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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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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1点28分，司恬站在写字楼下的雨幕里，高跟鞋里的脚趾已经冻得失去知觉。连续72小时的提案加班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空荡荡的，连吞咽口水都能听见回响。雨水顺着伞骨滑进后颈，她突然闻到一缕勾魂摄魄的香气——混合着牛骨髓的醇厚、香料的辛烈与面汤的麦香，在潮湿的雨夜里撕开一道温暖缺口。
转角处，"林记面馆"的霓虹灯牌在雨中晕开一圈鹅黄色的光晕。玻璃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隐约可见三四食客低头吃面的剪影。司恬鬼使神差地推开门，铜铃声响起的瞬间，后厨传来面团摔打的"啪啪"声，节奏利落得像某种原始鼓点。
"随便坐，扫码点单。"系着靛青色围裙的阿姨头也不抬地擦桌子，下巴朝墙上的二维码扬了扬。她手腕上套着七八个橡皮筋，随着动作在枯瘦的手臂上滑动。
司恬选了正对厨房的卡座，脱下的西装外套还在滴水。开放式厨房里，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在揉面，白色亚麻T恤被肩胛骨撑出锋利的折痕。她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双手臂在面团间起伏——小麦色的皮肤下，尺骨茎突随着发力时隐时现，青筋从腕骨蜿蜒没入卷起的袖口，面粉像初雪般落在起伏的肌肉纹理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小臂内侧的一道疤，约莫三公分长，在揉面时随着肌肉伸缩变换形状。
"招牌牛肉面，谢谢。"司恬对着厨房提高声音。背影举起左手比了个OK的手势，右手仍在揉压面团。那团面在他掌下变换着形态，时而如丝绸般舒展，时而像弹簧般回弹。司恬注意到他揉面的手法很特别——先用掌根将面团推远，指节弯曲成钩状往回带，再用手腕画个半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
当热气腾腾的面碗放在面前时，司恬才惊觉自己看入了神。清亮的汤底上浮着金色油花，切成薄片的牛腱肉纹理分明，翠绿的香菜碎堆成小小的金字塔。她舀起一勺汤，舌尖碰触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浓郁的牛骨香里藏着陈皮的回甘，舌尖泛起微微的花椒麻，喉头却涌上甘蔗的清甜。
"好吃吗？"阿姨突然出现在邻桌收拾碗筷，指甲缝里嵌着葱花。
"太好吃了！"司恬的筷子正夹起第三片半透明的牛筋，"这个汤底..."
"牛骨吊足十八个钟头，"阿姨得意地朝厨房努嘴，"那小子凌晨三点就来开火。"顺着她视线望去，那个背影正在砧板上切葱花，桑刀在木板上剁出紧密的鼓点，肩三角肌随着动作在棉布下滚动，汗渍在后背晕开一片深色的地图。
司恬低头喝汤时，听见阿姨对着厨房喊："阿澈，冰柜补货单呢？"背影终于转过身来，司恬的筷子悬在半空。
他比想象中年轻，却有种矛盾的沧桑感。眉骨上一道旧疤没入板寸头，下颌线像用炭笔重重勾勒过。最违和的是那双眼睛——在充满攻击性的面部轮廓上，生着双下垂的狗狗眼，睫毛在顶灯照射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
"姑妈，说过别在营业时间问这个。"声音比想象中清润，带着胶辽官话的腔调。他递来单据时，司恬看见他右手虎口处的茧——不是厨师的硬茧，而是呈条状分布在指根，像是常年握杠铃留下的勋章。
王姨突然凑近："姑娘你袖子都湿透了。"没等司恬反应，一条米色毛巾从厨房抛物线飞来，尽头是那双沾着面粉的手。
"谢谢。"司恬接过时，指尖蹭到他小指边缘。那一小块皮肤温度偏高，像是常年接触高温器具留下的印记。毛巾散发着淡淡的碱水味，像是暴晒后的面粉袋。
后厨传来哗哗水声，她偷偷抬眼。林梓澈正在不锈钢水池前洗手，小臂肌肉随着搓揉动作绷紧又放松。水流冲过那些面粉痕迹，在青筋沟壑间冲出蜿蜒的支流。他甩手的动作很用力，水珠飞溅到锁骨凹陷处，顺着V领边缘滑进不可见的深处。
司恬的视线被突然递到眼前的柠檬水截断。"熬夜伤胃。"他放下玻璃杯就走，杯壁立刻爬满雾气。她注意到杯底垫着印有"林记"的再生纸垫，边缘整齐得像用裁纸刀修过。
雨声渐密时，店里只剩司恬一个客人。她摸出手机扫码结账，系统自动跳出常客积分卡——空白状态。王姨在柜台后打哈欠："新客首单八折，28收你22.4。"
"二维码在您右手边。"低沉的嗓音突然从头顶笼罩下来。林梓澈不知何时站在桌边，手里攥着块灰扑扑的抹布。司恬慌忙转身，手肘碰倒了醋瓶。他反应极快地用抹布接住，小臂肌肉瞬间绷出分明的肌束，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近距离看，他睫毛上还沾着面粉颗粒。司恬扫码时注意到他锁骨的阴影里藏着颗小痣，随着呼吸时隐时现，像夜幕中忽明忽暗的星辰。"欢迎下次光临。"公式化的告别词，但他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很久没启动这个表情肌肉。
推门走进雨里时，司恬鬼使神差地回头。透过水雾朦胧的玻璃，她看见林梓澈站在她刚才的座位前，正用那块接醋的抹布擦拭桌沿。顶灯将他轮廓镀上毛茸茸的金边，像幅褪色的老照片。有那么一瞬间，他抬头望向门口，目光穿透雨夜与她相遇。
雨突然大了。司恬把毛巾顶在头上奔跑，鼻腔里还萦绕着牛肉面的复合香气。那碗面里藏着太多矛盾——粗犷中的精细，强硬里的温柔，就像那个揉面时像角斗士，递毛巾时像管家的男人。
转过街角前，她最后看了眼面馆。霓虹灯牌在雨中晕染开来，"林记"的"林"字少了个木字旁，变成"木木记"。这个错位的意象和她胃里的暖意一起，在午夜的钢筋森林里微微发烫。司恬摸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记下这个坐标，标题是"青筋与面粉的夜曲"。
雨滴打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刚刚输入的文字。就像那个男人的轮廓，在后厨的蒸汽里时隐时现，却已在记忆里烙下鲜明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