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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旧时梦2 ...

  •   草木一枯一荣,年岁一荣一枯。无法捕捉的时光,飞快又缓慢地,斑驳着世人疲惫不堪的人心。
      淅沥沥的雨,飞溅在青石板上,小巷弄的排水系统并不好,不一会儿,便浸湿了宿梦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板鞋。
      站在小巷弄的宿梦,撑着一把老旧的大伞,紧抿着双唇,脊背挺得笔直。
      这是小巷弄的一个拐角处,从斜对面可以清晰地看清楚小巷弄的主道路,那条从巷口到宿梦家的必经之路。
      初秋的雨带着一丝的凉意,拐角处伸墙而出的桂花,在秋雨里零落而下,下在宿梦的四周,在宿梦的四周形成了一场桂花雨。
      雨气、凉气、还有桂花那带有侵略性的香气,不断地冲击着宿梦的心房,仿佛想帮着宿梦,给宿梦心底那压抑多时的郁气找个宣泄口。
      咕噜噜的响声,打破了拐角处的宁静。
      低着眉,不想世间万物窥探到自己情绪的宿梦,霎时抬眼望去,握着伞柄的手,紧了又紧。
      宿梦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奢望,在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破碎了。
      小巷弄主道上,宿岚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撑着伞。步履匆匆地往巷口走去。
      许是母子间心有灵犀,步履匆匆的宿岚,突然停了脚步,转头往旁边望去,一望,让宿岚瞬间慌了神,此时本该在学校的宿梦,出现在了小巷弄里。
      宿岚张了张嘴,却发现此刻的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温馨的感情,依然会衰败在那漫长而又艰辛的岁月里。
      宿岚不聪明,但是她还是懂得,怎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往日无话不说的母子,如今却隔着雨幕相对无言。
      “梦梦,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这一句无用的话。
      重新垂着眉的宿梦,望着地上一朵又一朵的桂花,默默地数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看着眼前不再看自己一眼的儿子,宿岚难受地蹲下身,哭了起来。
      哭声压抑而凄楚,让原本萧瑟的初秋,更是萧索。
      就在宿梦数桂花数到九十九时,宿岚走了,一个儒雅的男子,一边哄着宿岚,一边拖着宿岚的行李箱离开小巷弄。
      声音消失的那一刻,宿梦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道数到哪里的宿梦,又开始从头数起了桂花。
      “吱呀,”宿梦身后的院门打开了。
      首先映入宿梦眼帘的,是一碗姜汤,随后,是一双布满时光痕迹的手。
      “喝吧,孩子,你都站在这边一天了,小心感冒。”
      见宿梦一动不动,老人继续道:“你要想想你姥姥,你要是生病了,她不得冒雨送你去医院,你这么大了,你姥姥怎么背得动你。”
      宿梦停止了数桂花。默默接过老人家手中的姜汤。
      “想哭就哭吧,孩子,人既然能流泪,说明哭是一个人身上不可或缺的功能,若是觉得苦,痛哭一场又何妨。”
      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宿梦的脸颊,滚落进姜汤里,手中的姜汤,宿梦喝了很久很久,才彻底把它喝完。喝到最后,辛辣的淡黄色姜汤,彻底变成咸咸的透明汤水。
      许是心底许久的压抑一朝释放,又或者是站在秋雨里吹了一天的风,纵使喝了姜汤,当天夜里,宿梦还是发起了高烧。
      昏昏沉沉的宿梦,趴在姥姥佝偻的身躯上,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罩的雨衣上,砸得原本就浑身酸痛的宿梦更加地痛。
      无法顾及浑身疼痛的宿梦,低声哀求着自己的姥姥,“姥姥,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梦梦乖,你先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难受了,医院快到了。”
      “姥姥,我们回去。”
      “听话,病了咱们就该去医院,这么大的人了,可不能怕打针。”
      “我不怕打针,姥姥,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宿梦有些气喘地说道。
      “医院快到了,放你下来又得耽误时间,梦梦乖。”
      宿梦紧紧地抱着姥姥的脖子,眼眶发烫,“姥姥,对不起。”
      宿梦恨过自己的姥姥,若不是姥姥默许,宿岚不会离开得那么干脆。
      现在的宿岚,如果把她的爱分成十分,那么,十分里,五分是爱她自己的,两分是宿梦的,剩下的三分,则是给自己母亲沈雯的。
      宿梦也恨过自己,为何不哭不闹,求她留下来。
      自己跟姥姥同时求她的话,宿岚有一半的几率不会离开。
      为什么自己开不了口呢,宿梦自己也不知道,也许,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宿梦知道,放她离开才是对她才是最好的。也许,也许没有也许。
      昏昏沉沉的宿梦,思绪如一片胡乱涂鸦的模糊画卷,道不清,说不明。
      “梦梦,你是姥姥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亲人了,你要好好的。”
      “姥姥。”宿梦紧紧地环着姥姥的脖子,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水,顺着宿梦的脸颊,滴落在姥姥的脖子上。
