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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海啊海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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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
开在环海路上、望着盛满了阳光的大海,郭哲不由自主地将左手伸出车窗、感受着海风的温度。
“……把脑袋收回来。”
幸福了不到三秒,郭哲满脸黑线地关上了后排车窗。
“你这种行为很危险知不知道?万一后面过来辆车,嘎巴就给你把头削掉。”
格米脑补了一下自己鱼头满地乱滚的惨状,后怕地往车里又缩了缩。
——孺子可教也。
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乖巧地回到原位,郭哲心情又好起来,继续欣赏起眼前的景色。
半小时后,汽车缓缓停在一处气派的小区前。
“到了。”
“我在这儿租了一间两居室,住上个把月再去下个地方。”
“好!”
格米很捧场地露出八颗亮晶晶的白牙,笑得睫毛都挡住了眼睛。
——太好了,马上就能回家了。
“郭哲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海边?”
“先收拾收拾东西,晚上就去。”
“嗯。”
“你吃海鲜不过敏吧?”
格米骄傲地拍了拍胸脯:
“不过敏!”
“走,先上楼,看看房间怎么样。晚上带你吃大餐。”
郭哲提起一小兜衣服,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地对格米说道。格米悄悄溜走的脚步瞬间被“大餐”绊住,犹豫片刻,索性把车里剩下的包裹都挂在身上,跟着郭哲走进电梯。
“叮——”
出电梯门、回头的一瞬间,郭哲几乎以为自己身后凭空长出了个移动货架。
——年轻就是好啊。
他把小包裹倒了只手,深深感慨起老骨头的不易。
“叮铃铃……”
正感慨着,一阵应景的复古铃声响起,打断了他沉默的自怜。
郭哲打开门,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心里一沉。犹豫片刻,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小哲啊,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你说你也不主动给家里来个电话。”
“挺好的。你跟沈姨都好吧?”
“好,好着呢。
“小哲,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再回来检查一下?”
“没必要了。刘叔,不用操心我,我有数。”
“还是回来一趟吧。我今天回院里取东西,遇到小周他们,大家都很惦记你呐。”
“刘叔……”
“哎呀,你阿姨也很想你。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的,怎么你还没新鲜过劲儿吗?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知不知道?”
“刘叔,我再待一阵子就回去。”
“你每次都这么说!在外边儿野了快一年了,你一共才回来了几趟?!”
电话那头,老者的声音骤然提高,对郭哲的回答十分不满。
被他喊了这么一嗓子,郭哲的脑袋又痛起来:
“我也没多少时候了,您就让我自己好好过几天吧。”
“你又满嘴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要是现在赶紧乖乖回来住院,马上就治好了!你才二十六,这么年轻,什么病都是小病!我二十六的时候,出野采样、掉海里差点淹死,都说我没救了,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郭哲,你做人什么时候这么自私了?你不想想我和你阿姨,你也要想想,你被培养起来,花了国家多少资源?一点小毛病你就这样东躲西藏、不思进取,你对得起教你的老师、对得起从前课题组的努力吗?”
“刘教授,这些话您还是留着被院里返聘的时候说吧。”
郭哲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手指几乎要嵌进手机。
“你!”
挂断电话的前一秒,郭哲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清脆的巴掌声和着刘叔叫痛的咕哝从听筒流出:
“小哲,你别听他的,他老糊涂了。”
“沈姨……”
郭哲手上的动作一滞,不自觉地又拿起了手机,只听得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
“真是的,越老越不成样子。”
听动静,沈姨应该是又挥出了几个干净利落的巴掌。
郭哲无奈地笑了笑,神色缓和下来。
“小哲,你就当他刚才放了个屁。你记得啊,哪天玩累了就回家歇歇,姨给你做糖醋里脊。”
“……好。我再过半个月就回去。”
“行!就这么说定了啊,不许糊弄姨。”
“绝对不糊弄您。”
“好!小哲,这快到饭点儿了,你准备吃饭了没啊?”
不等郭哲回答,格米的声音从门外闷闷地响起:
“郭,郭哲哥,你好像把我落下了。”
“诶,我们小哲交到朋友啦?”
沈姨惊喜的声音紧跟着格米的敲门声响起,不同的信号顺着两只耳朵同时跑到了指挥台,在脑子里制造出一些混乱。
“那你们快去玩吧,记得回来吃饭啊!”
