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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凤凰 ...

  •   教导主任进来,一双肿泡眼鼓溜溜地突着,上下打量硬坐不起的鸟,还有一旁呆着的狐狸。

      身后跟着两个金光灿灿的堕天使爸妈,儿子抽抽搭搭捂着肚子。

      玉管一眼辨出,晏葭下过死手。只是凤凰年纪和蛋差不多,要弄死灵物尚有难度。小天使塞巴斯蒂安——头上没有光环,甚至他爹娘身上那些金光——就玉管粗察,也不过是来前抹了些什么东西在皮上,特来唬人的。天使被夺神格后,再无资格打圣光,兴许教导主任看不出来。

      两成人堕天使都铁青着脸,后面那个小的一副哀哀欲死的模样。晏葭眼里两团火,生怕人认不出他是凤凰。

      还没人说话,玉管先上前一步,把晏葭捅到自己身后。

      凤凰十八年纪,以仙物往往活一遭两三千年的岁数算,他和蚂蚁卵一般大。但身高已经蹿起来了。玉管没回头,却猜到自己多半遮不住晏葭身形。想想更气,十八岁的人了,在学校打架斗殴,以为是小学生?玉管拦在晏葭前,先鞠躬:“我道歉,对不住您。不瞒您说,家里孩子是斗鸡裔,性子野。我带回去多加管教,劳您费心。”他右手背在身后,捻了个诀。上百年不使法力,堪堪把这一招递出去,教导主任同两堕天使无法视明的隐秘暗处,玉管的秘术叮到塞巴斯蒂安身上,将将把破了的内脏之类愈合了。

      晏葭确乎下了死手。玉管不争,只寄希望于没人发觉。让那小子停下来哼哼才是正经,早点治好,就算事实在大,非跑医院不可,出两笔钱换补品,查不出伤口就万事大吉。

      对面果然不干了。

      “叫那鸟过来道歉。”天使说。

      玉管头都没回,“我再给您道歉。”

      天使见晏葭演木头疙瘩,火了。

      那小的天使这时哭出一句:“他就是凤凰!仗势欺人!”

      “先骂人的是你家。”玉管也假意恼了。“骂人没爹没娘,还污蔑。我们好端端的军鸡家庭,我算是人家晏葭父母领养的——祖上家风清正,从不无故惹事,晏葭在校也从没行为不端……”他瞄一眼教导主任,“组乐队除外。如不是你家孩子挑衅,哪有这事?”

      天使大爹笑了:“你这一看就不是鸡。是狗妖精吗?被你家鸟领来看门的?”

      玉管瞄教导主任:“这都欺负到脸上了,主任,不能这么算了吧?保留地人人平等,可不能由着这种人形杂碎更加平等啊,主任。”

      教导主任自然拎得清。他冷冷一瞥天使,天使也破摔开了:“我们可和这边治安局沾亲带故,别不识相。”

      “道歉了,”玉管道,“还要怎么样?”

      “你让鸟道歉。”

      玉管未及言,晏葭直往前冲:“你们这些没……”

      玉管一眼给他瞪回去。

      “他不道歉。”玉管道。“要赔,要起诉,要理论,都奉陪。有种你告上去,我告诉你保留地姓什么。”

      玉管心里没多大把握,但也绝不是忌惮天使能闹出什么花来。堕天使相当于保释犯,新来保留地十年内,都得和治安官报道。眼前这家选了“以马内”为姓,意为“与神同在”,心里还有他们的顶头上司上帝老头,许还指望着将来脱罪籍回“启示之城”。闹出事来,他们吃不消。玉管挥完大棒,再来一萝卜:“乐意的话我们给你出一半医药费,家里孩子心软,拳头也软,没可能打坏你家孩子,但以防万一,要查也无妨,我在医院有熟人。不要的话,随你们便。”

      那边犹豫了。

      玉管趁他们商量,继续做教导主任工作。主任也明知自己身份下等,事情没理由闹到外面去,叫人来撤他这个癞蛤蟆的职。几番口舌,自去给天使一边施压了。

      傍晚七点,事情定好,玉管付钱,领走晏葭。

      一出来,就看到蕊浪信息轰炸:“死老狐狸你把车来走了????知道我和拉山德走了多久?????坟地故意选这的吧??????回去你等着”

