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见时难别亦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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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天气预报说这是十年一遇的寒潮，最低温度一跌再跌，冻红的鼻尖和耳朵成了返乡人的标配。
忙碌了一年的人们裹着厚重的冬衣、带着大件小件的行李，疲惫又急切地挤上返乡的列车，从申城启程，陆陆续续被运送至沿线久别的故乡。
下午四点五十分，动车减速进站，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低沉轰鸣。月台上早就挤满了人。陈柏苍排在升着白烟的候车队伍里，抬手捂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眼角微微泛红，显然昨晚没太睡好。
他这趟要一路坐到终点站，背对西沉的太阳出发，睡上一晚，等第二天瞧见朝阳的时候，就抵达阔别许久的老家——眉川。
陈柏苍运气一直不太好，在这次抢票大战中却难得战果斐然，成功买到了竞争激烈的动卧下铺。虽说四个陌生人套在一个密封小房间里，令他感到尴尬和不适，但也比坐一晚上硬座要舒坦不少。
陈柏苍把行李箱塞进架子，拎着电脑包找到床位时，里面已经有两个乘客在了。六七平米的小隔间里，一对年轻男女正头碰头地靠在一起，刷着同一部手机，接近于无的社交距离明示着他们的情侣关系。
陈柏苍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心中叹口气，因为这对情侣正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好不容易抢到的下铺位置。
陈柏苍有些不甘心地退出房间，重新确认门牌，7号车厢，没走错后。
又叹了口气，敲敲隔间半开的门板，出声询问，“嗨，不好意思，你们是不是坐错位置了？”
二人世界暂时终止，情侣抬起头来了，男的那个理直气壮道，“没坐错，我买成一上一下的了，咱们换一下位置啊，麻烦了哈哥们。”
一声哨响，动车关上了门。
陈柏苍打量眼前这幅糟心的画面，床铺被坐得皱皱巴巴，被子已经被摊开，还有被随手放在床上的大包小包行李。
本着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陈柏苍正想说“好”，背后一道声音冷不丁地插进来——
“挡在门口干嘛？”7号车厢的最后一位乘客终于也到了。
熟悉的音调和略快的语速令陈柏苍眉头一跳，还没来得及仔细检索冗长的回忆，声音的主人一把拉过陈的手臂，像开门一样飞快地把他翻了个面。
陈柏苍踉跄站定，新来的乘客身上挂着不少大包小包，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五官只露出一双浓墨重彩的眉眼。此刻正眉头上挑、眼睛大睁，错愕惊讶的情绪灵活地调动起面部肌肉，生动非常。
陈柏苍自作主张地在脑子里补完了他的下半张脸。
列车启动加速，车厢浸泡在闷沉的运行噪音中，城市景色在应知远的身后飞速后退，像闪动播放的电影蒙太奇，每一秒的镜头里都压缩着24帧的漫长光阴。
和以前一样，这是陈柏苍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句成文的心理活动。随即便淹没在浩浩汤汤的、不成文的泛滥情绪里。
应知远显然也认出了他，相比面如止水的陈柏苍，他的情绪外露得多，他松开握着陈手臂的手，口罩下的嘴唇颤动，喉结滚动，想说的话几经吞吐，最后还是通通咽了回去，他别开了脸，只吐出个干巴巴的名字：“......陈柏苍。”
情侣中的女生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隐约品会到几缕暗流涌动，她悄悄拽了拽男友的衣角。
可惜她男友没这个眼力见，大大咧咧地振臂一挥，豪迈大笑两声，劈开了车厢里流动的诡异氛围，“你俩认识啊，那正好啊！”
“正好？”应知远皱眉，看向面前笑得无奈的陈柏苍，对方眼尾那抹熟悉的弧度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什么正好？”
陈柏苍向前一步，走近了应知远，挨到他耳朵边，两三句话低声解释了事情经过。
面对突然的靠近，应知远浑身绷紧、脊背僵直、脑袋发直，视线钉在陈柏苍扣住自己手臂的那几根手指上——陈柏苍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上也没戴任何饰品。耳朵边像是套上了小孔径漏网，声音被筛得朦朦胧胧，话听了三成，漏了七成。
“知远？”陈柏苍发现了他的异常，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
