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怀民亦未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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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知远又醒了，这次是被下铺的呼噜吵醒的。手里的暖宝宝气数将尽，得用力捏，才能挤出一点微弱的余温。
一声长过一声的呼噜在黑糊糊的车厢里回荡，像小石子一样，一颗又一颗地砸在应知远敏感的耳膜上，他无语地在床铺上连续左右翻滚，锤了两下床铺，下铺的肇事者无知无觉，依然酣睡。
他女朋友竟然能忍？真是佩服佩服，应知远腹诽。沽涌了一会，他终于摸到手机，眯着眼睛看时间——凌晨五点多，还有一个多小时到眉川站。
算了不睡了，看会小说吧。应知远打定主意，点开小说网站，一打眼，突然发现对面上铺好像没人。他打开手机手电筒照过去，果然，床铺上只剩下被子枕头，乘客陈柏苍不知所踪了。
应知远掀开被子坐起来，披上羽绒服外套，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入夜的车厢换了一副模样，白天的喧闹人声消匿在或好或坏的睡梦中，隔间的门都关上了，走道显得封闭而悠长。走到车厢连接处，一丝凉意扑面而来。应知远缩了下脖子，脚步却更快了些。
应知远抵达目的地餐车，这里的温度似乎比卧铺车厢高一点。
一眼望过去，位置几乎都坐满了，躺卡座上睡的、趴桌子上睡的、坐着玩手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恢弘气势，远胜过正好哥的一人独奏。还有说不上来的怪味，应知远皱皱鼻子，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了。
应知远往里走，陈柏苍果然在这里，且恰巧坐在昨天晚上他们吃饭时的位置。光线昏暗，他的眉眼很淡，两片窄长的镜片玻璃上，正映着电脑屏幕跳动的光，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低垂着。应知远看得有些喉咙发痒，把口罩又往上提了提，捏紧了鼻梁条。
人到了夜晚，总是有和白天截然不同的情绪。应知远也是一样，此时此刻，在陌生的环境，看着眼前人流露出熟悉的疲态，他心神恍惚。从见到陈柏苍起就蕴藉在心头的负面情绪，瞬间散了大半。
“加班？”应知远弯下腰，压着声音询问。
陈柏苍闻声抬头，见应知远来了神情有些意外，摘下靠近应知远一侧的耳机，回以气声，“怎么起来了？”
应知远贴着陈柏苍坐下，陈柏苍端起电脑往里挪了挪，给应留出更多空位。
“太吵了，下铺那个男的，简直了。”应知远抱怨完，顺口模仿了一段减音版的呼噜声。
“哈哈学得还挺像。”陈柏苍和应知远对视一眼，赞同道，“真的很吵。”
应知远瘪瘪嘴，见他手指掐着耳机线，没有戴回去的意思，就知道还能聊几句，“你领导还拿你当牛使呢。”
“是朋友的一个短片。”陈柏苍无奈笑笑，“睡不着就起来弄会。”
私活喽？应知远打了个半个哈切，懒洋洋地问，“给我看看，你们没有什么保密协议啥的吧。”
陈柏苍把手上的耳机递给了他。耳机线长度有限，应知远下意识往陈柏苍方向靠了靠，肩膀贴到了肩膀，陈柏苍短促地扫了一眼。
视频轨道里大概有两三个小时的素材，现在还只是未经恰当剪辑的原始素材，陈柏苍拖到最开头，调低了音量，放给应知远看。
场景基本都在校园里，和当下的寒冬相反，拍摄的画面都是在炎炎夏日。穿着短袖的少男少女在镜头前来来往往，奔向暴雨操场的少年，傍晚无人的空教室，一段接一段的空镜，没有什么主要人物，也没有什么台词。应知远对影像一直没太大兴趣，属于在电影院会睡着的人，为数不多的阅片量都是以前陪陈柏苍一起看的。
白噪音摩梭着过劳的耳膜，手持摄影晃得眼睛重影，催眠至极，才放了七八分钟，应知远就困得不行，撑着下巴，两只大眼灯不停地闪烁。
“睡着了？”
应知远猛地瞪大双眼，放下支在桌子上的手，坐直了，“......没有。”
