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赛后之光 ...
-
奥数比赛结束的铃声响起,江亦放下笔,手指关节因长时间紧握而微微发白。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扫过最后一道尚未完全解开的题目,胸口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窒闷感。
走出考场,初夏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校园里蔷薇花开得正盛,香气浓郁得几乎令人眩晕。
"亦哥!怎么样?"陆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
江亦轻轻挣脱:"还行。"
"那就是稳了!"陆辰兴奋地说,"最后一题特别难吧?我听提前交卷的人说完全没思路。"
江亦没有回答。那道题他原本有思路的,却在最后五分钟因为一个愚蠢的计算错误功亏一篑。现在那个错误的数字仿佛烙在他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对了,宋祁与今天没来上课,"陆辰突然说,"好像是去参加什么比赛了。"
江亦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嗯。"
回到家,江亦径直走向书桌,从抽屉里取出比赛时的草稿纸,重新演算那道错题。数字在纸上蔓延,却怎么也找不回考场上的思路。他烦躁地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比赛怎么样?」
江亦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复:「正常发挥。」然后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城市。江亦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条裂缝像一道闪电,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吊灯处。他记得很小的时候,曾经因为害怕那道"闪电"而不敢一个人睡觉。如今裂缝还在,恐惧却早已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废弃厂房里,宋祁与站在一幅巨大的画布前,手中的画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画布上是一个女人的轮廓,只有面部细节尚未完成。
"又卡住了?"许泽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罐啤酒。
宋祁与放下画笔,接过啤酒猛灌一口:"嗯。"
"蒋老师给你的比赛邀请函,"许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下个月初,还有三周时间。"
宋祁与接过信封,没有拆开:"不一定去。"
"为什么不去?"许泽不解,"你画得这么好。"
宋祁与的目光重新回到画布上:"画不完。"
"那就别画这个了,"许泽建议,"换幅简单的,时间来得及。"
宋祁与摇头,又喝了一口酒。啤酒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就像他每次试图完成这幅画时的心情。画中的女人是他的母亲,死于一场车祸,而那天他因为赌气没有去送她。
厂房外突然下起雨来,雨滴敲打着铁皮屋顶,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了他们的对话。宋祁与喜欢这种天气,雨声像是最好的白噪音,能淹没他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江亦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到校。校园里几乎没有人,晨露在草叶上闪烁,空气清新得带着甜味。他走向教学楼后方的蔷薇花架,那里有张长椅,是他偶尔独自思考的地方。
然而今天,长椅上已经有人了。宋祁与靠在那里,闭着眼睛,耳机里漏出微弱的音乐声。他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左眼下那颗泪痣格外明显。
江亦犹豫了一下,转身准备离开。
"既然来了就坐下。"宋祁与突然开口,眼睛依然闭着。
江亦停下脚步,走到长椅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刻意疏远,也不会太过亲近。
"比赛怎么样?"宋祁与摘下一边耳机。
江亦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行。错了一道题。"
宋祁与轻笑:"还是这么完美主义。"
"你呢?"江亦反问,"听陆辰说你去参加比赛了。"
"没去,"宋祁与睁开眼睛,天空般的蓝色眸子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只是去画室了。"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早到的学生嬉笑的声音,但在蔷薇花架的遮蔽下,这里仿佛与世隔绝。
"为什么不去?"江亦问。
宋祁与沉默了一会儿:"画不出来。"
江亦点点头,没有追问。奇怪的是,这种沉默并不令人不适。他们就像两个伤痕累累的战士,不需要解释就明白彼此身上的伤口从何而来。
"我妈妈去世五年了。"宋祁与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最后一幅画,我一直画不完她的脸。"
江亦转头看他。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在宋祁与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看起来脆弱得不像平时那个暴躁的问题学生。
"我父母离婚时,骗我说他们还很恩爱。"江亦听见自己说,这些话他甚至没对景逸说过,"直到小学老师问我'爸爸妈妈分开后你跟谁',我才知道真相。"
宋祁与转过头,两人目光相接。那一刻,某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他们之间流动。
"那道错题,"宋祁与说,"需要帮忙吗?"
