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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与我同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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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岐镇的秋天来得突然。前几日还残存着夏末的燥热,转眼间,冷风便卷着枯叶扫过街道。雨丝细密,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要渗进人的骨头缝里。
姜来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膝盖。
——那里本该没有问题的。
姜征野的身体健康得很,酗酒、抽烟、熬夜,但偏偏没落下什么病根。
可姜来就是觉得疼,仿佛那具身体里仍残留着他前世的旧伤,阴雨天时,骨头缝里便钻出细密的刺痛,像无数蚂蚁在啃噬。
他皱了皱眉,摸出烟盒,却发现已经空了。
"操。"
窗外雨势渐大,打在铁皮屋檐上,噼啪作响。
姜来盯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年冬天,姜征野喝醉了,嫌他碍眼,一脚把他踹出门外,让他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
"跪直了!小杂种!"
记忆里的咆哮混着雨声,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阴郁。
——这具身体明明不该疼的,可他就是疼。疼得烦躁,疼得想砸东西。
他给酒吧老板发了条消息,简单粗暴地请了假,然后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闭眼假寐。
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浅眠 。
……
姜哥,快走!
不要回头......
是沈照。
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喊"姜哥"的少年,最后替他挡了三枪,血染红了一片海域。
姜来用手臂遮住眼睛。
客厅的灯亮得刺眼。
……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
小姜来放学回来了。小孩推开门时,带进一股潮湿的冷气。
他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抬眼便看见姜来蜷在沙发上,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吓人。
小姜来脚步一顿,本能地放轻了动作。他太熟悉这种氛围了——姜征野以前发酒疯前,也是这副样子。
他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地往自己房间走,却在经过沙发时,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手攥住了手腕。
"……去哪?"
姜来的声音沙哑,带着未散的睡意和压抑的暴躁。
小姜来僵住,没敢动。姜来睁开眼,目光落在小孩被雨水打湿的裤脚上,眉头皱得更紧。
"衣服换了。"他松开手,语气不耐,"别把地板弄湿。"
小姜来点点头,快步回了房间。
小姜来换好干燥的衣服出来时,发现客厅里只剩下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姜来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凌厉的眉眼在睡梦中舒展开来,却仍带着几分倦意。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手里攥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毛毯。就在毯子犹犹豫豫将落不落的瞬间,一只滚烫的手突然钳住了他的手腕。
"!"小姜来浑身一僵。
睡梦中的姜来眉头紧蹙,手臂却像铁箍般将他往怀里带。小姜来踉跄着跌进那片温热,鼻尖撞上男人坚实的胸膛,顿时闻到混合着烟草与雨水的气息。
"唔......"姜来在梦中含糊地咕哝了一声,下巴无意识地蹭了蹭怀里的热源。确认没有威胁后,他收紧手臂,用大腿夹住,将小小的身躯完全圈进自己的领地。
小姜来屏住呼吸。男人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烫得他耳尖发麻。他试探性地挣了挣,换来更用力的禁锢。最终他放弃挣扎,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自己不至于被勒得太难受。
窗外雨声渐密,姜来的呼吸声却慢慢平稳下来。小姜来听着头顶均匀的心跳声,突然发现男人的锁骨处有一道淡色的疤,形状像个月牙。他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立刻被姜来在睡梦中捉住手指。
"别闹......"姜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却把那只小手按在了自己心口。
小姜来僵住了。掌心下的心跳沉稳有力,与窗外杂乱的雨声形成奇妙的对比。他慢慢放松下来,眼皮越来越沉。
雨声中,姜来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他的下巴无意识地蹭了蹭小姜来的发顶,将脸埋进那带着廉价洗发水香气的柔软发丝里。小姜来屏住呼吸,感觉到男人的体温正一点点驱散自己身上的寒意。
厨房的水龙头没关紧,水滴落在搪瓷盆里的声音与窗外的雨声应和着。小姜来数着这节奏,眼皮渐渐发沉。他最后记得的,是男人尽管在梦中都仍紧缩的眉头,那张总是挂着不耐烦神情的脸,此刻在壁灯昏黄的光线下,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平和。
小姜来恍惚地想,原来这个人睡着的时候,那些令人讨厌的锋利线条也会变得柔软,就像窗外这场既寒冷又温柔的秋雨,矛盾得让人不知所措。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姜来猛地惊醒。他发现自己怀里蜷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崽子的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姜来僵了一瞬,下意识要抽身,却听见小孩在梦中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些。
姜来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最终只是轻轻"啧"了一声,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小孩露在外面的肩膀。
徐宴那件事之后,姜来对小孩儿的培养计划近乎偏执。
钢琴课、小提琴课、美术课……镇上能报的补习班全报了个遍,每天放学后,小姜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姜来拎着后领塞进各种教室。
"英语太差,得找个老师。"姜来叼着烟,翻着从二手书店淘来的教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小姜来坐在餐桌前写作业,指尖被琴弦磨得发红,握笔时隐隐作痛。他抿着唇没说话,但心里已经默默把"英语"划进了最讨厌的科目列表。
姜来瞥了他一眼,冷笑:"怎么?不服?"
