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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兔子遇见胡萝卜(四) ...


  •   一句简单的“好啊”令两个青年悄悄红了耳尖,两个人在强作镇定的咳嗽声中,挤着林绪那把黑色的伞上了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斑驳的墙壁和贴着各种小广告的铁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老房子的潮湿气息。
      林绪掏出钥匙,打开其中一扇门。

      “有点小,有点乱,彦哥你别介意。”林绪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弯腰,从玄关的鞋柜里翻找。

      他拿出唯一一双看起来还算新、尺码明显偏大的棉拖鞋,放在姜彦脚边,自己则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砖上:“这双新的,你穿这个。”

      姜彦低头看着那双深蓝色的拖鞋,又看看林绪踩在地上的光脚,良久,轻声道:“你一个人住吗?”

      林绪微微怔愣,随后展颜,用一种略显轻松的语气道:“对呀,前两年她走了。走得很安详,没有一丁点儿痛苦。”

      “多亏了彦哥的帮忙,奶奶最后那段时间偶尔还会念叨让我记得找你,替她说声谢谢呢。”

      林绪的话如同一记重锤闷闷地砸上姜彦的心口,他沉默地换上鞋,走进屋内。

      “这些年,我就住在这里,我在这里长大,这里充满奶奶的气息,我真的非常满足,也没有伤心。”

      林绪看着姜彦站在房间正中,适时开口,解释道。

      房子确实不大,和记忆里一样,三室一厅,不过60平米,布置得简单而整洁。

      客厅里只有一张旧沙发、一张小茶几和一台电视。

      沙发扶手上搭着一条叠得整齐的薄毯,茶几上放着一盆奄奄的绿萝。

      姜彦走到那盆绿萝边,伸手轻轻抚摸绿萝的叶片。

      “我这些年在奶奶走后不常回家,对这些植物的照顾就没太上心,它才看起来这个样子。”林绪正将客厅的立式空调打开,回头看见姜彦的动作,青年尴尬地挠头,略显不好意思。

      绿萝盆栽的对面,是一个半人高的多层玻璃柜,里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大大小小、造型各异的奖杯和奖牌,底座上刻着“THE WORLD”和各种赛事名称,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荣耀的光芒。

      它们应当曾经被房子主人极尽呵护过,每一层边都有一张解释的卡片,头两层上卡片字体苍劲有力,后续的字体就显得稚嫩许多。

      也许是因为现主人不常回家,这些放在橱柜中的奖杯有些蒙尘。

      “这是奶奶做的,老人家总喜欢一个人鼓捣这些东西。她走之后,我就按她的习惯继续弄下去了。”林绪看着姜彦出神的目光,解释道:“但我没有她那么好的耐心,可能看起来有点脏了。”

      “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拿毛巾。”

      林绪快步走进卧室,拿了一条干净柔软的毛巾和一套干净的睡衣,出来后递给姜彦,转身进了厨房:“彦哥,你坐或者洗个澡都行,我看你身上全湿了。”

      姜彦接过毛巾,应了一声,默默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

      厨房里传来水流声,燃气灶被林绪点燃,放上水壶。

      小房子的厨房和客厅几乎是相对的,距离不算远,让人能从半推开的磨砂玻璃后看清厨房里的人正有条不紊地做着什么。

      青年人十分娴熟地从小冰箱里取出红糖和几块老姜,洗干净、分切完毕后扔进水壶,还附带了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橘子皮。

      林绪处理完毕这一切后走出厨房,看着姜彦还在原地,目光放空,怔愣一下,笑着道:“彦哥,先去冲个热水澡吧,驱驱寒气,别感冒了。”

      他见姜彦不动,主动上前,领着姜彦到卫生间:“衣服是我的,洗干净了,我俩身形差不多,今天很晚了,只能委屈你将就一下。”

      林绪将卫生间的灯打开,给姜彦展示了热水的按钮后,贴心地拉上卫生间的门。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刷而下,包裹住冰冷僵硬的躯体。

      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狭小浴室的镜子。

      姜彦闭着眼,任由热水流淌。

      遇见林绪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就连大晚上淋了雨,都有人包接送,细心地嘱咐他要先洗澡驱寒。

      这让他,怎么放得下?