      “乖,别哭。”姥姥有些哽咽道。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老人背着少年禹禹前行,步履蹒跚而坚定,坚定地穿过黑暗,走向光明。
      一场变故,让一少一老一前一后分别在医院躺了近一星期。
      微凉而黏糊的秋雨,湿漉漉地下了半个月,待姥姥出院的那天,消失了半个月的阳光终于姗姗而来。
      秋日的阳光明亮而微凉,地上依旧湿漉漉的,落叶残花黏在水泥地里,在行人的脚下,黏成肮脏的垃圾。
      日渐冷硬的钢筋森林,少了轮回的自在与凄美,在利益追逐的游戏里,做着选择的人,与被选择的人,都没了从心的自由。
      站在医院的大门口,宿梦抬头眯着眼望了望阳光,纵使少了热烈,阳光依旧刺眼。
      “姥姥,我们回去吧。”宿梦一边扶着姥姥的手臂,一边说道。
      沈雯转头,望着已跟自己一样高的宿梦。
      今年宿梦十四岁了,已是初二的学生,明年便初三了,到了中考的年纪了。
      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沈雯很清楚,宿岚的离开,带给宿梦怎样的变化。
      它把宿梦封闭在了一个无光冰凉的世界。
      时光荏苒年复年。
      七月的光热烈刺眼,风躁动而压抑。
      看完考场的宿梦,在小巷弄的巷口,看见了蹲在地上的莫麒。
      “莫麒?你怎么在这里?”
      缓缓站起来的莫麒,双手有些痉挛地抓着裤子。
      “你怎么了?”见莫麒脸色惨白,宿梦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爸妈离婚了。”
      一句低沉的话语,让宿梦愣住了。
      “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莫麒怒吼道,“宿梦,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爸妈天天在吵架。”
      “对不起,我以为他们会等你到成年。”
      “是啊,连你都这么认为,为什么他们就不呢?”莫麒低着头,喃喃低语着。一滴一滴的泪滴,低落在了青石板上。
      宿梦从未看见莫麒哭过,这是第一次。往日的莫麒,纵使被他爸满巷弄追着打板子,也只是干嚎不掉泪。
      “莫麒,你……。”
      莫麒猛地抬头,让宿梦未尽的话语尽数留在唇间。
      “宿梦,你为什么不把你妈留下来。”
      人总是很奇怪,有些注定的事情,自己承受不住,便总想着将这些无力感发泄在不相关的人身上,纵使这些发泄是毫无缘由的,非常无理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氛围越来越难堪,越来越压抑。
      宿梦低着头,惨白的手不自觉地扣着肩带。
      莫麒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着,抓着裤子的手痉挛得更加厉害。
      “宿梦,我恨你。”莫麒歇斯底里。
      “莫麒,你讲点道理。”宿梦冷声喝到。
      一句冷喝,换回了莫麒些许的理智,莫麒抬手胡乱地抹了下脸上的泪水。袖子滑落了些下来,隐约可以看到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青紫。
      “莫麒,你受伤了。”宿梦猛地上前,抓住莫麒的手臂,把袖子往上撸。青青紫紫的伤,布满了莫麒的整个手臂。这是被人掐出来的。
      “谁弄的?”宿梦紧抓着莫麒的手臂问道。
      “不要你管。”慌乱的莫麒,用了全身的力气,把宿梦推倒在地。
      在宿梦摔倒时,莫麒下意识地往前伸了下手臂,只是伸一半后,猛地又缩了回去。
      看了眼摔倒在地的宿梦,莫麒转身跑走了。
      摔倒在地的宿梦,看着逐渐跑远的莫麒,并未爬起来,而是只是坐在地上,发起了呆。
      夕阳把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模糊。及至一直等不到宿梦回家的孟奶奶出来找宿梦。
      “梦梦,我们回家了。”看见坐在墙角的宿梦,孟奶奶并没有问原因,而是摸了摸宿梦的头,牵着宿梦回去了。
      第二天在去考场的路上,宿梦听到了莫麒跟着他母亲离开的消息。
      宿梦的中考失利了。
      好不容易从宿岚的离开里走出来的少年,因再次的失去晃了神,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城市的发展伴着人世的变迁,变得让人目不接暇,一个晃眼,各种或雅致或清新的甜饮店若雨后春笋,在大街小巷里冒了出来。
      叮铃铃。
      这是一家离小巷弄不远的甜饮店,因地处偏僻,来这里消费的人并不多。
      甜饮店装修走原木风,点缀得恰到好处的绿植,让炎热的夏天,多了一丝自然的凉意。
      走进甜饮店的宿梦,一眼便在绿植错落里,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似有所感,一直盯着窗外发呆的曲念梅转过头来,与宿梦的视线对了正着。
      “梦梦。”
      纵使住在同一小巷弄,宿梦与曲念梅亦有一个月没见了。自莫麒离开后,一直形影不离的三人,已渐行渐远。
      “你的成绩,我听人提到过。”见宿梦坐了下来,曲念梅把放在桌子中间的一杯水果茶推了过去,那是宿梦最爱喝的。
      “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莫麒的离开迁怒你。”
      宿梦闻言摇了摇头,“这不怪你。”
      看着宿梦低垂的眉眼,曲念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放在桌子的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下。
      “莫麒前段时间写信给我了,他想写信跟你道歉,但是他不敢。”
      “我会给他回。”宿梦平静地说道。
      想起莫麒,曲念梅的眼眶不禁红了起来。“梦梦,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莫麒,你没考上一中的事情。”
      宿梦抬眼看着曲念梅,“为什么?”
