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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 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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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如此熟悉,和他们初见的那晚一样荒唐至极。
正午的阳光像把利刃刺进卧室时,陆争下意识伸手去挡,却只摸到冰凉的半边床单。枕头上残留的茉莉花香让他瞬间清醒地意识到,林真不在了。
他再也看不见林真温柔的一双眸子动情地望着他。
客厅不再传来她在厨房炒菜发出的阵阵叮当声响,也不再会有人推开主卧的门,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吻醒他。
仿佛有所感应似的,林真推开房门,平静地坐在床沿看着他。
主卧门被推开时,他正盯着自己发抖的指尖。
林真正穿着那件枣红色连衣裙,安静地坐在床沿。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在锁骨投下细碎的阴影。
他从没有过一刻如此刻般害怕。
陆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她纤细的双臂,那上面空空如也。曾证明他们相爱的手镯,他说过不许林真摘下来,原来不是太爱,只是太怕失去。
真真,你真的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陆争。”
他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还是林真先开了口。
“如果让你选,你会选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记闷雷炸在耳边。陆争看见她攥紧的裙摆,指节发白。这个曾经骄傲到骨子里的姑娘,此刻竟撕开所有尊严,把最柔软的肚皮袒露给他。
这几乎是她丢下她最在乎的尊严和脸面的一个问题,即使后来,在多伦多,在伦敦,在意大利,她都没法回忆起,自己怎么会为了他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的眼神平静里带着希冀,似乎还想从这个深爱的男人嘴里听到什么天地为证的誓词。
“我...”
“我不能给你保证。”
是啊,他平静地接受了被安排的一切,早对家族为他做的决定习以为常,更何况那也是他点头答应娶进门的未婚妻。他们或许也曾有过情侣间的举案齐眉,有过缠绵悱恻的无数个夜晚,否则也不会未婚先孕,不会在这一秒仍选择犹豫。
“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林真莞尔,似乎一切都无比顺利地在她的意料之内,她松开攥皱的裙摆,像松开最后的执念。
“你们门当户对,还有孩子,那我算什么?”
或许她本来就没有对这个男人抱有希望,以为他真的会抛妻弃子地选择自己。但她不怪陆争,她都能理解的,他们都没到能决定自己人生的时候。
从此南北东西,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君卧高台,我栖春山,再也不相见,便是再也无别离。
只是陆争,我做好了随时为你义无反顾的准备,或许你未来能够拥有的东西真的比我多,比我珍贵,比我难得吧,否则我不愿相信你会选择她,放弃我。
窗外有麻雀落在阳台,叽喳着又飞走。
陆争想起上周陪谢嘉沁产检时,B超屏幕上跳动的小生命。也想起昨夜林真在他身下颤抖时,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镯子。
“真真,你不说话,是在猜我为什么给不了你回答吗?”
“真真,不要总是揣测我好吗,你等我,有一天我一定给你答复。”
林真笑了,笑得可怜,只是眼神里的悲悯不是对自己,而是他。
“等你?”
她的问题再次让陆争哑口无言。
“等到你事业有成,有能力摆脱家庭带给你的一切的时候吗?到那一天你功成名就、家庭美满,你真的会为了我打破甚至摧毁你安稳的生活吗?如果真的要我等,那我以什么身份等你,情人吗?”
“不对,应该是小三。”
陆争被钉在原地。
她每句话都像刀子,精准剜开他精心粉饰的虚伪。昨夜缠绵时她咬在他肩头的齿痕还在隐隐作痛,此刻却成了最讽刺的烙印。
“陆争,当年你没有能力选择自己的婚姻,现在你也没有勇气放弃你的婚姻。你的摇摆不定辜负了她,你的自私怯懦伤害了我。”
她连着说了这么多,陆争却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好恨,恨陆争,也恨自己。在得知这一切的真相过后,她第一个冒出的念头竟然不是愤怒至极的恨,而是进退两难的尴尬。
为什么还是这么不争气。
看着陆争犹豫不敢开口的模样,她忽然释怀了三分,一个宁愿失去爱人也不敢坦诚的人,随他去吧。
“没关系的,陆争。”
她忽然又变作一个知心姐姐,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抚他受惊的心灵。
“你还小,总有一天你会长大的,你不会一直那么幼稚的。未来,你能独自处理那些你曾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勇气面对的事。到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摇摆不定了。”
“也不知道未来你会为谁不顾一切地倾尽全力,只为和她在一起,总之那个人不是我,而我也看不到了。”
陆争听到这句,猛地蹙眉,终于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沉沉地问:
“你要干什么?”