      姜彦关掉水,擦干身体,换上林绪的衣服。

      浅灰色的棉质T恤和五分运动裤,带着干净的洗涤剂味道,他俩的身形差不多,衣服自然算得上合身。

      走出浴室时,林绪正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从厨房出来。

      浓郁的姜味混合着一种熟悉的、清甜的柑橘气息,瞬间弥漫在小小的客厅里。

      “洗完啦?正好,彦哥,驱寒汤煮好了,趁热喝吧。”林绪把其中一个杯子塞到姜彦手里,自己捧着另一个,在他旁边的旧沙发上坐下,蜷起腿,像个在夏日深夜偷懒的猫儿。

      老房子不大,空调的冷气很足。玻璃窗紧闭,隔绝了房间外的暴雨声,整个客厅中只有细细的空调扇叶发出吱呀的声响和青年们相顾无言,小口啜饮姜茶的声音,显得温馨而和谐。

      马克杯传递着熨帖的温度,直抵掌心。

      杯中浅橙褐色的液体,表面还漂浮着几片煮得发软的生姜和几缕被切得细长的橘子皮。

      姜彦在热气蒸腾中喝了一口,辛辣的姜味立刻在口腔里炸开,紧随其后的是橘子皮与红糖交融特有的清苦回甘,奇妙地中和了那份刺激。

      特别的姜茶,就和林绪一样。

      姜彦正在心底悄悄感慨,就听见林绪轻声道:“这个茶和你好像呀彦哥。”

      “生姜配橘子,奶奶的独门秘方,她说这样能驱寒最快。”

      “我觉得,这个味道和你很像。”

      “和我……很像?”姜彦喃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生姜配橘子,可不是很像吗。”林绪顽皮地眨眨眼,活像是一直狡黠的猫:“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饮品了。”

      “其实我偶尔也会想,为什么彦哥当时要我离开,又为什么要承认那一年里,是在孤立排挤我。”

      “我也很委屈呀,彦哥不由分说地就把我刚和cx签约的合同解除了,还硬要赶我走,删除我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真的,真的难过了很久很久——虽然我也会很努力地调节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要相信你。”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林绪迷茫地抽抽鼻子,目光温柔而伤心地看着姜彦。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几乎要冲破姜彦摇摇欲坠的堤防。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滚烫的姜茶,灼热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也像一把火,烧开了他冰封的喉舌。

      “林绪。”姜彦放下杯子,抬起头,目光越过蒸腾的热气,直直地看向身旁的青年。

      这应当是要拒绝的意思了。
      猫咪失望地耷拉下耳朵。

      姜彦的眼神复杂,心脏在这一刻抽痛。

      在强烈的思想混战中,姜彦闭了闭眼。

      他伸手揉了揉面前猫咪的脑袋,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这个故事有点长,可能涉及到我的母亲和一些别的……”

      姜彦看着林绪捧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猫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像沉静的湖泊,无声地向姜彦传递着“我在听”的信号。

      于是他将自己掩藏的痛苦撕开,摆在面上:“我的母亲姜雅,最初不姓姜,她是被我奶奶收养,当作女儿养大的孩子。最后又和我奶奶的亲生儿子,我的父亲姜明结婚了。”

      “这是豪门极其荒唐的故事,不是吗?”

      姜彦停顿了一下,自嘲笑笑:“但也算正常的。”

      “很多年前,姜氏集团还不是现在的姜氏。那一段时间,商圈有一场惨烈的并购战。我的奶奶用手段雷霆,将对手逼入绝境,吞并了另一家规模相当的竞争对手——林氏集团。”

      姜彦的语速很慢,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墙壁上的一点污渍,“林氏的掌舵人,是一对夫妻。公司破产清算那天,他们从林氏大厦顶层,一起跳了下去,他们留下了一个八岁大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我的母亲——姜雅。”

      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林绪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捧着杯子的手僵住了。

      “或许是出于怜悯,或许是因为当时的舆论压力,或许只是需要一个‘仁慈’的名声,总之,我的奶奶最终收养了那个女孩,给了她姜家的姓氏,将她当作姜家长女,锦衣玉食地养大。”

