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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灰烬之地 第十一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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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小木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火苗在瓶口轻轻晃动,光影在木墙上投下斑驳不定的晃动,仿佛随时会被黑夜吞没。
傅临川坐在床沿,背对着灯光。他低头看着叶思寒,神情几乎无声。
少年仍然沉睡着,额角因高热而沁出汗珠,嘴唇干裂苍白。他的左手安静地垂在床边,隐隐可见皮肤下游走的淡紫色纹路——那是病毒在体内缓慢蔓延的迹象。
傅临川伸出手,用纱布替他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他的动作格外小心,就像是怕惊扰一场濒临破碎的梦。
“是我去晚了……”他低声说,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他不是在责怪谁,只是把所有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沉默间,他唤出753的生命维持模组,开始例行的数据监测。冰冷的声音说出一串串密密麻麻的分析数值,他准确无误地把握住每个信息,眼神却越发凝重。病毒活跃度虽然在缓慢下降,但不稳定因子却在增多。就像一场退潮前的暗涌,正在积蓄着难以预料的力量。
傅临川叹了口气,将叶思寒的被角重新掖好。许一晴留了热水在屋角,他起身拿了来,坐回床边,为他润唇。
直到这一刻,他才敢在无人注视下卸下那副镇定自若的面具。片刻后,他低头,额角贴着叶思寒的手背,闭上了眼睛。
天微微亮时,他已经坐回窗边,重新戴上了那副熟悉的冷静。
等到许一晴和秦若岭来时,他只是平静地起身,让开了位置,仿佛他整夜不过是例行守夜,而不是独自撑过了一整个无声的战场。
许一晴和秦若岭推门而入。晨光还很淡,两人的眼下都带着浅浅的青影,显然也没睡好。
“他还没醒?”许一晴压低声音问。
傅临川点点头,神色平静如常,“体温已经降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下来,应该快了。”
“那我们……”秦若岭欲言又止,目光飘向叶思寒的方向。
傅临川身旁黑色的粒子向这两人的方向飞去。而看他们两人的表情似乎早有准备。
“你们两个过来,我再检查一次。”
他们乖乖站定,让傅临川分别以扫描模块在两人身前快速划过。淡蓝色的扫描线在空气中浮现,转瞬即逝,数据却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傅临川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怎么了?”许一晴敏锐地察觉到了。
“没什么问题。”他收起扫描模块,语气淡淡的,“可能是你们在山谷中接触到异种植物,体内出现了些轻微波动,但免疫反应已经开始修复。”
说完,他转身将数据备份到系统内,却没告诉他们——这种“轻微波动”在过去的战斗记录中,从未出现于未感染者身上。那不是病毒,但也不是自然状态。
他将这个疑问按在心底,这个世界上要太多他的常识无法解答的问题。
就在三人沉默时,叶思寒缓缓睁开了眼。
头顶是低矮木屋的横梁,阳光从窗缝间洒进来,落在他熟悉的木床边沿。他只觉得浑身仿佛被烈火烧过,四肢酸痛,胸口隐隐发紧,却依旧能分辨出空气中带着潮湿泥土与草木的味道。他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却牵动了肋下的痛楚,一声低咳从喉中逸出。
“你醒了?”
许一晴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轻快,她从带来的篮子中端来一碗热汤,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你昏睡了整整两天,老实说我们都快吓死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他的嗓子很干,说话时舌尖打结,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别说这些。”秦若岭替他倒了热水,小心地扶起他喂了一口,“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傅临川没有立刻上前。他站在靠门的位置,只是静静地看着,眼里情绪难辨。直到叶思寒抬起头朝他望去,他才缓步走近。
“你昏睡了两天。”他说,“现在觉得怎么样?”
