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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云昭月敛眸,又似笑非笑地抬起眼,一改往前怯懦模样,掐着把似水的好嗓音道:“想必殿下已听过云家的事迹,奴婢父兄母亲皆惨死,奴婢也被发配进国公府为奴为婢,到如今……”

      话未尽,云昭月似是哽了哽,宁野正待细观,却见她很快恢复了过来,目光如炬,字字峥然。

      “到如今,奴婢所求不过逃离这方宅院,寻得一份奴婢自己的生路罢了。”

      “仅仅如此?”宁野凤目半睐,额角绷紧,忍着浑身的剧痛与她周旋,“云三小姐满足于区区逃离这京城世家吗?”

      “恐怕不止吧,云三小姐若是有真正所求,便此时说与孤听,莫留待日后抓不住孤把柄了再来讨要。”

      “到那时孤……”宁野眸光沉沉望向她,个中狠厉之色看得云昭月一惊,“必不会任你现在这般威胁。”

      云昭月一顿,压下男人威压之下骤起的心悸,低垂着眼转了转眼珠。

      见欲擒故纵这招在宁野这行不通,云昭月倒也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殿下既如此爽快,那奴婢也不再客气什么了。”

      她忽展笑靥,似雪后初绽红梅。

      “昭月愿效法班昭入朝,更盼云氏沉冤得雪。”

      宁野一挑眉梢,非但不为她的直言恼怒,反而终于得逞般,眼眸掠过一丝笑意。

      “云三小姐如此笃定,是圣上污蔑了云氏么?”

      “我不信我父亲当真与外朝通敌。”

      云昭月神色端凝如静水,答话却利落得似裁云剪水,仿佛议论的不是九五至尊,倒是邻家闲话。

      定定望着云昭月数息后,宁野勾了勾嘴角,弧度几近微不可见,卸了劲倚在柴垛上,喉间溢出的叹息轻得似雪落枯枝。

      “成交,烦请云三小姐为我寻些药来吧。”

      话语间,宁野闭目仰下,任由嘴角腹部血流不止,点点红梅在身上绽开,若不是云昭月切实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怕只会觉得是这人在做戏罢了。

      “再晚一点,”宁野面色平静,唇畔血痕却平添三分狂狷,“恐怕云三小姐的宏图大志就无人助你实现了。”

      云昭月杏眸低垂抿唇轻笑,转眼又作鹌鹑状,碎步急趋退至门边时,连眼风都不敢扫过宁野袍角,活脱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粗使丫头。

      目送那抹单薄纤影隐入廊角,宁野偏首敛眸,深潭般的眼底暗潮翻涌。

      一被剥夺权势的世家小姐,要靠何人立足,又怎在这处处受限的国公府瞒着众人,藏起他这个祸患呢?

      没错,祸患。

      宁野紧抿着唇,失血带来的眩晕隐隐扰乱了他的思绪,脑中似有拨不开的迷雾。

      云氏一向拥护正统,自他正式入主东宫后更是坚定站队太子,本该成为他稳住地位成功登基的最大助力,却不想在这档口被告通敌,落得满门惨死独留孤女的下场。

      他暗查云氏通敌案已有些时日,今早方得了新的消息,线人指向与国公府关系密切的镇北侯府。此事关系重大,他亲自带领心腹往镇北侯府调查。

      却不料那线人早已叛变,蓄意传递错误的消息。宁野受奸人所害被调虎离山,半路陷阱不断,死士成群,一路追杀至此。
      他断定这幕后之人再如何大胆,也不敢妄闯国公府,便趁夜偷入,只是外头追杀他的动静实在闹得大,竟还是被府中小厮察觉,险些被发现。

      他原本对云氏案还有所犹疑,经今夜一遭,却有了定论。
      云氏一门恐怕是被人陷害,真正勾结外朝通敌的另有其人。

      宁野眉目如雪,眼中划过一丝狠毒和不屑。
      只怕是有人觊觎这太子之位了。

      月黑风高,浅淡的月光打亮宁野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侧脸,烛火在他趋近失焦的瞳孔中跃动,指节微蜷。
      他眼下乌青,更显玉面如缟,似有疲倦之色。

      本只想暂躲一夜便走,不料竟有意外收获——
      云氏案唯一幸存的孤女,云昭月。

      他虽说伤重,却也不至于动弹不得,但既遇到云氏孤女,何不趁势招揽让她为己所用呢?