      姜雅被冠以姜姓,在姜奶奶身判极尽呵护地养了近二十年,而后,姜雅毅然离开姜家,并在不久后,以姜明妻子的身份回归。

      这是一场荒谬至极的婚姻,同门户的养女和亲子结成姻亲。
      就好像姜雅的离开,仅仅只是为了换个身份回归。

      她在外界,从头到脚都表现得像个陷入爱河的,罔顾伦理的恋爱脑,直至二十年后,姜雅将姜明股权吞并,一跃成为姜氏的掌舵人,并爆出姜明养外室出轨的罪证,使得姜明彻底出局。

      而姜明,在结果出来后的第二天,驾车上高速,因通宵与酒驾,直接酿成惨案去世。

      唯一的庆幸是,姜明的那场惨烈车祸并未波及他人。

      “你以为她是受害人么?”姜彦抬头望向头顶的白炽灯,目光空洞且无助:“事实上,我偷偷见过,那个被称作父亲外室的人——她是被我母亲亲手安排在父亲身边,和她有血缘关系的远方亲人。”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无辜的,可通过父亲留下的日记和蛛丝马迹,偏偏指向了一个残酷的结局——我的母亲亲手策划了一个长达几十年的局,只为了报复姜家。”

      年幼的姜彦无法接受父亲残酷的死亡,偷偷回来,发现了父亲留下的未销毁的日记,上面冷静地剖析了姜雅与自己这些年貌合神离的关系与“外室”的身份,以及这些年或拱手出让,或反抗失败的股份更替。

      他在暗地里与姜瑆偷偷调查这些事情,直到最后,日记本与调查证据被姜奶奶发现并销毁,一切作罢。

      姜奶奶在失去儿子之后,选择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女儿。她衷心地希望姜雅能够遗忘这些恩怨与痛苦。

      “可她记得,姜雅什么都记得。年幼时父母坠落于地的恨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最终成为刺穿她人生的毒藤。”

      姜彦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诉说着不一个简单的睡前故事:“母亲长久的谋划好像只是为了复仇的那一刻,当父亲去世后,她的人生目标好像崩塌了。所以她性情大变,一味追逐权利。”

      “可她不该用恨作为摧毁别人爱她的武器。”

      姜彦永远记得,姜奶奶烧毁那本日记和其他证据的那一天。
      老人坐在壁炉边长久地沉默着。

      儿女互殴没能让她垮掉,儿子的死亡没能让她垮掉,但当她看见自己极尽呵护的养女最终还是没能认下这个家时,姜奶奶好像在那一刻变得苍老了。

      而后,她封了知情人的口,让孙子孙女各自休息,装作不知道。

      姜彦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疲惫,“用尽手段,步步为营。母亲太了解奶奶的软肋,而我的父亲,知晓一切,却放任发展的助攻罪人,骄傲、感性,甚至有些天真的男人。他根本不是姜雅的对手。”

      “他们构成了所有,所以扭曲、痛苦的源泉。”

      姜彦的声音哽住了,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姜明到最后,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来。

      所有的安慰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绪放下手中的马克杯,靠近姜彦,而后,用尽全力拥抱住这个看起来迷茫至极的男人。

      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般的心疼几乎将林绪整个淹没。

      “如果姜雅只是为了复仇,那我和姜瑆、奶奶究竟算什么呢?”

      长久的时间里,姜彦都无法想明白这个事情,但奶奶明确要求他不再追查那件事。

      这是在让他放弃不满,但那时的姜彦根本放不下。
      而少年人最直接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和自己的母亲进行直接的对决与忤逆。

      而这直接影响到他的情绪与精力。

      姜彦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回抱住林绪,像是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浊气全部排出。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这就是我三年前,情绪突变的最初原因。”

      林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记忆的闸门被轰然打开,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瞬间鲜血淋漓。

      四年前,他初登赛场成为姜彦的队友。
      仅仅一年,他们的组合就成为极具默契的“最难抓双人组”。

      他们是TW里冉冉升起的双子星。

      三年前的春天,他和姜彦的配合刚刚攀上巅峰,被誉为联盟最具灵性的搭档。

      少年人的情感在日复一日的训练、赛场上的生死相托和无数个深夜的陪伴中增长,而后在不知哪一个节点,悄然变质。

      汹涌澎湃的爱慕根本无法压抑,和喜欢的人天天组队更是令人心跳如鼓。

      林绪甚至偷偷定下了生日表白的计划——林绪将要成年了,他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姜彦。

