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有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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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知远做梦了，大约是受了睡前看的那五六分钟短片的影响，他梦到了好久以前的事。
梦里是个星期六，学校要上半天课。作为班里的文体委员，班主任要他下午留在学校里画黑板报，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重。
李光明本来说好要陪他，没想到突发中暑，连上午的课也没上完，就被父母拖回家吹空调了。
教室空荡荡，黑板前只剩他一个人。应知远扫了眼画着草图的草稿本，白粉笔在黑板上一阵疾走，敲出哒哒哒的声音，像精准的打点计时器。
打完底稿，他已经热得出了一身汗，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跑去厕所洗了把脸，清凉的自来水是降温的不二法门，远远胜于教室里雷声大雨点小的吊扇。
高三被关押在单独的教学楼冲刺高考。高一高二的人则差不多走光了，学校变成了他这个滞留者的独享王国，自在的同时，又有些无聊。
应知远拿上矿泉水瓶，到走廊上透气，顺便活动活动有些僵直的肩膀。
眉川一中的教学楼是典型的上世纪末建筑，外墙红砖包裹，开放曲折的走廊，串起一个个首尾相接的长方形教室。那时候正是高二刚开学，阳光闪灼，蝉鸣聒噪，此起彼伏，像海浪一样在茂密的林梢间回荡。九月份，有赶早的桂花迫不及待地提早绽放，狂烈的夏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空荡荡的通风走廊里便开满了香桂花。
应知远仰头灌下一口水，塑料瓶捏在手里咔嚓作响。手臂上的水渍蒸发吸热，流窜过林间的清风吹得他困意沉沉。手臂架在走廊栏杆上，整个人没有骨头似地挂着，白色的短袖校服被风吹得鼓起。
几只白色鸽子掠过，落在远处操场的白色雨棚上，融为一个整体。
一道模糊的人声夹在蝉鸣里，不请自来地窜进了应知远的耳朵。
楼下有人在说话。
校园生活无聊又刻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充斥着迷人的诱惑，学生们期待着新鲜事物的刺激。应知远自认不爱好听八卦，李光明也总是笑他对这种事缺一根筋，现在真遇上了，还是难免好奇。
他伸长脖子朝下一看。
从三楼望下去，正好是教学楼的次出口，两侧桢楠书通往学生们的自行车停车棚，声音就从这里传来。
邻近教学楼的茂密乔木在平日里提供宜人的荫蔽，现在却遮挡了大部分向下的视野。从绿叶细碎的缝隙间，应知远隐隐约约窥见了白色校服的碎片。
他放清了呼吸，专注地听。说话的是个男生，声音很小，听不太真切，漂到应知远耳朵里的只有零星且关键的暧昧字眼。
是在表白吧？应知远心中有了猜测。
放学后约人表白这件事并不少见，应知远也听李光明谈起过类似的八卦，一来学校是大家熟悉的环境，比放了假单独约人出来更容易些，二来，如果对方放学后愿意留下来，说明心中对表白者也是有一些小想法的。
提出假设，验证假设。应知远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左右移动，寻找更适合的位置。终于，从树枝分叉处找到一个合适的观景口。
他先看到了那个在说话的男生，应知远琢磨了一下他的五官，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再看看他对面，欸，怎么也是个男的？
应知远吓一小跳，手上一滑，开口的水瓶没拿住，从三楼处自由落体而下，撞到树干上，最后弹到楼下那两人的脚边，瓶子里剩余的水在地上泼出一个扇形。
“啊——”
一声惊叫之后，楼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应知远连忙缩回栏杆后，心中浮现四个大字，我靠完蛋。
撞见别人的秘密不可怕，撞见秘密还被当事人发现就很可怕了。应知远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被抓包的时刻，他在原地僵了几秒后，突然起身冲回教室，“砰”地关上了后门。
他在三楼，有树挡着，又躲得快，楼下的人未必看到他。
应知远利索地说服了自己，深吸两口气，勉强拼凑回一些理智。他搬出收在柜子里的颜料，强作镇定地继续画起了黑板报。
盒子里的颜料有些发干，没法在调色盘上顺畅地抿开。应知远脑子里想着，要去打点水搅和搅和，但他诚实的脚却不敢迈出教室。
头顶的电扇呼呼转动，像轰炸机盘旋，扰得他心神不宁。应知远捏紧画笔，眼睛发虚，脑子里还在重播刚刚的那场告白：树荫下，两个男生，靠得很近，还有那些传到他耳朵里的细碎话语......窗外太阳强烈，夏蝉叫个不停，伴着砰砰的心跳，新世界的大门好像在他眼前被推开了一条缝。
是同性恋吧，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同性恋啊，应知远想得失神，还以为只是古老的传说，没想到就出现学校里，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上一样的课，或许之前还在路上遇见过，感觉好奇怪，应知远用力压了压画笔，撇掉多余的红色颜料，但也有可能是他听错了？或者看错了？毕竟他只看到一个背影，毕竟离得那么远，天气又这么热，一定是他脑袋发昏了。
窗户玻璃被敲响了。
应知远猛地抬起头，嘴巴抿紧。
一个男生站在窗边，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应知远并不认识他，但莫名有种预感，这人就是刚刚楼下那个他没看清脸的男生。
“有事？”应知远状似随意地问，下意识地解释道，“我在画黑板报。”
“刚刚为什么用水瓶砸我？”男生直视应知远的眼睛，语气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好热。
应知远瞪大了眼：“靠，我没有——
话一说出口，应知远就反应过来不对，露馅了，这个人在诈他。
对方轻轻一笑，好像确定了什么。“是你啊。”他说，“那麻烦你别说出去。”
“我不会说的。”应知远低下头，心突突地跳，没太反应过来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我也没听见什么。”
“嗯，那就好。”男生点点头，像是真的信了应知远的说辞。
“你怎么确定我不会说出去？”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妥，应知远又解释道，“呃，我不是说我会说出去，我的意思是——
男生被逗笑了，手掌撑在窗台上，回答道，“我不确定。”
“那你怎么......“
“我只是想上来找一下是谁在偷听。”他扫了一眼门口的班牌，“这样要是有流言传出去，我找你算账就好。”
应知远宕机了，“我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挤出其他字来。
“那我先走了。”男生挥了挥手，转身超楼梯口去了。
“等等！”应知远放下手里的颜料盘，推开后门，风灌进教室里，他冲过去，一把拉住了对方的小臂。
男生回头看他，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应知远也跟着看过去。他的虎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了红颜料，通过接触也蹭到了男生的胳膊上，留下一块红色的斑点。
他们靠得很近，应知远闻到一股熟悉的洗衣凝珠味道，他还想说点什么。
应知远睁开眼，一截白白的脖子。
他愣了，用力眨了眨眼，陈柏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快到了。”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原来正贴在陈柏苍的肩膀上，怪不得梦里会闻到洗衣凝珠的味道。
睡意远去，夏天的热气也随梦消散。他轻轻地在陈柏苍的肩膀上蹭了蹭，才慢慢坐直了身体。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夜有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