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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橙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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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被敲了三下,随后打开,一个女人朝两人清浅一笑,端着两盅汤走过来。
虽说都是自己人,闫麒还是留了个心眼,没再往下说。
万曔替她腾出地方放汤,女人轻声道谢,而后介绍道:“这是用韶楚当地烹制方法制作的椰子鸡汤,需要给您打开盖子吗?”
万曔点头。
盖子打开后椰子的香甜味儿直往鼻腔里钻,女人提醒了句“喝的时候小心烫”便离开了。不扰人又让客人倍感体贴,恰到好处的服务不容易。
“韶楚的椰子鸡汤,我们的大厨特意为你做的,快尝尝有没有家里的味道。”闫麒透过汤的水汽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是为了她家的大厨讨奖赏。
万曔外婆是韶楚人,远嫁西北后习惯不了那边的风土人情,毅然决然带着他妈妈回到故土生活。万曔成年前也一直生活在韶楚,当之无愧当地人。
他心里感叹闫麒有心了,细细品了一口汤后不禁问道:“你这位子好预定吗?”
闫麒扑哧笑出声来:“万哥,你也太好收买了,一口鸡汤就要变成我们回头客了?”
为了证明自己可不是这么随便的人,万曔解释道:“这椰子是韶楚本地的椰子吧,喝得我都想家了。一千多公里外的鸡汤我开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吃到,可太划算了。”
万曔的夸奖很受用,闫麒连连说要把原话告诉她的大厨。
接下来是一道尚海地方改良菜蟹粉狮子头,狮子头金黄鲜嫩,冒着热气。
闫麒给万曔盛上一个道:“这个菜最刁难食客,要趁热吃凉了有腥气,又不能太热汤汁会烫到舌头。沈教授之前过来吃就被烫得合不拢嘴。”
话是轻巧说出来的,却因为话里的人引来一阵沉默。
万曔垂下脑袋吃着菜,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细细尝完咽下后,他抬起头看向闫麒:“闫麒,你也接受这个结果吗?可我不甘心老师是这个下场。他勤勤恳恳做一辈子的研究,心愿没能实现,最后还做了无利不欢者的替罪羊,名誉尽毁。”
“名誉?抱歉这对我来说太虚无缥缈了。我和你们不一样,命都差点没过,面子里子的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知道我的命是沈教授给的,既然是他的意愿,我会竭尽所能帮他达成。”
“当然我也不会饶过这些始作俑者,要搞他们还有很多办法。这个案子不翻又怎么样,只要最后结果是他们罪有应得就可以。”闫麒眼中带着狠厉,让万曔想起初见她时的场景。
伪造报告的事实在有违学术道德,沈轶理最开始并没有答应。闫麒就干脆跪在研究所门口硬生生跪了一整天,怀孕又生病本来就体质不好,一顿折腾下来直接晕过去,脑袋砸在门前石柱上,血溅了一地。
沈轶理急忙叫人送她去医院,可她居然清醒了过来,抱着柱子不撒手。
“你这样会没命的。”沈轶理气急败坏。
闫麒却笑了,笑声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眼神里满是决绝。“反正都是要死的。您今天送我去医院也不过是让我多痛苦几天,有什么意义?”