      然而,在世界赛前夕,关键的高强度集训期,姜彦毫无征兆性格大变。

      起初是沉默。
      训练室里,姜彦不再和林绪、以及其他队员讨论战术细节,不再回应林绪尝试活跃气氛的玩笑。

      当林绪兴奋地指着屏幕说“彦哥你看我这波预判!”时,回应他的只有键盘敲击的冰冷声响,和姜彦紧抿的、毫无弧度的唇线。

      那双曾经盛满笑意、专注或调侃看着队员的狐狸眼,总是带着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沉重。

      私下里,姜彦同样回避着和林绪的相处。

      接着是缺席。
      重要的战术复盘会议,姜彦迟到,或者干脆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假。

      尽管训练赛里,姜彦的操作依旧犀利,却再也没有了以往那种与林绪心有灵犀的联动。

      林绪的信号标记孤零零地悬在屏幕上,得不到任何回应。
      团队语音里,只剩下林绪和其他队友努力沟通的声音,属于姜彦的那一格,永远是死寂的灰暗。

      林绪慌了。
      一开始,林绪认为是自己的问题,拼命加练,复盘到深夜,试图找出配合脱节的原因。

      后来,林绪开始疑虑是否是因为自己对姜彦的感觉出了错,导致姜彦在感知到他的情感后用行动表达了拒绝。

      少年人也有过气馁,但林绪还是想为自己尽力争取一下。

      林绪笨拙地尝试着各种方式靠近姜彦:买他喜欢的橘子味棒棒糖放在他键盘旁;训练结束后磨蹭着不走,想和姜彦一起回宿舍……

      甚至在一次只有两人的训练室,林绪鼓起勇气,主动询问:“彦哥,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

      彼时,姜彦操作鼠标的手顿住了。
      屏幕上的角色因这个小小的停顿动作停滞,继而被虚拟的对手狠狠击中,陷入被击倒状态。

      但姜彦没有去管屏幕中的游戏角色。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林绪。

      那是林绪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姜彦布满眼球的红血丝和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近乎绝望的疲惫。

      姜彦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他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依旧不发一言。

      当姜彦重新将目光锁死在屏幕上,欲盖弥彰地用手指使劲敲击键盘时,林绪长久地沉默下去了。

      那无声的摇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林绪感到窒息和痛苦。
      巨大的委屈和茫然将他淹没。他像一只被主人莫名厌弃的猫儿,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能徒劳地呜咽着,试图靠近,却一次次被推开。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啃噬着他。
      终于,当姜彦再次缺席关键战术讨论会后,林绪再也忍不住,找到了当时负责他们赛训的经理。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倾诉着自己的困惑和焦虑:“刘经理,彦哥最近状态很不对,训练不沟通,也不理人……这样下去,我怕我们后面比赛……”

      林绪话还没说完,就被刘经理粗暴地打断了。

      那个平日里还算和气的男人猛地拍案而起,指着林绪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梧桐!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一个靠年岁提携才进一队的替补,也配质疑队长的状态?管好你自己的操作!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年岁需要你教他怎么打游戏吗?再让我听见你在背后嚼队长的舌根,影响队伍团结,信不信我立刻让你滚回青训营坐穿冷板凳!”

      劈头盖脸的怒斥像一盆冰水,浇得林绪浑身冰冷,僵在原地。
      不是因为威胁,而是因为那句“靠年岁提携”和“嚼舌根”。

      原来至始至终在管理层眼里,他和姜彦的默契,和自己付出的努力都只是“提携”。
      而他对姜彦状态的担忧,在经理的口中则被打上“嚼舌根”、“影响团结”的标签。

