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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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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2018年·钟夏的生日
1、
刘念本是从不探班男友的高岭之草,却还是在寒冬踏足了横店小城——男朋友钟夏一年四季的工作地。
钟夏做导演的,这几年渐有起色,打混在影视横国,拍烂戏、抢好戏、陪演员喝酒、和剧组人吹牛,生活就是黑天白夜地重复在别人的故事里,但重复得久了,也乐此不疲起来。
刘念不喜欢横店,尽管应该支持男友的艺术追求,毕竟很多人的家人都陪他们在这儿住着,守着、看着、呵护着家庭或者情感,搞艺术的感情多么易碎啊,但刘念却不信邪,他有他的事,他和钟夏在一起10年,从不介入对方的事业,他很少探班,因为钟夏从无二心,从高中至今,他对着刘念,从来都是永不靠谱的嘴和永不熄灭的心。
可也许,没有永不或者永远的事情。
有一年没来过横店了,刘念坐着车横穿在小街道时,恍惚觉得这里真是一座孤岛:纵使周边的城市气象万千,这儿总是不变的,麦当劳和星巴克只有一家,开在一个地方,不搬家不扩张,小城到了夜晚如不眠的夜市,每个人的艺术梦在烤串店和路边摊中持续性的醉生梦死着。
那天,临下车前,刘念打开手机,点开钟夏的朋友圈。
钟夏以前懒得发朋友圈,最近却经常发,今天发了一双新的NIKE鞋以及小雪纳瑞,那只小狗是剧组一位叫做路小北的演员养的,在他近期的朋友圈出现频繁,而这双NIKE是难抢的限量款,连运动员刘念都没能第一时间搞到。他想了想,给钟夏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刘念走进酒店的KTV包间时,离0点还有1个小时,一屋子稀奇古怪的工作人员,喝得五迷三道、意气风发,就等着倒数计时给钟夏庆生,高度数啤酒潦草地堆了满坑满谷,热闹、迷醉又和谐的气氛,让房间仿若腾云驾雾的蟠桃宴。
刘念裹着潦草的黑色羽绒服,非常不盛装地走进去,直接切断了蟠桃宴的纸醉金迷,他面无表情也毫无愧意,只是昂首站在原地,眼神逡巡,似乎是在寻找谁。
理论上,当然是在找钟夏,他的男朋友钟夏。
当时,钟夏作为寿星主角,却不似主角地坐在房间的角落抽烟,他像个围观者,凉淡地打着哈欠,有些意兴索然的样子。旁边是路小北兴奋地挥舞着手杖,正在跟他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开心的年轻人总在调动情绪,而钟夏仿佛在听又仿佛没在听的抽烟,烟头星星灭灭。
屋子中央,制片主任阿典正在嘶吼“请把我埋在,埋在春天里!!!”,带着冷风呼啸而入的刘念,却让这热烈的氛围和歌声被埋在一阵惊愕里。
导演助理大方第一时间暂停了K歌,阿典尴尬的嘶吼干燥地在包间上空扭曲了几秒,所有人都自动收敛了癫狂状态,肃然起敬地看着或者说端详着刘念。
“卧槽,念哥……”大方叫出口,“您……这……咋……来了呀?”
刘念目光横向扫视,回应了每一寸的端详。
他有一张苍白好看的的厌世脸,五官柔和,面色平冷,眼神扫过如权威过境,一屋子的人忍不住地纷纷退缩了目光,露出了礼貌又谄媚的微笑。
毕竟,这可是刘念,传说中的人物——能降住孙悟空钟夏的人物、是让看遍美人的年轻导演从不犯错、永浴爱河的高冷男友、是一个从不来剧组探班,也能让钟夏死心塌地的远程操控者,还是战胜过重伤、一度进入过国家队的明星运动员。
必然是个厉害人物吧?大家没见他真人时,心中如此想,见到后,都忍不住隔空沉默齐诵一句:闻名不如见面。
组里经常八卦这个公开的秘密:新晋红人导演钟夏不仅搅基,且老早就有男友了,不是圈内人,不是男明星、男演员,也不是男网红,居然是个男运动员,跑长跑的,像羚羊一般修长矫健,像猎豹一般锐利又迅猛,他身上漫山遍野流露的是刀剑一般的冷峻,非常不合群又异常合理,导演的审美果然有些前卫呢。
这位冷峻男友,最后扫视的目光停在了钟夏身边一个男孩的脸上,一个比他们年轻的男孩,二十出头的脸和眼,漂亮之外主打一个茫然和天真。
刘念和路小北目光突然对视,就不再挪开。对方也没想到,对视会如此良久,整个人稍显混沌和慌乱,甚至犹豫了一刻要不要第一个向前和刘念打招呼时,刘念便把眼神收了回来,看向了对方旁边的钟夏。
钟夏则被空降的刘念惊了几秒,他把烟灭在手边的烟灰缸里,走了过来。
当时两个人面面相觑,也让房间里形成了几秒的真空。
“车提前到了。”刘念看了下表,“没卡好点儿。”
11点08分。
钟夏低头看着刘念,没说话。
他摸了摸对方的头发,乱糟糟的、又黑又厚,总是在跑步时迎风凌乱的头发,刘念从不打扮也从不打理,一年四季都是运动服,粗糙随意、风风火火,这曾让打混娱乐圈的钟夏很放松,即便是此时此刻,他突然见到爱上了10年的刘念,依然心跳加速。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刘念从他怀里仰起头,亲了下钟夏的嘴角,他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那就现在祝你生日快乐。”
2、
“也就是说,在晚上11点08分到大概11点40分左右,路小北都还在KTV包间里。”
“对。”钟夏说,“他应该是0点前离开的。”他没等小李继续提问,“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你们可以调取监控看下,他是必须要在0点前赶回医院的,刘念到了后,他们又聊了会儿天,所以我估计是11点40-50左右离开的。”
“明白明白。”小李频频点头,“那天参加您生日宴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个组的主创同事?”