叶思寒点点头,“还行……就是有点累。”
“那就先别乱动。”傅临川顿了顿,“等你好点了,有个地方,我们想带你去看看。”
走出木屋时,阳光正好,空气中有青草与泥土的味道。沿着坡道缓缓而行,三人陪着叶思寒走到那片背风的林地,枝叶婆娑,寂静无声。
一座简陋却干净的坟冢矗立在树下,墓碑是秦若岭用打磨过的金属板做的,上面刻着一朵姥姥身前最爱的星凝花。
叶思寒停下脚步,站在那片影子里,低头看着墓冢,指尖轻轻颤抖。他没有出声,也没有流泪,只是缓缓地跪下身,将手覆在那冰冷的金属表面。
他像是在确认,也像是在告别。
傅临川站在他身后,看见他将头埋进臂弯里,身体轻微地抖了一下。
那一瞬,他明白了——叶思寒正在忍着不让自己倒下。
他没有靠近,只是悄然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搭在了那瘦削的肩膀上。
阳光穿过枝叶,在他们的影子间撒下一片斑驳的金光。
那天之后,天气渐渐转暖。林地的花草恢复了生气,泥泞的道路也重新被夯实。部落的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在忙碌中悄悄地准备着什么。气氛不像第一次那样浮动紧张,反倒多了些隐秘的期待与轻松。
“这次该让他也参加了吧。”许一晴一边缝着彩带一边小声说,眼角余光却不时瞄向远处的身影。
叶思寒站在河边,帮着清洗新采的根茎。他的动作娴熟安静,但身形明显还未完全恢复——每当弯腰太久,或者抬起重物,背脊都会不自觉地绷紧,仿佛有一团尚未散去的火在他胸口灼烧。
傅临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在那天夜里,把从废墟中里捡回的滤光灯调试好,替广场重新安装了投影晶体;又将地面的火坑扩了一圈,把一块块石板码好,让人群能围得更近一些。
没有谁告诉他要这样做,但他知道,这是他们都想给叶思寒一个新的开始。
某日傍晚,夕阳落在远山的轮廓上,橘红色像是燃烧的云。叶思寒从储物棚里抱着木柴走回广场时,发现空地上已经布置起了熟悉的篝火结构,角落里还有人偷偷练习乐器——是阿桃,脸颊红扑扑的,一见他便躲进帐篷后面。
“……你们这是,又要办什么热闹的活动吗?”他轻声问,一边把柴火放下。
“庆祝你活着。”许一晴走过来,笑着回答。
叶思寒愣了愣,下意识想说“不用”,可话到嘴边却被她一句话堵住:“上次的那场晚会你不是没看到结尾嘛——这次,补上。”
他说不出拒绝,只能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他也加入了筹备工作。虽然不像其他人那样大声地说笑,还是习惯一个人干活,但每当有人递过工具或问他布置位置,他也会认真地点头回应。
只是无论搬木头、搭帐篷,或是帮忙洗净食材,他总是悄悄离人群远一点,像是怕自己多靠近一步,就会脏了什么东西。
而傅临川始终没有劝他靠近。他知道,真正的靠近,是等那人愿意自己踏出那一步,而不是他去牵。
夜幕将至,炊烟升起,火光即将点燃前——正是最宁静又最炽热的时刻,暮色像是一块缓缓垂落的幕布,把整个部落包裹进温暖的昏暗里。
而叶思寒却是又一次逃离了繁华的中心,他趁着众人不注意,带上一束花来到了姥姥的墓前。
星光与晚风为伴,晚霞还在天边做着最后一点挣扎,而他只是站在墓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样站着。
远处篝火已经点燃,火星跃起时仿佛要点亮整个夜空。有人在弹琴,有人围着火堆说笑,空气中混杂着烤肉的香气与甜草茶的清香。孩子们在石板上奔跑着,手中挥舞着傅临川教他们做的小花灯,留下一串串晃动的光影。
叶思寒回到小木屋的门前,悄悄望了一眼广场的方向。热闹的声音穿过风,一点点钻入他耳朵里。他微微皱了下眉,最终还是转身打算回屋——他不想破坏那样的气氛,不想让自己成为人群中那个必须被额外注意和小心对待的“异类”。
可刚迈出几步,就被两道黑影从侧后方一左一右拦住了。
“回哪儿去呢,寒寒?”许一晴的声音从兜帽后传来,还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戏谑,“村长命令,这可是全员出席的活动。”
“对啊,你再躲,今天我们就把你的门板给卸了。”秦若岭也笑着说。
叶思寒愣住了,看清两人都戴着深色兜帽,连脸都遮了大半。他有些迟疑:“你们……在搞什么?”
