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旧伤 ...
-
姜来一直觉得自己养孩子的方式没什么问题——饿不死、冻不着，已经比他自己小时候强多了。
但某天早上，他看着小崽子穿着那件领口松垮、袖口磨破的旧T恤去上学，突然意识到，这衣服好像已经穿了一整个夏天。
"周末带你去买衣服。"他叼着烟，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吃面条"。
小姜来正低头系鞋带——那双鞋的鞋头已经开胶，被他用透明胶带勉强粘着。听到这话，手指微微一顿，但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周末的县城比镇上热闹得多。
小姜来跟在姜来身后，眼睛却不自觉往四周瞟——高楼、霓虹灯、穿着光鲜的人群，这一切对他来说陌生又新奇。
原本一直被压抑的性格也难得露出点天真的孩子气。
经过一家冰淇淋店时，他的视线在那五彩缤纷的招牌上多停留了两秒，又迅速收回。
姜来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进一家大型商超。
冷气扑面而来，小姜来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导购小姐笑容甜美地迎上来，不像镇上那些店铺，见他穿着寒酸就爱答不理。
"小朋友，试试这套？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哦！"
小姜来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他从来没被人这样热情地对待过，更没试过新衣服——以前都是捡别人不要的旧衣服穿。
姜来勾了勾唇，没管他，随手示意他："去试。"
小孩抱着衣服，像捧着一堆易碎的瓷器，慢吞吞挪进试衣间。
姜来懒得等他，转身去了隔壁的男装店，随手挑了几件黑T恤和工装裤。付钱时，他听见商场中央的大屏幕传来一阵欢快的音乐声。
抬头一看，巨大的LED屏上，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对着镜头微笑。他穿着精致的英伦风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温暖得像个小太阳。
"徐宴，XX品牌童装代言人……"
姜来的手指猛地收紧，手提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宴，乐也。
多么简单又美好的祝愿。
而他呢？
"姜来"——随便扔给他的名字，像是随手在日历上翻了一页，连个正经寓意都懒得想。
屏幕上的男孩眉眼精致，笑容灿烂，一看就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姜来盯着那张脸，忽然想起上辈子在报纸上看到的八卦——徐家小少爷钢琴比赛夺冠，母亲台下感动落泪。
那时候，他已经在地下赌场里靠打黑拳活命了。
"……爸爸？"
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姜来低头，看见小姜来站在他面前，身上穿着导购推荐的新衣服——好巧不巧，竟和屏幕上的徐宴是同款，想来应该是今年的畅销款。
小孩耳尖微红，手指不安地揪着衣摆，显然很不习惯这样光鲜的打扮。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姜来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换了。"他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丑死了。"
小姜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试衣间，脚步比来时更慢，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力气。
回去的路上，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姜来抱着新买的衣服——最终姜来随便拿了几件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沉默地跟在后面。
姜来走在前面，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他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但那件衣服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和徐宴之间可笑的天堑——同样是一个母亲生的孩子，一个活在聚光灯下，一个烂在泥潭里。
"……饿不饿？"走到公交站时，姜来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小姜来摇摇头，但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姜来嗤笑，抬手拦了辆出租车："带你去吃饭。"
小孩抬头看他，眼神有些茫然。
姜来没解释，只是粗暴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看什么看？老子心情好，请你吃顿贵的。"
小姜来抿了抿嘴，低头钻进车里。车窗外的霓虹灯一闪而过，映在他安静的侧脸上。
姜来靠在座椅上，闭了闭眼。
他想，有些坎，不是换个时空就能迈过去的。
出租车在夜色中穿行，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小姜来脸上投下变幻的色彩。小孩靠在座椅上已经睡着了，怀里还紧紧抱着新买的衣服，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姜来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指节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这个动作和他当年卧底时思考作战计划时一模一样。
"重活一世......"他在心里冷笑，"就为了再看一遍自己的惨样？"
后视镜里映出他阴鸷的眼睛。
那些腐烂的记忆像被撕开的旧伤，脓血混着黑色的恨意汩汩涌出——
十岁那年，他穿了件像样的西装走进徐家宴会。水晶吊灯下，他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徐嘉挽着丈夫的手臂从他面前经过，香水味飘过来时他下意识喊了声"妈"，却只换来保镖拎着后颈把他扔出大门时的一句"小乞丐疯了"。
十二岁寒冬，他被姜征野打得肋骨断裂，却还是拖着身子爬到徐园外的梧桐树下。透过雕花铁门，他看见徐宴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被母亲抱上车，车窗里飘出《摇篮曲》的旋律。那晚雪下得很大，他在树下蜷成一团，第二天被环卫工人用扫帚戳醒时，头发上结满了冰碴。
十八岁成人礼那天，他鬼使神差又走到徐家别墅区。保安认出了这个"常来乞讨的混混"，当街用警棍戳着他胸口说："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你这种下等人连这里的垃圾都不配捡。"路过的贵妇们捂着鼻子快步走开，她们的香奈儿裙摆扫过他露趾的球鞋。
二十二岁在地下赌场，他被酒瓶砸得满脸是血，却还要跪着给客人擦鞋。徐宴披着翩翩少年的皮，醉醺醺地把钞票拍在他脸上时，锐利的纸币边缘划过他的伤疤。那双手和他一样有着修长的指节，只是一个用来弹肖邦，一个用来给人渣擦血。
"......到了。"
出租车急刹时的惯性让姜来回神，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犬齿已经将下唇咬出了血。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和记忆中赌场那晚的味道如出一辙。
路灯的光掠过小孩稚嫩的脸庞，那么干净，还没有被命运刻上残忍的纹路。
"徐宴......"姜来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尝到铁锈般的味道。
屏幕里那个光鲜亮丽的小少爷，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另一个孩子的痛苦之上。
后视镜里，他的眼睛黑得吓人，像是暴风雨前最后一丝平静的海面。
他在心里慢慢盘算着，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既然老天给他这个机会，他不介意陪那些人好好玩玩。
这一世，他要看着自己——不，是这个小崽子——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些人面前，用最高傲的姿态，把他们最珍视的东西一样样碾碎。
车停在家门前，姜来粗暴地摇醒小孩："到了。"
小姜来揉着眼睛跟在他身后，在姜来掏钥匙时突然小声说："......谢谢。"
姜来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嗤笑道："谢个屁。"
但进门后，他却把装着新衣服的袋子扔在了小孩床上，"明天穿这个去学校。"
夜深了，姜来站在狭小的阳台上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眺望了眼夜空——远处CBD的霓虹仿佛勾勒出徐氏集团大厦的轮廓，
他弹了弹烟灰，眼神锐利如刀。
"这一世，姜来，我要你活得比谁都耀眼。"
他对着夜空轻声说，不知是在告诫自己，还是在向命运宣战。
那些欠我（们）的，一个都别想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