“对。”
从导演组到摄影组、美术组都在,只是演员组人不太齐,男女主角第二天上午有采访工作,怕脸肿,于是给足钟夏面子,一起喝酒K歌到10点撤了,而一直陪着等零点的演员组里,多是新人和动作演员。
“那我想再确认一下,路小北先生在早前的11月21日那天,是如何在拍摄时骨折受伤的?”
路小北受伤那天的通告是全天威亚,把飞天遁地的过场戏一天全拍了,动作组掌镜。而钟夏当天则是晚上才从上海返回横店,到片场才知道演员受伤,具体细节他没有目睹,但有现场有花絮师的记录,钟夏看了,确实是意外。
当时,路小北和威亚组阴差阳错地没有配合好,导致他整个人摔在了布景上,腿撞在硬物上造成骨折,好巧不巧的,滚落时,腹部还被道具扎伤,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把所有镜头完成了。夜间从威亚上下来时,本来要回酒店,钟夏和制片主任还是坚持把他送去了医院。
小李又询问了路小北和剧组人员、动作组的关系。
“据我所知,他人缘很好。”钟夏说,他能理解小李的意思,会不会在剧组有结仇,所以连续受伤,或许21号的那一次威亚事故就不是意外?
但钟夏的剧组都是年轻人,管理一直非常和谐,从威亚上摔落这种事情,并精准摔在某处受伤,这种事很难人为,威亚组和动作组人很多,这么多人一起针对小演员造意外,太不可能了,况且路小北的人缘真的很好,他热情嘴甜话又多,E人面具四处社交,几乎就是个剧组团宠。
钟夏耐心解释了技术层面和剧组氛围等,他无比坦诚的态度倒是令小李无话可说。
小李说:“好的,明白了,那天在KTV包间,路小北是特意带伤来给您过生日的?”
“是。”钟夏说。
“那他当天的情绪怎么样?”
情绪,一如既往的高昂啊。钟夏想,路小北像一个高昂情绪的永动机,无时无刻不在输出正能量的废话,但钟夏不好这么评价,所以那天他主要在沟通和聊些什么呢?”钟夏陷入了艰难的回忆,这真的很难总结。
3、
路小北是个话痨,即便受伤,也依然话不能停,实话讲,钟夏听他说话经常走神,并不能完全记得他们在沟通什么,或者说,他们也没沟通什么。
那天,路小北从进屋敬酒,到坐下抽烟,就一直和钟夏念叨着这次的受伤:哎呀,幸好是杀青戏受伤,没耽误导演的进程,要不可对不起钟夏了;幸好是杀青戏受伤,他的英姿飒爽没受影响,否则他好多戏份都得用替身了,他这练了好久的身手,用替身可不白瞎了浪费了,他进组前可是练了好久好久啊。他又说:这个戏肯定能行,好久没有这么纯正的武侠了,他这个人物很可怜,他还出不了戏,他感觉学到了很多,后面想演电影了,钟夏导演啥时候拍电影一定要喊他。
经历了几个月的拍摄,钟夏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话密,不试图接话和插话,就安静地听着,不费脑子很放松,他自顾自的抽烟,心情不凉不热,想到还在冷战的刘念,就对这次的生日有些意兴阑珊。
偶尔会问路小北一句:“抽根烟吗?歇会儿。”
“啊,来一根,谢谢导演,我不累。导演您这是嫌我吵啊,那我安静一会儿。”路小北有些不好意思,“我这几个月的戏,净蹭你烟了,等回头我补上。”
“不用。”钟夏给他点上烟,临近了能闻到路小北身上的香水味,他好久没有闻到过其他人的味道了,或者说,他好久没关注过其他人的味道了,剧组鱼龙混杂,大家都穿着统一的组服,以统一的表情埋头工作,没有谁特别,没有谁让钟夏在视觉、嗅觉上特别关注。
路小北倒是个例外,他能从听觉上引发钟夏的关注,他大概休息了3分钟,又开始长篇累牍的聊天,永动机一般,从这本武侠小说,聊到《卧虎藏龙》的竹林,又从常用的摄影镜头,聊到电影应该用几组机器,灯光如何,很热情兴奋、乐在其中,完全看不出他还翘着一个裹着石膏的腿。
“你对器材挺关注的啊。”对方说一堆,钟夏适时捧场,“兴趣很广泛呢。”
“哎呀,做演员的当然要关注摄影和灯光呀,要不被拍成什么样都不知道。”
钟夏笑了笑,“你想被拍成什么样?”