      宁野心中隐有预感,云昭月会是云氏案最大的突破口,既然云昭月主动抛来橄榄枝,他便也做一回“好人”,彼此各取所需。

      何乐而不为呢。

      更深漏重,又身负多处伤势,宁野没候到云昭月回来,眼皮便沉沉闭上,堕入昏瞑。

      翌日,一缕天光漏入眼睫,晓色潺潺漫过破落柴房,宁野不由眯了眯眼,避开浮沉游弋的光缕。

      微风拂过,女子踏薄雾而来,衣袂飘飘,身着素色布衣,鬓间一支木钗,却眉眼如画,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华。

      云昭月朝宁野弯眸一笑,素手轻阖门扉。
      骤失强光刺目,宁野眼前渐明的,是那双秋水盈盈的杏眸,恰似将晞未晞的潋滟池潭。

      “殿下醒了,”云昭月将手上的食盒一放,蹲下身来,“昨夜殿下想必过于劳累,奴婢回来时您已睡下,可伤势严重容不得再拖,奴婢擅自逾矩,只好……”

      她不由瞥了瞥宁野上身,又羞赧一般收回目光,呐呐道:“只好为您脱了衣上药,还请殿下莫怪。”

      闻言,宁野垂目扫过伤处,见金疮药散裹得齐整,包扎伤处的白绸布针脚齐整得像是绣娘精心缝制,连贴身衣物都换了干净的粗布麻衣,依稀能嗅到淡淡药草香气。

      宁野懒散靠在薪垛上瞧她,似是夸赞似是阴阳道:“药物、衣物、吃食……云三小姐倒是神通广大。”

      苍天有眼,为他辛劳怎的还成我的不是了?
      云昭月眯着眼腹诽。

      她不欲回应,只打开食盒拿出一碟糕点一碗白粥,轻轻道:“为殿下分忧是奴婢应该做的,毕竟——”

      云昭月忽地抬眼冲他一笑,眉眼间有狐狸神色,“还得靠殿下来救救奴婢呢。”

      宁野不置可否,端起白粥便吃了起来,模样斯文,看得云昭月心中暗讽一句死要面子。

      云昭月正趁着这空档盘算如何与宁野深谈二人间的交易,身后的木门却突兀响了起来。

      “叩叩。”

      云昭月神色一凛,连忙沉着脸对宁野嘱咐道:“殿下莫动。”

      宁野敛眸,随了她的意,任她不知从哪寻了块黑布来将自己遮住,又把屋内的烛灯给吹灭了,这才徐步走向木门。

      “云昭月,云昭月你怎敢不理——”

      丫鬟还在门外唤着,却见眼前的木门展开了一道缝,露出那张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颜色的脸,不禁噎了噎,又张牙舞爪起来,“怎的,连你巧云姐姐的话都不听了?”

      “怎会,”云昭月反手关上了门,将内里的景象关得严严实实,乖巧低头道,“只是奴婢屋内杂乱,怕污了姐姐的眼,这才费时收拾了一番,让姐姐久等了。”

      “哼,你这张嘴倒是一惯的会说,”巧云扬着脑袋,发顶缀着的粉花都跟着亮丽起来,“我还想着寻你说些事呢,没成想竟在柴房偷懒。”

      云昭月眼神一动。

      巧云向来与她不合,见她便心烦,今日怎的找上她来了?

      见云昭月没反应,巧云干脆将事一并说全了:“小姐生辰将近,一个高兴赏了不少东西,我房内是放不下了,待会着人搬来你这柴房放着,可好啊?”

      嘴上问着可好,怕是已经算计好了要来吧。
      云昭月在心中冷笑一声。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她不欲与人交恶,免得让自己落得更惨的境地,可如今她有了别的出路,便不能让这条路被断掉。

      “奴婢屋内堆满了柴薪,姐姐是知道的呀,”云昭月行云流水摆上委屈姿态,话语间隐有泫然欲泣之兆,“奴婢日常吃住已是见缝插针一般,怕是没法子答应姐姐了。”

      闻言,巧云横眉一挑,迈着步子逼近了她,像是没料到会被拒绝,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没法子?怕是妹妹想的托词吧!”

      云昭月一退再退,脊背隔着单薄的布衣已贴在了坑坑洼洼的木门上,她眼神一冷,定住了身形。

      “奴婢不过将实情告知姐姐罢了。”云昭月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巧云一惊,来不及反驳便被她自顾自接了下去,“姐姐为何要为难于我?”

      “你这说的什么话!”巧云也不甘示弱,口舌之争间唾沫星子飞溅,“我不过是要借你柴房一放而已,可是要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何来的为难!”

      “奴婢初入府,姐姐便把奴婢安排在连最低等的下人都少来的柴房里住着,最苦最累的活也是紧着奴婢使唤,如今连柴房都要占了去,未免太咄咄逼人了。”

      云昭月神色淡若烹茶,吐出的字句却字字淬毒,巧云被这绵里藏针的话头钉在原地,竟似被施了定身咒般哑口无言。

      忽地,云昭月眼眸一颤,又低眉垂眼,细细道:“求姐姐给奴婢最后一处求生之地吧,不要再为难奴婢了。”

      说及后头,声音颤颤,带上了几分哭腔。

      巧云不明所以,方才还巧言令色的丫头怎么转眼又变得如此柔弱,只觉得这不知好歹的小蹄子是在耍自己,恶狠狠道:“你这小蹄子,还不听你巧云姐姐我——”

      “巧云!”