“好嘞,沈姨再……”
“嘟嘟嘟——”
——嗯,沈姨办事儿还是这么麻利。
郭哲放下电话,有点抱歉地帮格米打开门。
“不好意思啊。”
货架版格米小心翼翼地挪进房间、放下东西,活动了一下手脚。
“没事,哥。你还好吧?”
格米感觉出郭哲情绪不对,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憋了半天,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几个字:
“我,我请你吃好吃的。”
郭哲没绷住,“噗呲”一声乐了。
——你自己都混得要饭了,拿什么请我吃。
格米也想到了这一层,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耳朵瞬间变得粉粉的。
“是不是饿了?走吧,咱尝尝海鲜。”
“嗯!”
*
坐在大排档的塑料座位上,郭哲目瞪口呆地看着格米把螃蟹拆成一块块完整的白肉,很难把他跟那个连面包都不会拆的呆子联系起来。
“你以前……挺爱吃螃蟹?”
郭哲尽量委婉地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一般般,我其实不太常吃。”
格米想起金枪鱼肥美的口感,还是不太能理解人类为什么热衷于吃这么麻烦的东西。
但这话到郭哲耳朵里,变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
好可怜,掰了螃蟹自己吃不到。
“你家人对你很不好吗?”
格米叼着半拉大虾,从桌上抬起脑袋,不解地看着郭哲,实在想不通螃蟹和家人有什么联系。
“算了算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我关心这些干嘛,跟我又没关系。
郭哲端起茶杯,极力想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好在格米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哦”了一声,又把脑袋扎回了海鲜拼盘。
格米对食物的热情很快感染了周围的人,原本有些冷清的大排档,不到半小时就坐满了顾客。饶是胃口一直不太好的郭哲,此刻也受到他的感染,比平时多添了半碗饭。
火候刚好的米粒沾满海鲜大咖的酱汁,再掺上被充分激发出香气的扇贝肉、格米剥好的蟹腿,满满一大勺进嘴,香得人能把舌头咽下去。
吃饱喝足,身体有了点力气,郭哲在掺着烟火气的夕阳里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突然想起沈姨的话。
——朋友。
虽然不太认可这个判断,但是把挺大个活人说成是宠物,好像也不太合适。
——那就算是朋友吧。
不再纠结这些,郭哲放空地看着浪花吞吐在沙滩,就像刘叔的话萦绕在他脑海、挥之不去,慢慢浸湿他最深的遗憾。
他不是不想回去。
他只是没办法接受,失去了未来的自己,要站在一群前程远大的同辈里、接受他们施舍的怜悯。
病树前头万木春。
他没那么重要了。但是他还不能接受,在自己的领域里从炙手可热变得无人问津。
而他原本可以做出一番成绩——如果没有这个该死的遗传病。
“小兄弟,还要点什么?”
老板谄媚的询问声把郭哲拉回现实。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格米鼓鼓囊囊的脸颊,郭哲甚至有一丝庆幸,身边有这么个玩意儿也挺好,看着赏心悦目,闲得没事儿还能拿他逗个闷子。
当然,结账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
——哈哈,我好你二大爷。
——敢情不是肚子里有寄生虫,你踏马就是纯能吃啊?!
郭哲咬碎了后槽牙,才勉强摁下把格米卖给老板抵债的冲动。
“郭哲哥?”
格米吃得肚子滚圆,嗝儿嗝儿地追着郭哲的脚步。当然,如果鲛人能听到人类的心声,那么格米此刻肯定不敢离他这么近。
白花花的银子,没听着响就出去了,郭哲内心正在疯狂尖叫:
让他干吃播!让他自己挣钱!!
——这么个吃法,我那点低保工资早晚给他败光。到时候俩人通通滚去大街上要饭。
——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让他碰上我这么个冤大头。
郭哲在心里恨恨地骂着,越走越快。
走出半里路,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好像消失了。
“格米?”
空空的沙滩上,只有零星几点灯火。
“格米?!”
郭哲有点慌了。
——你小子宰完就跑啊?!饭钱你还没给我挣回来啊!!
太阳已经落山很久,海边的气温降得有些快。郭哲搓了搓胳膊,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喊,声声都是救赎钱包的渴望。
疏朗星点下,郭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又坚持了几步,他终于没犟过身体,抖抖索索地拨起了120。
——格米不格米的,还是自己活一活比较重要……
——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去了,希望他还记得家在哪……
然而眼前黑得太快,郭哲终于还是没能按下拨号键。
深夜的沙滩上,月亮从云后透出朦胧的光线,勾勒出一个凄凉的人影。
距他不足五米的地方,潮水正缓缓漫过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