      林绪后续的状态几乎跌入低谷。

      世界赛的进程如同一场噩梦。

      缺少了核心的沟通和灵魂的“双子星”联动,CX战队步履维艰。

      小组赛磕磕绊绊出线,八强战便遭遇了当年的夺冠大热门H国队T1。

      决胜局里,前期巨大劣势下,林绪的神谕者抓住对方一个致命的走位失误,极限闪现上前。

      【神谕·链接】的光束瞬间锁定了姜彦的流浪者,同时【神谕·祝福】的加速光环在流浪者脚下亮起。

      “流浪者,能打!我全技能!控住他们的追猎者我们这把就能翻!”林绪在语音里几乎是嘶吼出来,肾上腺素飙升,声音因为激动和希望而颤抖变调。

      那是他们无数次训练中上演过的绝地反击,只要姜彦跟上控制,限制对方追猎的攻击,就能撕开突破口,为队友抢分争取时间。

      然而,屏幕上代表着姜彦的流浪者,在得到加速祝福的瞬间,却诡异地停顿了。
      就是这致命的迟疑,让T1的追猎者成功释放自己的技能,反手用一道猩红的锁链精准地缠绕住了因为交出所有技能而毫无防备的神谕者。

      【YOU DIE(你已死亡)】

      冰冷的系统女音无情地宣告。

      林绪的屏幕瞬间变成灰白。

      T1众人一拥而上,失去了核心牵制和辅助的CX兵败如山倒,后续分数几乎一点都没能拿到。

      巨大的“Defeat”(失败)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绪的视网膜上。

      他们在场馆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下台,伴随着自己片场区域的粉丝们死寂的沉默和台下零星传来的、压抑的抽泣声。

      后台休息室,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林绪低着头,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失败的痛苦和对姜彦最后时刻那诡异停顿的巨大困惑交织在一起,几乎令他喘不上气来。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休息室,林绪都还坐在那里。

      他精神上的痛苦没能持续很久,因为很快,满脸怒容的cx经理冲了进来。

      “林绪!你个废物!害群之马!”经理的咆哮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最后那波你他妈在干什么?技能定点上去送?你以为你是谁?没有年神你算个屁!CX就毁在你这个不长眼的蠢货手里!”

      他粗暴地揪住了林绪的衣领,将林绪猛地推到地上,拳头带着风声砸在林绪的脸上:“妈的,吃里扒外的东西!是不是收了黑钱?故意演?”

      林绪闷哼一声,被重击打得头晕眼花。屈辱、愤怒和巨大的委屈冲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经理,嘶声反驳:“我没有!最后那波机会我把握得很好,分明是年岁没有跟上!”

      “说到底,还不是你们不作为,难道你们没发现年岁得状态不对吗!”

      “闭嘴!还敢推卸责任?”经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狰狞地又是一拳。

      但那一击没能落到林绪的脸上。

      是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的姜彦握住了经理的拳头。

      姜彦显然回得匆匆,额发被汗水浸湿,面上带着运动后的薄红,但那双狐狸眼此刻却燃烧着林绪从未见过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紧攥着了经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经理疼得变了脸色。

      “滚下来。”姜彦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死死钉在老刘那张因疼痛和惊愕而扭曲的脸上。

      “年岁……你……”经理还想说什么。

      “我说,滚、下、来。”姜彦一字一顿,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

      经理疼得惨叫,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

      他放弃压住林绪的姿势,慌不迭地起身。林绪仰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姜彦。

      姜彦只是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送到门口,随后嘱咐他回去的路上小心,便将休息室的大门关上,将林绪探究的视线隔绝。

      他的心里涌起短暂的的庆幸与喜悦,但几个小时后,这份庆幸与喜悦就被网络上一则爆炸性的“爆料”彻底碾碎。

      一场突发的网暴将他推入了更黑暗的深渊。

      一张角度刁钻的照片在各大电竞论坛和社交媒体疯狂传播。

      照片的背景显然是世界赛后台,CX战队休息室。

      画面里,姜彦背对着镜头,一只手紧紧抓着战队经理的手腕,姿态强硬。

      而CX的经理则是一脸痛苦的表情。

      林绪仰躺在地上,姿态狼狈。

      配图的文字爆料满怀揣测的恶意:
      【独家爆料!CX世界赛惨败后,太子爷年岁后台竟暴怒殴打管理层与队员!
      据悉,同队梧桐世界赛拉崩队伍后,年岁情绪不佳,和梧桐产生激烈矛盾。
      管理层维护梧桐反遭迁怒!
      昔日双子星彻底决裂!CX恐分崩离析!】