“神秘活动。”秦若岭不由分说地拍了拍他肩膀,“走吧,别让大家等太久。”
他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能开口。在两人的半推半拽下,他跟着踏上回到广场的石路。火光离他越来越近,光线映出他睫毛上的微颤,还有他不安的绷紧的肩膀。
可他还是走进了那片人群,走进了火光的中央。
刚开始他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聚会——直到他看清每个人的模样。
他们都戴着和秦若岭、许一晴一模一样的兜帽,安静地站在火堆周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有讥讽,没有疏远,只有一种静默的注视,像是等待他发现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他低声问,声音几乎要被火焰的噼啪声淹没。
然后,所有人,几乎是同一时刻,一起缓缓摘下兜帽。
“……!”
叶思寒呆立在原地。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定格。
火光摇曳,在他们的脸上映出大片紫色的纹路。那些图案以不同的方式描绘在他们的脸颊、额头、眼下,或细致、或潦草,却都清晰地指向同一种源头——他。
那是他的印记。他曾因它感到耻辱、感到恐惧,也曾因它不敢靠近人群、不敢接触温暖。可现在,这种印记,出现在了每一个人脸上。
有人眼中含泪,有人轻轻朝他点头,有个孩子甚至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中的染料罐,怯怯地看着他,像是问:“可以帮我也画一笔吗?”
风吹过,篝火轻响。
他终于明白,他们不是在遮掩,不是在隐藏。
他们是在等待一个和他一起,揭开面具的时刻。
他嘴唇微颤,眼角的湿意终于压不住,悄然落下。
许一晴率先走上前,将酒杯递给他,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欢迎回来,叶思寒。”
他接过酒杯,手微微发抖。
这一杯,不是敬酒,不是谢意,是许诺,是共鸣,是……原谅与接纳。
他仰头饮尽,仿佛将胸口那团压抑多年的寒意,也一并吞咽下去。
“音乐,起!”许一晴一声吆喝,小喇叭中传来节奏感十足的音乐,人群也开始躁动起来。
叶思寒看着发小癫狂的舞姿,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心中不由得有些好奇,这狂野的舞蹈到底是谁教她的。
音乐和笑声开始蔓延,如潮水般慢慢淹没之前的沉默。人群松散下来,不再围着火堆,而是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舞,像是终于放下了一场漫长噩梦的重量。
许一晴大大咧咧地冲着叶思寒招手:“来啊,你今天可逃不掉了!”