“你要走吗?”
看着他如此紧张的样子,林真一瞬间觉得好笑。陆争没有勇气给她关于爱的回答,却不能允许她毅然决然地离开自己。
“我是要走,去一个你找不到我的地方。”
他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腕,对她开口:
“林真,你别想躲着我,只要你还活着,我一定能找到你。”
她慢慢抽走了手,淡淡回着:
“找我干什么呢,让我做你的情人,一辈子见不得光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回到我父母的身边,听他们的安排,嫁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人,起码他能给我名分,给我一个家。”
他仿佛从林真的字句里察觉出了不同以往的认真果决,于是在林真尾音刚落的瞬间,陆争就毫不犹豫地开口:
“你是说于帧?”
“你真的要嫁给他?”
林真觉得好笑。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个。”
“陆争,我不是非你不可,更不是没人要,必须得做一个倒贴你的贱货。我承认我爱你,可我也是真的恨你,你的欺骗和隐瞒,让我恶心。”
陆争的双手无力垂下,柔软的被子接住了他的无力,却没有办法挽回爱人的心。许久,他才张张嘴,勉强挤出了一些声音:
“真真,你会一辈子恨我吗。”
林真笑意不减。
“当然不会。”
“你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我会忘记你。”
她说得那样平静,仿佛从不曾痛过。
“也好。”
他竟不再有丝毫反抗。
“恨我吧,哪怕是恨我,我也想你记得我。”
他爱的那么自私,那么脆弱,哪怕眼神不断闪躲,紧握着的手也没有一刻放过。只是这份爱太沉重、太畸形,林真承受不起,也不能承受。
她离开了,一个小箱子,竟然可以装下她想要带走的一切。
林真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父母远在国外,她只能寄希望于好友鹿桐。一个不合时宜的视频电话打了过去,鹿桐竟很快地接通了,林真要感谢那通电话,几乎拯救了她摇摇欲坠的心。
十分钟的时间,林真竟完整地概括了他们的半年。
在说出她还爱他的瞬间,林真做好了准备,要被这个多年的好友破口大骂。可是预想之中的责问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好友隔着屏幕源源不断的泪水。
她说,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替她痛、替她委屈。
许久后,直到两个人都整理好思绪,鹿桐才忍着哽咽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竟然还是爱他的,我是不是很没有良心,没有出息。”
林真看见,屏幕那头的鹿桐十分用力地摇头。
“不是的。”
“爱是个很沉重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就能放下。”
林真又想了想,淡淡说:
“或许我应该恨他。”
电话那头的鹿桐再次反驳了她的话。
“恨这种情绪,对于一个你不爱的人来说,太重了。说到底,你还是爱他,只是迫于道德的谴责,给这份情感换了一个名头。”
林真自嘲地笑了,承认好友的话完全贴合她的心。
爱的不纯粹,恨得不彻底,是她。
“或许我真的该走了。”
她自言自语着。
没错,她一定要走,去一个看不见他的地方,慢慢遗忘这段情,就像当初她决定再也不会去上海那样,她将逃离广州,逃离他的视线范围。
关于林真要走的消息,还是林真告诉他的。
陆争很想问,她什么时候走,走去哪里,可哪怕是这样一个很小的问题,他都不敢问。林真知道,他怕万一知道了,他要做决定。
直到最后,陆争宁愿错过,也没有主动开口,如果不是林真发送了消息告诉他,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
机场的大厅外,人们提着行李箱匆匆忙忙地进出,没有人理会一对伫立原地的男女。
“我走了。”
她开口,脚步却并没有丝毫挪动。
“嗯。”
陆争点了点头,却不见他有任何挽留之意。林真似乎有些气,大概是觉得陆争太胆怯,连一个正式的道别都不肯给她,于是再次开口:
“我说我要走了。”
陆争望着她,许久,终于说出一句:
“起落平安。”
林真叹息一声,郁闷让她本能地伸手去调整手腕上镯子的高低,可触碰到一片柔软之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镯子早被她摘下来了。
“没别的?”
陆争捏了捏衣角,眼底的犹豫不易察觉,只是在数次停顿后,终于说出一句:
“有。”
“加拿大的冬天很长,你怕冷,记得多穿件外套。”
陆争再没有开口说什么。
和告诉林真真相的那一天一样,他沉默、挣扎、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