      “殴打管理层”、“拉胯表现”、“决裂”……每一个词都显得莫名其妙,令林绪一头雾水。

      舆论瞬间爆炸。

      姜彦庞大的粉丝群体被彻底点燃,愤怒的矛头直指林绪这个“拖后腿”、“破坏队内团结”、“害年神失态”的罪魁祸首。

      “废物梧桐滚出CX!”
      “年神带不动就别硬蹭!”
      “靠脸上位的替补,终于原形毕露了?”
      “心疼年神,被这种队友坑!”
      “这么重要的比赛拉崩队友,这种水平也配上场?”
      ……

      海啸般的恶意评论瞬间淹没了林绪所有的社交平台。

      私信里充斥着不堪入目的辱骂和死亡威胁。甚至有人扒出了林绪的家庭背景,肆意的嘲讽和侮辱。

      林绪承受着铺天盖地的恶意,无措而迷茫。

      他想解释,但当林绪颤抖着手,编辑澄清微博时,俱乐部法务部的人却带着厚厚的合同副本,直接找到了他。

      “林绪,看清楚合同补充条款第七条。”法务经理的声调毫无起伏:
      “在合同期内及解约后三年内,未经俱乐部书面许可,严禁以任何形式(包括但不限于社交媒体、公开言论、采访等)发布任何可能损害俱乐部及俱乐部选手形象、声誉或泄露内部事务的信息。
      违者,需支付合同总金额十倍的违约金。”

      “在此期间,你不能在任何社交场合说明同俱乐部相关的事情。”

      法务经理的手指点在合同那个于林绪而言,近乎天文数字的违约金数额上。

      那是一个足以让林绪搭上一辈子的恐怖数字。

      “现在外面闹得这么大,你任何一句所谓的‘澄清’,都可能被解读为对俱乐部的攻击,对年岁选手的污蔑。”

      法务经理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酷:“想想后果,想想你还在医院的奶奶——管好你的嘴。”

      林绪拿着合同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达成目的的经理离开了。

      林绪看着那份合同的纸张被风吹动,发出哗啦的响声。

      夏日的暴雨天气来得猝不及防。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攫住了林绪。

      林绪看着合同上那串令人窒息的数字,脑海中是奶奶的脸和姜彦回避的目光。

      所有的愤怒、委屈和辩解的欲望,都被这赤裸裸的现实和冰冷的威胁,硬生生地压回了喉咙深处,变成一口腥甜的铁锈味。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颓然跌坐在室外的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

      原来,他连为自己和姜彦发声的权利都没有。

      不多久,姜彦再次出现。

      他带来了俱乐部盖好章的解除合同协议,上面明确注明林绪无需支付解除合同的违约金。

      但同时,那份苛刻的保密条款依旧如附骨之疽般存在,一字未改。

      “签了它,离开CX吧。”姜彦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眼神甚至没有聚焦在林绪脸上,只是空洞地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林绪看着那份解约协议,又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了无生气的姜彦。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泣音的疑问:“彦哥,你知道的,网上说的都不是真的,你问什么不开口呢?”

      姜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林绪脸上。

      那眼神复杂而疲惫,还携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姜彦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极其缓慢地道:“林绪,你要知道,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果。我希望你离开。”

      “祝你前程似锦。”

      林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签下那份协议,又是怎么拖着行李箱,如同行尸走肉般离开CX基地的。

      他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世界在他身后轰然关闭,连同他未曾说出口的爱恋和所有关于未来的憧憬,一起被埋葬在那个潮湿冰冷的雨季。

      而不久后,姜彦在社交平台上发布文案,说明全部的事情都是由他一人产生,是他率先对林绪产生冷暴力,训练不说话等等罪证,将那一场舆论网暴全部调转到自己的身上。

      回忆的浪潮带着冰冷刺骨的咸腥味汹涌退去,留下满目狼藉。

      林绪猛地从那段黑暗的泥沼中挣扎着抬起头,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被拉回。

      他看向身旁的姜彦,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那一场舆论的风波后,另有隐情。

      林绪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猛地松开拥抱的动作,面对面,双手死死抓住了姜彦冰凉的手腕:“三年前的那些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

      姜彦叹了口气:“是因为我的母亲。她找到了我。”