      “我知道你没考上一中有莫麒的关系,可是,梦梦,你知道吗?莫麒他…莫麒他…。”
      宿梦闻言邹眉道:“莫麒怎么了?”
      “他妈妈有病,你知道吗?他妈妈有病。”曲念梅有些激动地低吼道。
      看着曲念梅有些激动的神情,宿梦想起那天莫麒手臂上那触目惊心青青紫紫的掐痕,一股不安萦上宿梦心头。
      “莫麒妈妈怎么了?”
      “你知道的,他妈妈一直爱自残,后面越来越严重了。一年前,她妈妈差点自残死掉,是莫麒打的急救电话,被救回来后,她不自残了,但是她开始虐待莫麒,莫麒身上的伤,都是她妈妈掐出来的,莫叔叔后来也知道了,但是,为了摆脱莫麒的妈妈,莫叔叔连莫麒都不要了。”
      指甲深深地掐着掌心,但是宿梦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对不起,那段时间忽略了你们。”一年之前,正是宿岚离开的时候,那时候的宿梦,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暇他顾。
      曲念梅闻言摇了摇头,“那段时间,你自己也有事。”
      宿岚的离开,在小巷弄里,算是公开的事情。
      “梦梦,这世间是不是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
      曾经的宿岚,把宿梦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可是,后来抛弃起宿梦,亦是果决得不留一丝的感情。
      “应该没有吧。”
      宿梦转头望着窗外,城市的车水马龙里,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这些悲欢离合并不相同,你珍之重之拼命想要守护的东西,也许于其他人而言,是恨不得甩拖的污点。
      “梦梦,我也要离开了。”
      宿梦闻言,有些错愕地看着曲念梅。
      曲念梅苦笑了笑:“我爸妈也离婚了。他们两个都不想要我,因为对他们来说,我是他们年轻时犯下最大的错,是他们的耻辱。”
      “你要去哪里?”
      “回乡下姥姥家。”
      “可是下学期你就高三了。”曲念梅的成绩一直很好,现在在市一中读,成绩一直在年级前二十。
      “除了他们两个,我在这个城市没有其他的亲人了。”曲念梅低声道。“姥姥家离他们镇上的高中并不远,那所高中我查了,也挺好的。”
      “念梅……。”
      “梦梦,”曲念梅苦笑了下,“你说去年如果我们有跑去看雪,那该多好啊。”
      一起去看雪是他们从小便心心念念的约定,去年刚立冬,三个小孩便计划着去北国雪乡看雪,折腾了一个月计划,因后面宿梦的姥姥沈雯生病住院而无疾而终。
      之后便约定在了今年,然而,昔日形影不离的三人,如今各隔天涯,三人前路亦是荆棘遍布,今后重逢都是奢望,又怎敢奢求相聚于雪乡。
      “对不起。”
      曲念梅闻言摇了摇头,“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怪罪,只是感慨。”
      “梦梦,好好照顾好自己。”
      那天的夕阳来得格外得早,背着光的曲念梅,一直笼罩在夕阳的光晕里,神情模模糊糊。此后的很多年,宿梦每次忆起这场离别,总是想不起来那时曲念梅的神情。
      直到自己失去一切后,宿梦才突然清晰地忆起那神情,那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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