“你想怎么做?”万曔有些担心。
“还不是时候。”闫麒没有明说,但显然万曔被排除在她的计划之外。
少一个人知道少一份危险,但也意味着少一个帮手。万曔没有立场追问,只能做些无用的叮嘱。“如果立上的情况真如你所说,那扳倒他们就没那么容易。我不清楚你现在手中的筹码,但还是希望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全为前提。老师既然救了你,也不会希望你因为他的事而遇到危险。要是有需要的话,记得和我联系。”
“好。”闫麒答道。
其实万曔多虑了。这个世界不偏爱她,她也不稀罕做个他人称颂的好人,只想好好活着。所以比起她,更需要担心的是万曔自己。这个人经历的也不必自己少,却依旧留存着真挚纯粹。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沈轶理如此偏爱这个学生,隐瞒下所有护他周全。烂天烂地里有这样的人存在,才能让人看到希望继续走下去。
最后上来的甜品是橙皮红豆羹,是陈呼兰爱吃的,万曔打包了一份。又在刚刚吃的菜里面挑了几道,包括那道椰子鸡汤,一起打包送去陈呼兰住的酒店。
“这椰子鸡汤和家里的味道一样。”陈呼兰喝着汤不禁感慨道。
“听说椰子和鸡都是韶楚本地的。”万曔介绍道。
“韶楚……”陈呼兰喃喃低语了句。
在尚海短短待了两天,她几乎快忘了这个地方。
万曔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陈呼兰瞥见水墨画的待机页面上显示着万屹和发来的消息:别以为你把你妈藏在尚海就能躲我一辈子。她是我老婆,一辈子都是。我迟早会找到你们的,到时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水墨画里生机盎然的马驹与万屹和狰狞的语句十分违和。恍惚间她看到那些文字像水墨里的线条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把她的血肉和韶楚缝在了一起。
她全身上下都僵着,仿佛动一下刚长好的皮肉就会崩开,而后面目全非。
“这是银川踏雪?”她装作没看见短信的内容,像个与孩子相处融洽的母亲,闲聊着儿子新换的屏保壁纸。
“挺像的吧,这画叫踏雪。不知道银川踏雪长大后是什么样子。”银川踏雪是他小时候骑过的小马驹,名字是他和外公翻着康熙词典取的。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那里,也很喜欢踏雪。”陈呼兰的目光突然澄澈又飘渺,好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你想回去吗?回到西北的跑马场自由驰骋。”她问万曔,又像在问自己。
怀着万钰的时候,她曾经带着万曔回过自己父亲所在的阿尔扎草原。父亲是部落的首领,守护部落的人民是他的天职。他无法放下自己的使命,但也尊重妻子的选择,因此也不得不和年幼的女儿生离。
“我想去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你也是。”万曔目光落在陈呼兰脸上的瘀伤上。
二十几年前陈呼兰怀着万钰,孕反严重,四肢浮肿,却依然要承担家里大部分家务。小部分家务是万曔放学后回家帮忙做的。
万屹和那段时间很少回家,他不喜欢和一个吃着吃着就跑到厕所去吐的人一起吃饭,也不喜欢陈呼兰日益肥钝的鼻头和粗糙的毛孔。即使偶尔回来,他也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大。这样即使陈呼兰在厨房摔倒,碗筷掉落劈里啪啦响,他也听不到。
终于在一次摔倒时,陈呼兰扭到了脚踝。疼痛和孕肚让她无法站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嘈杂的电视背景音中,万屹和走了过来,冷冷看了她一眼,又走出去。又不知道是多久,陈呼兰勉强撑起身子靠坐在橱柜旁时,被万屹和电话叫回来的万曔进来了。
万曔比同龄孩子瘦小一些,一年级了还没有灶台高,却是很称职的小拐杖。
他扶着陈呼兰做完检查后,护士长贴心地告知最好再去妇科看看胎儿情况,并很自然地问了句:“孩子的爸爸呢?”
陈呼兰突然失声,万曔很机灵地帮忙回答道:“爸爸在上班。”
在去往妇产科的走廊拐角,陈呼兰突然闷声痛哭起来。第二天他们踏上了去往阿尔扎的火车。
外公是个亲切又陌生的人。万曔起初有些怕他,他太高了,脸上轮廓刀刻似的凌厉,嗓门还大,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可当他拿着一本字典笨拙和自己交流时,当他看到自己误拿了神的食物被其他人告状却大笑道:“我们草原的神可不会这么小气”时,当他抱着欢呼雀跃的自己去看银川踏雪出生时,万曔第一次感受到了血脉相连的依恋。
那个草原他们只待到了万钰出生一个月。万屹和追过去找陈呼兰回去时,万曔求他外公阻止。一向护短的外公却只说:“那是她的命。”
年幼的万曔不明白和蔼可亲的外公为什么唯独对妈妈却这么无情?
现在的他却有些懂了。陷如沼泽中的人除非她自愿爬出来,不然扔再多的救生绳进去都是徒劳。
“惊崽,我联系了保姆中介,他们那工资待遇挺不错的,那些活我也能干。当然还没说定,我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要是觉得丢人,就算了。”陈呼兰的手有些颤抖,手指上粗糙的茧子让她的动作愈发笨拙。她就这样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
出乎她的意料,万曔听到后显得有些开心。“靠自己双手劳动得来的不丢人。工作的地方在哪,我替你租个附近的房子。”
“不用,他们包吃住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万曔的情绪感染,陈呼兰的声音也微微上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