小姜来低头,笔尖在作业本上戳出一个小洞。
——不服,但他不敢说。
姜来哼了一声,把烟摁灭,起身去厨房煮面。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沦落到天天围着个小崽子转,接送上下学、陪练钢琴、检查作业……这日子过得比他当卧底时还他妈规律。
"老子人都要生锈了。"他盯着锅里翻滚的面条,烦躁地想。
……
然而,这种"平静"的生活在某天傍晚被打破。
姜来照例拎着小崽子回家,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口围了几个人,门板上被泼了刺眼的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还钱"两个大字。
小姜来脚步一顿,下意识往姜来身后缩了缩。
姜来眯起眼,把小孩往自己身后一挡,大步走过去。
"姜征野!你他妈终于回来了!"领头的是个光头,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一见他,立刻带着几个小弟围了上来。
姜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单手推开家门,另一只手把小崽子往里一塞,"进去。"
小姜来踉跄了一下,还没站稳,门就在他面前"砰"地关上了。
门外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夹杂着几声闷响,像是有人被踹翻在地。小姜来贴着门板,心脏跳得飞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缝。
过了大概十分钟,门开了。
姜来走了进来,脸色阴沉,指关节上沾着一点血迹。他随手抹掉,瞥了眼还站在门口的小崽子,"看什么看?写你的作业去。"
小姜来没动,低声问:"他们是谁?"
"高利贷的。"姜来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姜征野欠的。"
小姜来抬头看了眼男人,眼神有点古怪。
……
第二天,姜来没送他去上学,而是直接把他扔给了补习班的老师,自己消失了整整一天。
晚上回家时,小姜来发现姜来的右手缠了绷带,指节处渗着血,嘴角也有一小块淤青。
"你又打架了?"他盯着姜来的伤问。
姜来嗤笑一声,"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但小姜来不是傻子。
几天后,他在姜来的外套口袋里摸到一张皱巴巴的传单——"地下拳赛,高额奖金,生死自负"。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然后默默塞了回去。
……
姜来确实去打黑拳了。
镇上那个地下拳场鱼龙混杂,组织混乱,但来钱快。
姜来第一晚就横扫全场,把几个所谓的"拳王"揍得爬不起来。
观众疯狂下注,庄家脸都绿了。
"妈的,哪来的疯子?"
"这身手……不会是职业的吧?"
姜来充耳不闻,甩了甩手上的血,走到场边拿钱。
高利贷的债,十天之内还清了。
但他没停。
——这地方不错,够血腥,够暴力,能让他找回点当年在犯罪集团里厮杀的感觉。
而且,看着那些曾经嚣张的对手趴在地上求饶的样子……
挺爽的。
……
某天深夜,姜来带着一身伤回家,发现小崽子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怎么还不睡?"他皱眉,随手把沾血的外套扔进洗衣机,“牛奶喝了没?”
小姜来盯着他锁骨上的一道新伤,声音很低:"……你明天还去吗?"
姜来擦药的手一顿,抬眼看他。
小孩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像是早就看透了一切,却又想听他亲口承认。
姜来沉默两秒,嗤笑:"去。"
"为什么?"
"因为钱。"姜来扯了扯嘴角,"养你很贵,懂吗?"
小姜来不说话了。
他想说他没必要学那些东西,但是这几天下来他知道姜征野有多么固执。
姜来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他发现自己的外套被偷偷洗了,餐桌上还多了份煎糊的鸡蛋。
小崽子系着围裙,板着脸说:"……吃了再去。"
姜来盯着那盘黑乎乎的煎蛋,突然笑了。
"行。"他坐下,夹起一块塞进嘴里,嚼了两下,面不改色地咽下去,"下次少放盐。"
小姜来耳尖一红,低头扒饭,没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