“......哦。”应知远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然后就没有别的回应了。只是把手上的行李推进下铺的床底，背着个大书包，如龟丞相一般，动作迟缓地爬到了上铺。
踩踏板的时候，应知远脚滑了一下，陈柏苍下意识去扶了一下。
应知远硬邦邦地表示，“不必。”
“......”怎么呆呆的？
到上铺后，应知远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脱下书包放在床头，面朝里躺下了，以“闭门谢客”的强硬态度面对车厢里的所有人。
陈柏苍好笑地欣赏了会黑色企鹅的背影，收回视线，注意到下铺的女生正看着他看，眼里写满了好奇。
陈柏苍礼貌性地微笑，指了指应知远对面的那个空上铺，“那我睡这？”
女生红着脸，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她往男友身上靠了靠，小声感谢道，“真是麻烦你了。”
男生笑得憨憨的，插嘴问道：“谢了哥们，你坐到哪？”
陈柏苍把电脑包放到上铺，“眉川，终点站。”
“那正好啊！”正好哥大叫一声，“我们也坐到眉川，老乡啊。”
“哈哈，好巧啊。”陈柏苍皮笑肉不笑。
下铺情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过年要去哪里玩，黏黏糊糊的打情骂俏填满了整个包厢。
对此，应知远置若罔闻，他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脑子里那些被触发的回忆，像是客厅里被冷落的电视机，自顾自地放着，充当可有可无的背景音，而他本人就坐在电视机前面发呆。
就这么不知道躺了多久，手机连着响起两道清脆的提示音，"叮咚、叮咚"，拽回了他飞了一半的三魂七魄。
应知远如有所感，迟疑地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两条新消息明晃晃地挂在通知栏，震得他五感骤然归位。
柔和的夕阳透过车窗斜斜地落在他手背上，泡面的香味从下铺幽幽飘上来，走廊里沉闷的脚步声，列车行驶的均匀噪音，整个世界仿佛被搅拌成了一团朦胧的色块，只是眼前这两条信息是高清的，锐利得戳在应知远的视网膜上。
应知远眼睛发涩，发信息的人，一个“陈”字，是应知远给陈柏苍的备注。
【五点多了，要一起去吃晚饭吗：）】
【餐车就在我们后面两节车厢】
应知远忍住翻身去看陈柏苍的冲动。他抓过被子，抖开、裹紧，解锁手机，点进聊天软件，陈柏苍的头像边被贴上了一个写着“2”的红点，正置顶在所有联系人的最上方。
应知远盯着看了两秒，没急着回。
他先点进了相亲相爱一家人，回复了他爸问他什么时候到的消息，又无端地给朋友李光明发了几个贱嗖嗖的发疯表情包，再点进朋友圈，一溜烟地点了一圈赞。这才做好心理准备，点进和陈柏苍的聊天界面。
往上翻了翻历史记录，上一次聊天已经是三年前。以陈的【好】为结尾，干净利落，多一个标点符号没有，不留一点讨论回旋的余地。
四年前收到这条信息时恶心的感觉，又在胸口蔓延开。应知远手指在当事人的头像上恶狠狠地磨搓了几个来回，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震惊于这男的竟然没删他好友，还是该佩服他能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他们当时闹得那么难看，他现在倒是体面人一个，可恶、邪恶、臭不要脸.......
滴滴，又弹进来两条消息，打断了应知远心中的咒骂，还是陈柏苍。
【饿了，下铺的泡面好香：（】
【救救我救救我.jpg】
看到有严重卖惨嫌疑的求救表情包，应知远压下想翘起的嘴角。他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对面上铺的陈柏苍正盘腿坐在床上，大衣脱掉了，露出里面的高领毛衣，带着副黑框眼镜———竟然还是从前那副，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此刻正拿着手机发消息。被子堆在身侧，姿态放松，眉眼间能看出些疲倦意味。
似是而非的熟悉感令应知远又是一阵恍惚，恶心感加重了。
见应知远坐起来了，陈柏苍摇摇手机，用唇语无声地念出“吃晚饭”这三个字。
应知远心里乱，不太想理他，他低下头，哒哒哒地敲下几个字，【不想吃。】
陈柏苍：【不饿吗】
应知远：【不饿。】
陈柏苍：【饿扁了.jpg】
陈柏苍：【夜里会饿的，我请你】
应知远捏紧了手机。
陈柏苍：【可以吗】
算了，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应知远锁屏，把手机甩到一边，用力搓了搓脸，动作利索地下了床铺。
下铺坐在一起的情侣吓了一跳，泡面差点翻了。应知远没理他们，而是伸手拍了拍陈柏苍床边的栏杆。
陈柏苍低头看他，笑眯眯的。
应知远感到一阵恶寒，移开了眼，“走，吃饭去。”说着便推门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