      一道男声喝下,巧云扬在半空的手堪堪被捉住手腕,巧云面色闪过诧异,正欲回头发怒,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面色惨白下去。

      “少,少爷。”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巧云像被浇了水的火堆,霎时弱下去,赶忙抽回手行了个礼,打着牙颤道,“少爷怎的来了……”

      林鹤沅眉心紧蹙,清俊白净的脸笼上一层阴霾,唇线也抿得很直,“我若不来,你这巴掌是否就要往昭月脸上去了?”

      “怎敢,怎敢,奴婢只是见昭月偷了些懒,想吓唬吓唬她罢了,对不对啊昭月?”巧云慌忙否认,焦急中竟使个眼神向云昭月求助。

      闻言,林鹤沅面上霁色初现,温言问道:“昭月,你且将始末细细道来。”这般柔缓声气,倒似哄着受惊的狸奴。

      云昭月不语,只垂着首,一双柔荑紧紧揪着衣衫,任谁看了怕是都要叹一句我见犹怜。

      此时不回应便是最好的回应,云昭月低下的眼眸里黠光流转。

      林鹤沅心下了然,他环臂站定在侧,面色肃然,漆黑的眼眸定定盯着战栗如秋蝉的巧云,沉声开口:“巧云,国公府家风严苛,上下兄弟姊妹和睦,下人也该当如此,你怎能苛责手下奴婢,还想着动起手来?”

      “奴婢……奴婢知错!”巧云真真害怕起来,扑通一声赶忙跪地求饶。

      见状,林鹤沅叹了口气,目色倏地温软下来,“昭月,你差点受了伤,我来问问你,想如何惩治巧云?”

      闻言巧云浑身一抖,更大的恐惧霍然从脊背窜到了头顶。

      她向来苛待云昭月这小蹄子,要落到云昭月手里,她可还有活路?

      奈何再害怕,巧云也无论如何不敢当着林鹤沅的面分说些什么了,生怕惹得更大的怒火。

      一时空气凝滞,只听得衣衫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半晌,云昭月才轻启朱唇道:“不必了。”

      巧云猛地抬头,对上云昭月略带怜悯的盈盈杏眸,见她笑着继续说道:“想必巧云姐姐也是心急些罢了,奴婢也未真落得什么伤,这事就如此吧,相信巧云姐姐也得了教训了,对吗?”

      “对,对!”

      纵使心中万般惊疑,眼下保住性命才是要紧事,巧云连连附和。

      林鹤沅叹息,眼却带笑,不禁调侃道:“你呀,还是如此善良心软,那便依你吧。”

      话落,云昭月和巧云纷纷福身送别了林鹤沅,这才有闲暇让巧云问话。

      “你,你为何要帮我,我之前那般对你,怎的不趁此狠狠惩治我一把?”巧云颇不自然地望向云昭月。

      云昭月听了这话,侧眸浅笑,其中清丽让巧云都恍了恍神。

      “要真深究,姐姐也未真的对我做些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何须少爷来教训姐姐?不过是你我姐妹间的闺阁打闹罢了。”

      “你……可别想着要我谢你!”

      巧云听了这番言语却红了脸,一甩袖子将原先要办之事都忘在后头,羞恼般离去了。

      望着巧云跌跌撞撞的背影,云昭月敛了敛眸,恢复了淡漠的神色,眼神逡巡一番确认无人后才进了门。

      “不曾想云三小姐有这般作态之功,当真叫孤不禁鼓掌高喝。”

      宁野冷不丁开口,险些吓云昭月一跳,定了定神后才回道:“殿下谬赞。”

      “呵,”宁野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替自己揭下黑布的云昭月,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你究竟有几番面孔呢?”

      “一面胆小柔弱,一面又巧言令色,伶牙俐齿之厉害许那茶楼说书的先生都望尘莫及,连狐假虎威借男人之手达成目的的伎俩也用之甚熟,真叫孤开了眼见。”

      “不过,云三小姐对那草包世子倒是情深可见。”话锋陡然一转,他抬眼讥讽,嗤笑道,“这种男人有何利用价值?还是远离的好,别好处没捞着,反倒沾得一身腥。”

      云昭月不言语,内心却暗暗鄙夷着。

      这太子真真和传闻中一样,嘴毒不饶人,提她便罢,连旁人也不放过。
      当真是个难伺候的狠角,若不是云氏百年拥护太子,她也不会冒险向宁野寻求合作。

      何况情深又是从何而来?
      她怎会蠢到信林鹤沅是真心维护自己,不过是先行利用,走一步再看一步罢了。

      左右再难对付,也不会有眼前这位太子殿下难打发。

      “殿下才是让奴婢开了眼见呢,还请殿下可得记得避着些唇口才是。”

      宁野半阖眼帘,眼睫投下阴影看不清真切,只见那长眉一挑,似乎在等着云昭月的后话。

      云昭月缓缓仰起脸,昏暗的柴房内一双杏眸亮如星月,朱唇一张一合,语调缠绵暧昧。

      “可别还没等到出这国公府,就让自个儿遭了鸠酒之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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