      “那段时间,因为家庭的事情,我的精神状态本就不好。世界赛开赛前一周,姜雅拿着你签下的那份原始青训合同找到了我。”

      姜彦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出现的极其艰难:“我的反抗激怒了姜雅,她用了一点手段,而CX俱乐部高层很容易就上钩,背上了法务案子。我作为CX的股东,因此受到牵连。”

      “那段时间,我忙得焦头烂额,一旦情况属实,不止是我,整个CX都会陷入万劫不复。”

      姜彦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充满了自嘲和绝望:“和她的能力比起来,我毫无办法,只能向她低头,先把你和其他CX的无辜成员捞出来。”

      “为此,那三年里,我必须服从她的安排。而我的母亲,姜女士,十分恶趣味地在这过程中煽动舆论风暴,并在最后让我自行选择是否要承担所有的舆论压力。”

      “我别无选择,我很清楚,她是想借这个机会,让我明白,没有她,没有姜家,我什么都不是。”

      巨大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林绪所有的理智,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她怎么敢!她作为母亲,怎么能这么做?就为了……为了控制你?”

      愤怒和极具的心疼溢满林绪的眼眸,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只是我生理学上的母亲。”姜彦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姜女士在长时间的谋划中已经精神扭曲了。她恨我是姜家的血脉,恨我身上流着我父亲的血。”

      “父亲走后,她也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但最后,她发现,我很像父亲。”

      “她找到了另一个生存的乐趣。”

      “也因此,她能够毫不犹豫地毁掉我在意的东西,看着我万劫不复,在这个过程里,她能短暂地获得安慰。”

      “但我和她又何尝不像呢?我在她的谋划中同样变得精神扭曲,甚至因为事实的真相而精神崩溃,以至于最后,竟然伤害了我爱着的人。”

      他看着愤怒得浑身发抖的林绪,眼中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愧疚:“我对奶奶,对姜瑆感到歉疚,也同样对你感到歉疚。”

      “这样的歉疚甚至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无法直面自己。”

      “我憎恶姜女士,我同样憎恶我自己。”

      姜彦的声音哽住,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痛苦地挣脱林绪的手,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所以,我只能躲着你。”

      “我和你想的那个彦哥根本不一样,林绪,真的很抱歉。”

      “所以,我也是你爱着的人中的一员,对吗?”林绪的目光闪烁过漂亮的星辰,从未熄灭的爱意在此刻再度点燃。

      他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去,像是想要确认什么:“所以,彦哥,就像我一直偷偷爱你这样,其实你也爱我的,对吧?”

      这样轻柔的询问仿佛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壤,三年前无疾而终的萌芽在此刻再度催发,即便林绪从来,从来都没有忘记。

      姜彦翻腾的情绪骤然止住,他小心地松开手,对上青年充满期盼的眼眸,这一瞬间,他仿佛是被突如其来的财富砸懵的流浪汉,充满了难以置信。

      “彦哥,你能回答我吗?不是对亲人、朋友的情感,就像我一直一直偷偷喜欢你这样,你也喜欢着我,你也爱着我,对吗?”

      这一刻,姜彦终于能够确认,他嘴唇翕动着,用尽全身力气无比艰难而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雨声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客厅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和泪水滴落的细微声响。

      这一个字,轻若鸿毛,却又重逾千钧,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绪心中所有禁锢的闸门。

      他猛地松开紧攥的手指,却在下一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眼前这个充满难以置信的男人,不留一丝缝隙地拥进了自己的怀抱。

      “我也是。从很早之前,我就爱你。”

      林绪把脸深深埋在姜彦的颈窝,滚烫的泪水迅速濡湿了对方肩头的布料。

      姜彦被林绪的泪水烫得灵魂都在震颤。

      他们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沙哑了,而后,是满怀炽热爱意的亲吻。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小了。细密的雨丝温柔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沙沙的轻响。

      相拥的两人碰倒了客厅里的不知什么东西,灯光被一只手暗灭,交缠、相拥、亲吻,迟到的表白之后,爱意互通,汹涌而澎湃。

      只有窗外零星的路灯发出温暖而朦胧的光晕,像一个小小的、安全的宇宙,将两个伤痕累累却终于彼此靠近的灵魂,温柔地笼罩其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兔子遇见胡萝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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