陈柏苍笑着摘回应知远戴着的耳机，“不回去躺会吗？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
应知远摇摇头，“睡不着，我坐这玩会手机。”又抬起屁股，与陈柏苍间挪出一小段距离。
陈柏苍点点头，戴上了耳机，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应知远搓了搓脸，掏出手机看起了小说。
渐强的隆隆声似发闷的鼓点，陈柏苍停下鼠标，看向窗外，灯光接触不良般地闪动着。
原来是列车在茫茫山区中与另一辆夜行列车擦肩而过，气流彼此干扰，带起一阵细小的震动，引发微小的倾斜。
异常的状态只持续了几秒，车窗外又恢复为均匀的黑暗，借由车窗的倒影，陈柏苍发现身侧的应知远正抱着胳膊仰着脑袋，睡着了。
餐车座椅的靠背太矮，应知远个子又高，只能坐到座位最前缘，背后和卡座之间撑出个标准的直角三角形，好让脖子勉强靠在椅背上。
陈柏苍看了眼时间，车程还剩半小时。车厢里渐渐多了些窸窣声，陆陆续续有人醒来。陈柏苍保存好文件后关了电脑。
滴———有人闹钟响了，应知远皱了皱眉头，还是没醒。陈柏苍往他的方向坐了一点，防止他在半梦半醒中头倒下来撞到。
看着眉头紧锁、显然睡的不太舒服的应知远，陈柏苍想起好多年前也发生过差不多的事。
大二放寒假的时候，从申城回眉川。眉川地方小，只有动车站，没有机场，应知远之前自己一个人回家都是坐飞机到隔壁城市，再转高铁，几个小时能到。
那次为了和手头紧巴巴的陈柏苍一起回去，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一上车，应知远就如临大敌，又要面子强撑着不抱怨，面色铁青地坐到半夜，腿酸，腰酸，屁股疼，又困又累又饿，靠在陈柏苍肩膀上哼哼，有一句没一句地小声嘟囔，说自己说不着。
陈柏苍没法给他变出一张完美大床，也说不出诸如“还不都是你自找的”这样的狠话，只能叫他起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左右座位，应知远换一边靠，脖子能舒服一点。这招大概是有一些作用，应知远成功入睡，到后半夜又被别人的手机铃声惊醒，就这么醒了睡、睡了醒，等到站了陈柏苍叫他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陈柏苍一直觉得应知远有点娇生惯养的少爷脾气，估摸着吃了一回苦，下次肯定乖乖坐飞机了。没想到假期过半，他接到了应知远的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学校，要跟他一起买车票。
陈柏苍拿记忆里的应知远和眼前的应知远比对了一下。下午刚见到的时候觉得没怎么变，现在仔细一看，还是有点老了，怎么说来着，胶原蛋白流失？黑眼圈也重了点。
陈柏苍摘下眼镜，捏了捏酸胀的鼻梁，学着应知远的姿势靠在卡座上，望向模糊的白色车厢顶板。分开后的三年里，他们没再联系过，加上几乎没有共同好友，彼此的近况也无从得知，可谓是真正的断联，现代意义里的相忘于江湖。
陈柏苍觉得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也挺好的，断得清楚明白、干干净净，可如今重新遇见，陈柏苍很难说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侧过头看向窗外，列车已驶入城市边缘，民居陆陆续续地出现在视野里。城市道路上，路灯高耸，飞驰的车辆打着远光灯一闪而过。应知远的脑袋在睡眠中，往他身边滑了一点，呼吸声清晰地环绕在耳边，一吸，一吐，速度均匀，像节拍器一样左右着陈柏苍思考的节奏。他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屏蔽这种感觉。
清晨六点，列车开始减速，车厢的灯亮起，广播发出提醒，前方即将到站，眉川。陈柏苍见应知远依然闭着眼睛，于是轻轻摇了摇应知远的肩膀，像很多年前在绿皮火车上那样。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怀民亦未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