“不——我不会跳……”他下意识想后退,刚迈出一步却被秦若岭一手稳稳抓住。
“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加入我们。”
“对,不然这场篝火晚会就白办了。”又有人笑着应和,递来一根烤串,干脆利落地塞进叶思寒手里。
叶思寒几乎是被人推搡着送入舞圈的。身边一堆吵闹的声音、咯咯笑着的小孩、踩不准节拍却仍拼命挥舞手臂的朋友,还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人,他们都在跳,都在笑——都在等他。
“别怕,我们都抹了脸!”一个少年笑嘻嘻地冲他挥了挥手,脸上的紫色纹路在火光中斑驳如画。
“放心,就算丢人,也不是你一个人丢人。”许一晴喊道,拍拍他的肩,然后跳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裙摆飞扬,像一朵在夜色中盛开的花。
叶思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跟着大家走了几步,不协调、动作僵硬,但没人笑他。反而有人跟他比谁跳得更丑,结果竟掀起了一场“最蠢舞步”大赛。
笑声炸裂,尘土飞扬,鼓声节奏越来越快,仿佛把人的心跳都一并调动起来。
有人端着自酿的果酒挨个敬酒,有人搬来一张小桌子,说是要摆上从山谷里采回来的花果酿做大奖。
“来一口尝尝,醉了也值!”那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叶思寒喝了一杯,又被灌了一杯,脸颊泛起绯红,整个人像被晚风和篝火一齐烧透了。他甚至还学了个奇怪的手势舞,硬是和许一晴跳成了“左右两极的失控组合”。
在所有的笑声与混乱中,他仰起头,看见不远处的傅临川。
那人这次站在圈外,没参与跳舞,但正低声和几个小孩讲话,帮他们修理断掉的木剑。火光照着他眼角的细纹,也照着他目光投来的方向——是他。
叶思寒心里一颤,悄悄举起酒杯,远远朝他晃了晃。
傅临川一挑眉,轻轻点头。没有走近,却仿佛已经并肩站在了他身边。
篝火还在燃烧,跳跃的火光照亮夜空,烟雾和笑声交织成一张模糊而温暖的幕布。
聚会持续了一段时间,大家早已进入了彻底放松的状态——
有人大声唱着跑调的歌,旁边的人却偏偏鼓掌叫好;有人把烤焦的蘑菇当宝贝般递来,还自豪地说“这才叫有野味”;有人在原地转圈转得头晕眼花,干脆倒地不起,引得一阵哄笑。
叶思寒也跳了几支舞,喝了几杯酒,早已汗湿了背。他坐在火堆旁,靠在一块岩石上喘着气,脸颊红得发烫。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笑声和喧嚣,但他的心绪却在某一刻突然安静了下来。
像一滴水落入湖面,四周一切都在晃动,唯有心底那片湖心岛,沉静如昔。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许一晴,那姑娘已经不顾形象地跳上了餐桌,拿着一把不知道哪儿找来的扫帚,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嘴里还喊着“我就是最酷的村长”;而秦若岭,则一头扎进了盛着果酒的木碗里,头发都湿了还毫无知觉,呼吸均匀得像是在梦里遨游。
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熟悉的、荒唐的,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夏天。
那时的他们也曾这样围坐在一起,用各种奇怪的方式庆祝一场平安的归来。但那时姥姥也在,坐在屋前的躺椅上,替他们递上刚煮好的热汤,嘴里骂着不成体统,眼里却是满满的宠溺。
可现在她不在了。
一阵风吹过,火光轻晃。叶思寒站起身,悄悄地脱离了人群,往山坡那边走去。
那处高坡并不远,是他儿时最喜欢的地方。姥姥总在傍晚带他来这里看星星,说那是给人指路的光。
他一步步踏上去,草叶扫过裤腿,脚下有露水,头顶是一整片澄澈星海。
他没有急着坐下,而是先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天。
夜色如此安静,远处人声已如梦呓。喧闹留在了山下,他的思念,悄悄回来了。
他俯下身,坐在草地上,看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光,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讲述着各个星座的传说,虽然他一度怀疑那都是姥姥现编的,毕竟她从没讲过那些闪着不一样颜色的星星的故事。
“一个人跑来这儿,不怕冷吗?”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叶思寒没回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别担心感冒刚好的人,是不会这么快又得病的。”
脚步声在草地上渐渐靠近,傅临川在他身边坐下,像是很自然地把一件外套搭在他肩上。
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看着夜空里那漫天星辰。
山坡上风大,吹得草叶沙沙作响。星星仿佛比山下更近了一些,天也更深了一些。
叶思寒突然有些好奇:“你在宇宙中看向地球时,是怎样的景色?”