江亦愣了一下:"你会奥数?"
"不会,"宋祁与坦然承认,"但我知道有个人会。她是我妈的朋友,在大学教数学。"
江亦犹豫了一下:"谢谢,但..."
"别急着拒绝,"宋祁与打断他,"就当是我为上次李静怡的事道歉。"
上课铃响起,两人同时站起身。回教室的路上,江亦突然问:"那个绘画比赛,什么时候截止报名?"
宋祁与挑眉:"怎么,好学生也关心这个?"
"随口问问。"江亦说,但嘴角微微上扬。
"三周后。"宋祁与回答,然后出乎意料地补充,"也许...我会试试。"
教室里,朱磊看到他们一起进来,夸张地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眼花了?你们俩居然没打起来?"
宋祁与白了他一眼:"闭嘴。"
江亦回到座位,发现桌上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和"陈教授"三个字。他抬头看向前排的宋祁与,后者正假装专心看书,但耳尖却微微发红。
午休时间,江亦拨通了那个号码。一位温和的女声答应帮他看看那道错题。挂断电话后,江亦犹豫了一下,然后打开手机搜索栏,输入"青少年绘画比赛截止日期"。
窗外,阳光正好,蔷薇花的香气随风飘进教室。前排的宋祁与趴在桌上睡觉,阳光在他的发丝间跳跃,像是给这个总是阴郁的少年镀上了一层金边。
江亦想起早晨宋祁与说起母亲时眼中的痛楚,那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也许,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放学后,江亦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走到宋祁与桌前,放下一张纸条:"这是市中心美术馆的展览信息,下周有场现代艺术展,也许对比赛有启发。"
宋祁与拿起纸条,表情复杂:"你..."
"随口一提。"江亦迅速说完,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宋祁与的声音:"那道题,陈教授怎么说?"
江亦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她说我的思路是对的,只是计算跳了一步。"
"那就好。"宋祁与的声音里有一丝江亦从未听过的轻松。
走出校门,江亦抬头看了看天空。初夏的云朵像棉花糖一样蓬松,阳光也不再那么刺眼。他想起早上宋祁与说的"也许我会试试",突然觉得,也许有些事情,确实值得一试。
周六早晨,宋祁与站在市中心美术馆门前,手里攥着江亦给他的纸条。他抬头望着这座现代感十足的玻璃建筑,犹豫了足足五分钟才迈步走进去。
展厅里人不多,冷气开得很足。宋祁与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一幅巨大的抽象画作闯入视线。画布上狂乱的蓝色与黑色交织,却在中心位置有一抹明亮的金色,像黑暗中的一束光。他站在画前,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
"这是艺术家失去母亲后创作的。"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宋祁与转头,看到江亦站在那里,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你怎么在这?"宋祁与皱眉,耳尖却微微发烫。
江亦走到他身边站定:"每周六上午我都来看展。"他顿了顿,"这幅画叫《她留下的光》。"
宋祁与重新看向画作,突然明白了那抹金色的含义。母亲离开后,留下的不只是空洞,还有那些照亮黑暗的记忆。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三楼有当代青年艺术家展,"江亦轻声说,"或许对你有帮助。"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默契地保持着半步距离。三楼展厅展示着许多创新技法,宋祁与的目光被一组混合媒介作品吸引——传统水墨与拼贴的结合,古典与现代的碰撞。
"你可以试试不一样的风格,"江亦站在他身侧,"不一定非要完美复刻记忆。"
宋祁与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画什么?"