“导演要求我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你真官方。”
“不不不,我是真诚的。”路小北说,“我可是很认真地学表演呢……”然后又快乐地说起,自己是如何考上这所大学的表演系、大一时接的第一个小配角等等,果不其然,一个话题抛出去,能炸出无数个话题,钟夏可以放心一个人抽烟放空,不用担心沉闷了。
在他高谈阔论的时候,钟夏又走神在想刘念了。
他读大学时在美国,刘念后来来美国治伤,两个人住在加州。周末他会带刘念出去玩,坐在大巴、火车或者地铁里,刘念都很沉默地紧紧靠在他身边,听他说话。钟夏给他讲电影、说篮球、聊学校的事儿,刘念适时问点问题插个话,有时候是认真的,有时候是吐槽他,聊累了,两个人就靠在一起睡,他握着刘念的手,冬天很冷,他把他的手揣到羽绒服里,夏天出汗,十指相扣黏糊着互相嫌弃。
那会儿说多坏的话、吐多狠槽都心里甜兮兮的。而今年纪到了,七年之痒也就来了,他们现在吵架居然可以冷战多日、毫不联系,连过生日刘念都不会发个微信了,钟夏也是有些无奈,这么多年,两个人每次吵架,先低头的都是钟夏,和相爱多少无关,主要因为性格,刘念是一头悄无声息的倔驴,指望他打开局面,这辈子无望了。
一声叹息后,钟夏决定向刘念低头,在路小北叽叽咕咕的快乐声音中,他打开了手机,却发现刘念给他的朋友圈点了个赞。他心里稍微一动,点开刘念的对话框。
“对了导演。”路小北的手却突然扣在了他手上,路小北的手非常的细软白皙,也是这几年为了演古偶特意保养了,“我想求你个事儿。”
“突然这么客气干嘛?”钟夏没挪开他的手,“你说。”
“我想要你画的人物造型图做纪念。”路小北说,“我知道导演学过画画的,所以给我画的造型图很好看,而且还是手绘的,真的很有纪念价值,不知道能不能送给我呀?”
造型图?钟夏想了想。
他接这部剧前,是很认真地做了功课,从空间想象到人物想象,是费了一些功夫的,路小北这个角色他不仅手绘,还做了上色图,美术组笑称导演抢活,当然,再好的想象也要演员来实现,路小北那张极具可塑性和戏剧性的脸,也给了他不少灵感刺激。
路小北看他没有马上答复,又说:“当然我知道导演好像不太送别人画的,你要是介意自己的作品……”
“不介意。”钟夏笑了笑,“本来就是你的。”
“天啊,谢谢钟夏哥!”路小北一声欢呼,快乐鼓掌,“今天我太幸福了。”他激情诉说起,自己自进组就在看导演和美术组的工作,没想到会如此精工细作,而且钟夏的画也很有想象力,又是一通布拉布拉。
好久没画画了,钟夏想,高中时画画是消磨时间,后来则是遇到刘念,他给刘念画过好多画,醒着的、睡着的、跑步的、裸体的,后来自己去了美国,异地恋那两年尤其画得多,异地恋让钟夏的画风一度非常炙热和狂野,后来刘念远赴重洋来到他身边,画画时间和兴趣反倒锐减了,缪斯已在身边,卿卿我我就可以满足了。再后来非常偶尔地,他会问刘念:好久没画你的身体了,今天别穿衣服了让我画一天怎么样。刘念则很客气地说:那是另外的价格。
他想着刘念,温柔又冷硬的刘念,想着他们的冷战,决定还是给刘念发个微信吧。
钟夏抽完最后一口烟,打算挪开路小北的手,也就是这个当口,刚刚给他点过赞的刘念带着雄壮的冷风走进了包间。他穿着北京绿城田径队的黑色羽绒服,戴着一个黑色的毛线冷帽,面无表情地站着,笔直得像不弯的旗杆。
4、
“刘念?”小李重复了下这个名字,“所以昨天路小北临走前,主要在和您过来探班的男朋友聊天,聊完就离开了?”
不太懂这个问题,钟夏于是没有说话。
“哈哈哈。”小李尴尬地笑,以笑来表达礼貌,但依然诚实表达着,“我刚也询问了下您的助理,昨晚场合里的人员构成。您的男朋友是突然来探班的,是昨天那个场合唯一的非剧组人员。所以就是随便一问哈,他和路小北是第一次见面吗?“
随便一问?钟夏觉得不是,但他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他说:“是。昨天刘念是突然来的,来陪我过零点的。我拍戏他一直不太来探班,所以剧组的人他大多不认识。”
他低下眼睛想了几秒,仿佛是确认了下,最终说:“他昨晚刚刚认识了路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