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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铲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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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立仁,丰州府君。这可是个大忙人呐,每天不仅要派人把大儿子从赌房抓回来、要检查小儿子功课、要被小女儿骑头上、要听发妻絮叨、要被小妾拽回床上,还要去府衙处理公务。
最近,他遇上了点事儿。丰州下属的梅乐县,冒出了一伙刁民。
这群刁民,倒也没有做什么打家劫舍、烧杀抢掠的勾当。只是占了几个山头,落草为寇。
领头的号称铲子王,说要铲平压在广大贫苦农民身上的两座大山。
哪两座大山呢?高租谷和冬牲。
其实要求得也不多,就是希望田主不要把田租定得那么高,以及年前不要再收冬牲了。
对于曾经的佃农现在的山贼的这点要求,梅乐县田主们的回应当然是——想都别想。
田主们大摇大摆地走进梅乐县县衙,控告反民,并对知县和县丞进行威逼利诱,要求知县立刻派兵去给那帮山贼剿了。
于是,很快,我们的知县大人被绞了。
知县派了二百弓兵声势浩大地去逮捕铲子王,然后二百弓兵顺利地掉进铲子王铲出的几个埋伏大坑中。
铲子王带着他的手下,他的手下带着铲子,你一铲我一铲地给弓兵们就地掩埋了。
埋之前不忘把弓兵们的弓箭和马匹缴了。
当夜暴雨如注,二百弓兵在土里做大蚯蚓松了一夜的土,才破土而出,重新做人。
狼狈不堪的二百弓兵悄无声息地下了山,一路躲闪地回了县衙,都不知道该如何向知县交代。
好在,用不着交代了。
知县大人和县丞大人被一人一根绳吊在了县衙门口的公示墙前。
梅乐县的田主们纷纷收拾好金银细软,趁夜出逃。
丰州梅乐县,就这么被铲子王铲没了。
发生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作为丰州人民父母官的赵立仁,当然要选择——隐而不报。
赵立仁不过是举人出身,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全赖当今内阁次辅梅友仁大人的提携。
梅友仁大人,祖籍正是梅乐县弯塘村。梅乐县十分之九的土地都在田主手里,而梅乐县所有的田主,都和梅友仁大人沾亲带故。
若是让朝中人士知道清廉正直的梅友仁大人纵容亲眷肆意兼并土地,梅友仁大人怕是会面上不挂。
于是赵立仁决定,拒不上报,等他将那帮反贼清算完了,再一条折子奏上去,汇报一下。
将事实稍掩一下,将言辞润色一下,说不定还能作为一件政绩。
赵立仁派了三百官兵前去镇压,惨被杀退。铲子王带领“大帅”“将军”“丞相”等“下官”以风卷雷涌之势占领了梅乐县附近的三个县,手下的铲子兵也膨胀到上千人。
这会儿赵立仁坐不住了,若是不能赶紧将这件事情揭过去,别说屁股下的位子坐不稳,就连脖子上的脑袋也不一定能保住。
于是赵立仁派出幕僚前去找铲子王谈判。
希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铲子王放下屠刀,束手就擒。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会儿,铲子王的诉求可不像之前那么淳朴了,他要求——和天子谈判。
丰州城里,并没有出现人心惶惶的景象,还是那般繁盛兴荣。
有人认为不过是一帮草寇山匪,再怎么闹腾也打不进丰州三丈高的城墙;有人认为义军杀也只会杀狗官恶霸,杀不到他们这平头老百姓头上。
除了乡县有田产的居民会有些忧虑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燕鸣溪和仇绛进了城,茶楼一番打听,便知晓了如今的情况,然后摆着架子去了府衙。
身份一亮出,赵立仁便吓得冷汗直下。先是用一顿金鱼加银鱼的鱼宴招待了两位活祖宗,然后盛情恳请两位大人在丰州小住些时日。这些时日可以逛逛丰州的名胜古迹呀,品尝一下丰州的风味美食呀,与丰州的名妓交际一番呀。
仇绛收了金银,表示自己回去该怎么禀报还是在禀报。燕鸣溪收了金银,表示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怎么平息事端。
仇公公堂上摇扇坐着,说,“咱家觉得赵府君应该亲自去和那铲子王和谈和谈。”
赵立仁汗泪具下,表示自己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五个幼子,那帮土寇都是些蠢材,若是哪个没脑子不长眼的给他送上一箭来上一刀,他怎么对得起老母的含辛茹苦,发妻的终日操劳和朝廷的悉心栽培呀!
逼逼叨叨啰哩巴嗦,一番哭诉听得仇绛只想给他绑了扔给叛匪。
当然这只是想想啦。仇绛阴阴笑道,“那你去让那个铲子王找万岁爷谈判吧。”
赵立仁哭天抢地,表示恶民自甘为寇,刁蛮至此,是他没能教化好民众,是他之过呀。
燕鸣溪冷眼看向油光满面的赵立仁。这是民风上的问题吗,这明明是土地上的问题。
临行前皇帝给的旨意是“究为子民,招抚为主”,于是燕鸣溪命令赵立仁先遣使者送封招降信给铲子王。
赵立仁表示之前派去的送信使者被铲子王“一铲子拍死了”。
燕鸣溪觉得有些不应该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纵是乡野村夫也该懂得,问,“之前使者带的什么话?”
赵立仁表示之前派了个使者去告诉铲子王——“早早投降,免尔不死”。
燕鸣溪:……
敢揭竿而起又怎会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派个人去这样威胁他们?你这个府君莫不是脑袋被驴踢过吧?
仇绛扶额。燕明溪无语。
得派个能为铲子王所接纳的人去,官府中的人是不行的。
仇绛想到了……
“俺真的可以吗?俺不知道什么是谈判欸。”张三有些退却地说。
“跟铲子王说我们是你们当官的派来的他会不会给我们也铲了?”李四有些忧虑地说。
最后是张赢钱站了起来,接过招抚书,道,“我去吧。若我没能回来,还请各位官爷手缝里露点米关照一下我爹和我叔。”
招抚书上说,皇帝允准了他们的要求,将蠲免他们三年的劳逸和逋欠税赋。希望他们回到自己的土地,重新耕钟劳作。至于对田主的诉求,会着令下任知县与当地田主交涉,逐步推进。
三日之后,张赢钱回来了,穿着洁净的新棉衣,套着铲子王老母亲手缝的夹棉靴,带着铲子王愿意被招安的好消息。
铲子王扔掉武器,朝北边跪拜,大呼了一声“吾主圣明”,背着老母带着兄弟下了山。
他想盖一间宽敞一些的房子,在他的田地中央,母亲住南房,他住北房,再在房子旁种上一颗枇杷树。
半个月后,铲子王于丰州市口被当众绞死,死后被剥皮充草,挂在竿子上飘荡了三个月。
叛乱结束,奔外头跑亲戚的田主们坐着马车驴车牛车回来了。
梅乐县因为少了不少人,空出了一些土地,周边县乃至周边府的人纷纷跑到梅乐县低价购置土地。
梅乐县又有了新生机。
张赢钱因为其英勇的表现被特许进入衙门成为了一名小吏。
李四买了新土地,在梅乐县,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寡妇,如愿以偿。寡妇原来的男人,叫王大铲。
张三说他要到外面去看看。
铲子王的故事,就这么匆匆落幕,匆如史书。
叛匪被缴,富民归位。丰州又复海晏河清。燕鸣溪和仇绛也该结束“小住”,动身回京了。
当然,萧佑宁派他们二人来丰州可不只是让他们督促赵立仁平叛那么简单。
我们的少年天子,在下一盘很大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