时,是11月27日的晚间11点08分,离生日的零点还有52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