傅临川沉默了一会儿,道:“很美。像一枚蓝色的宝石,悬在黑色的天幕中,安静得不可思议。”
“听起来……很孤单。”
“确实。”傅临川轻声应道,“那种美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可你又不能靠近,始终只能在外头看着。那种感觉……很像站在记忆的边缘。”
叶思寒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问:“那星星呢?在宇宙中看起来,是不是更美一些?”
傅临川笑了笑:“星星在宇宙中没有那么闪,反而冷冰冰的。但……它们有各自的轨道、光谱和引力,就像每一个正在拼命活着的生命,冷静又坚定。”
他说着说着,语气却慢慢低了下去,像是说着别人,其实也像在说自己。
叶思寒注意到他语气的变化,看了他一眼,傅临川的脸上竟然有了几丝落寞。
“你一直在问我……可我好像从没问过你——你为什么,会一个人走到今天?”
这句话落下,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风声依旧在耳边,却像是退远了几步。
傅临川沉默片刻,最终开口:“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很倔的人。总想着,如果我足够优秀,就能带着所有人去见到那个更好的未来。”
“可航行不是一场胜利的旅途,它更多时候像是一场慢性疾病。每一次飞跃,每一次登陆,都会有人离开。疾病、事故、意外……还有背叛。”
他停了一下,低低地笑了一声:“后来我成了独自一人的指挥官,成了星舰的主脑,成了无数航行记录中的关键节点。但那时我才发现,我已经失去了与人同行的勇气了。”
叶思寒侧过头看他,眼中有些担忧。
傅临川摆摆手:“别露出这种表情,我没事。那些都是过去的痛苦了。人是不会被已经经历过的痛苦打败的——打败我们的,只会是对它的逃避。”
他顿了顿,望着夜空,又轻声道:“你其实还是没接受姥姥已经离开的事,对吧?”
叶思寒没说话,只是眼睫微颤。
“但你知道吗,”傅临川语气放缓,像在讲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人的身体,每个粒子都曾是宇宙中的尘埃。它们漂泊上万年,才汇聚成你、成我。你姥姥也一样——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看着叶思寒似懂非懂的模样,傅临川拉起了他的手轻声说道:“来,站起来。”
叶思寒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指尖却在触碰之间顿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傅临川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强迫,只有一种温柔的坚持。像是从星海深处望来的光,遥远,却足够稳固。
他最终还是顺从地站了起来,动作有些迟缓,像是在挣脱某种无形的重量。脚步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却像踩在姥姥家院前的石板路,熟悉又遥远。
“闭上眼。”傅临川轻声说。
叶思寒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风从山谷那头吹来,穿过树影和夜色,掠过他们的衣角,吹乱他额前细碎的发。那风带着夜晚的凉意,也带着篝火晚会未散的笑声与酒香,在这一刻却变得安静下来。
“感受到这风了吗?这风中有热、有冷,有无数尘埃与回忆。那些离开的人,其实还在——在风里,也在你我的思念里。”说着,他将那张有着蒲公英花纹的叶片放入叶思寒的掌心:“就像它们一样——蒲公英的种子之所以乘上风,不是为了逃离过去,而是为了找到能开花的土地。”
他睁开双眼,掌心轻轻合拢,那张蒲公英纹路的叶片在指缝中几乎无声地躺着,轻得像风,却又让他觉得,终于抓住了点什么。
风从山谷那头吹来,拂过耳际,吹乱他额前的发。他的肩膀一开始还在微微绷紧,像长久压抑的某种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下一刻,他轻轻地笑了,睫毛颤了颤,眼底一层薄雾却没有落下。
“你说得对……她从没有离开过。”
他张开手,任风将叶片卷起,在空中旋转、飞舞,最终没入夜色深处。
傅临川没有再出声,只是站在他身边,像是星夜下的一块岩石,让人在沉静的宇宙里,也能感到踏实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