"猜的。"江亦嘴角微微上扬,"你提到过未完成的画。"
他们在美术馆待到中午,宋祁与的手机里存了几十张照片,全是各种画作的细节。走出大门时,阳光正好洒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像一条金色的分界线。
"谢谢。"宋祁与突然说。
江亦点点头,没有回应这个感谢,而是问:"要一起去吃午饭吗?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店。"
面馆很小,藏在巷子深处。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宋祁与点了牛肉面,江亦要了清汤馄饨。
"奥数决赛什么时候?"宋祁与问,挑起一筷子面条。
"下周六。"江亦回答,"你呢?比赛作品来得及吗?"
宋祁与摇头:"不知道。我想重画,用新风格。"
他们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学校、老师、朱磊又说了什么蠢话。奇怪的是,这种平凡的对话让宋祁与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就像漂泊的船终于找到港湾。
分别时,宋祁与说:"我会去画室,有灵感了。"
江亦看着他:"需要帮忙就说。"
宋祁与想说他能帮什么忙,却突然想起那道奥数题。也许江亦的存在的确是一种帮助,至少今天是这样。
画室里,宋祁与铺开新画布,调色盘上的颜料比平时明亮许多。他不再试图精确复制记忆中的母亲,而是画下她带给他的感觉——温暖的、带着淡淡香水味的拥抱,睡前故事的轻柔语调,还有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
画到深夜,宋祁与才发现颜料用完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抓起外套出门。街角的便利店还亮着灯,他推门进去,径直走向美术用品区。
"这么晚买颜料?"
宋祁与猛地回头,看到江亦站在冷藏柜前,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他穿着居家常服,头发有些乱,像是临时出门的样子。
"你怎么..."
"家里没水了。"江亦晃了晃瓶子,走到他身边,"画得怎么样?"
宋祁与拿起几管颜料:"还行。你明天不是有模拟考吗?"
"睡不着。"江亦简单回答。
他们一起走出便利店,夜风微凉。宋祁与提着装颜料的塑料袋,塑料摩擦发出沙沙声。
"要去看吗?"他突然问,"画。"
江亦停下脚步:"现在?"
"嗯。"
江亦看了看表,凌晨一点十五分。他点头:"好。"
宋祁与的画室在废弃工厂的顶层,空旷的空间里只有几幅画和一个简易床垫。中央的画架上,新作品的轮廓已经显现——不再是写实风格,而是用大胆的色块和线条勾勒出一个女性的形象,温暖而抽象。
"这是..."江亦走近画布。
"我妈妈。"宋祁与站在他身后,"或者说,她给我的感觉。"
江亦认真地看着画,突然指向右上角一处细微的金色线条:"这是什么?"
宋祁与喉结滚动了一下:"光。她留下的。"
就像美术馆那幅画一样。江亦没有说出口,但两人都明白这个参照。
他们坐在工厂的大窗户前,看着城市的夜景。宋祁与从角落的小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江亦挑眉看他。
"偶尔喝一次不会影响你比赛。"宋祁与拉开拉环。
江亦接过啤酒,轻轻抿了一口:"听说司景年公司出了问题。"
宋祁与的手顿了一下:"司景年?"
"我继父。"江亦语气平淡,"好像在谈什么合作,对方突然撤资。"
宋祁与皱眉:"对方是谁?"
"不知道"江亦看向远处。
"你继父...做什么的?"他试探性地问。
"建筑公司,最近在开发西区的地皮。"江亦回答,"怎么了?"
宋祁与摇头“没什么”
他们聊到凌晨三点,江亦说起小时候和母亲去海边的记忆,宋祁与则分享了他和母亲一起画画的往事。奇怪的是,这些本该痛苦的回忆,在此刻的分享中变得不那么沉重。
江亦最终在画室的旧沙发上睡着了,宋祁与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自己的外套。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江亦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宋祁与拿起素描本,不知不觉开始画起来——不是往日的阴郁风格,而是轻柔的线条,捕捉这个时刻的宁静。
周日中午,宋祁与被手机铃声吵醒。画室里已经不见江亦的身影,只有一张便条贴在画架上:「去买早餐,别乱碰东西。」
宋祁与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江亦的外套,上面有淡淡的松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