      玉管坐在驾驶室,读消息读得乐呵呵。扭头一瞧晏葭,收了笑容,一脚蹬油门。跑一百二十迈。路上车纷纷避让,玉管一拍方向盘,把路上挡着的车马人流硬生生拽开两边,一霎时道路清澈,仿佛摩西分海。

      快到家门,速度不减,玉管道:“自己说。”

      晏葭:“杀人不对。”

      玉管:“掌嘴。”

      晏葭坐着,扇自己三巴掌,每响有声。玉管一瞧,鸟脸通红,道:“回家自己敷了。”

      晏葭嗯一声。

      又道:“我是不是差一点就能弄死他了。”

      玉管蹬着油门,一手握方向盘,另一首往夹层里掏,摸半天没有烟,才想起来车是租的,气没处出,晏葭忽然魔术似地晃出一物。玉管偏头,等晏葭递烟递火,气不打一处地吐了一口,“再拖一时辰,闹出人命来,保留地里杀人偿命,你死不了,你想说这个?”

      “可你没一见他就救他命,吵了半天,才救。”晏葭道,“你也没那么想他活。”

      “别蹬鼻子上脸,”玉管道,“这周禁足,下周留校观察,再要杀人先告诉我。”

      “先掌嘴还是先告诉你?”

      玉管盯他一眼,乐了:“您是什么万金之躯吗,殿下?一条命只值你三个嘴巴?以为保留地三州十五城陪你演狸猫换太子呢?”

      晏葭沉眸,不语。到家,上楼。酒吧二层是住处,玉管停好车,上楼,见晏葭把门锁了。

      他只好换路,穿房顶,从窗边倒着悬下去。果然晏葭也把窗帘拉住。玉管叮叮当当撬晏葭窗户上的锁时,里面唰一声开帘,把窗开了,让玉管翻进来。

      “他没把握说你是凤凰,”玉管一踩住地板就说,“为一两句口舌做出这种事来,反而坐实人家的说法。为这一点事情杀人……会让我觉得你只是单纯想杀。”

      晏葭正把他的鼓棒、绷带之类划拉到一筐里,坐下来掀开装贝斯的盒盖,开始擦琴弦。玉管讲,他不答。

      玉管又道:“你真想杀他来着,单纯想杀,没错吧?”

      晏葭头都不抬:“那又怎样?”

      “我也想知道那会怎样。”玉管随手扯了张晏葭练鼓用的凳子搁屁股,“和我讲讲。”

      晏葭抬起头,丢了他擦琴的布,抱好,手指间弦呻吟一声。

      “我想死,”他说,“也想杀人。”

      “是凤凰都会这样吗?想让自己死,要么就想让别人死。”晏葭开始弹玉管没听过的调,“我担心我有病来着,可书上说,凤凰每浴火重生一次,都会变得更强。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想变强吗?可是我不需要变强,我也会很好,我不需要去打架,你也在。”他语气平得要命,“我想说服我,‘我其实觉得很好’,可是……我没觉得很好。”

      “是凤凰都这样吗?”他终于抬头问,“还是说我不是凤凰?只是斗鸡?”

      他的疑惑很真诚。玉管笑了一声,晏葭低头道:“算了。你好像也没见过别的凤凰……或者斗鸡。”

      玉管寻思半晌,伸手拿了一副晏葭撂在收纳箱里的鼓棒,“凤凰名声不好,你说对了,三百年前大战,凤凰倒戈,九重城才陷落。但我个人不归咎凤凰,你们本来很有权势的,只是末代皇帝是个疯王,”晏葭抬起头,“把凤凰全部发配去做乐工。这是侮辱。是我我也倒戈。”

      “不是凤凰都这样,凤凰爱好和平,绝不是打打杀杀的疯子。你也不是斗鸡。”他站起来,摸摸晏葭的脑袋,“别担心自己,有病也不要紧,我担心就够。感觉不好时要和我说。晚上给你做好吃的,想去演出的话叫我一声。”

      他即将从晏葭房里出去,又被叫住:

      “你知道三百年前的事……那时你在那里?在九重城吗?”

      “这是民间逸闻,”玉管回头,“我只是选了我觉得最合理的推断。”他弯起狐狸的桃花眼笑笑,“三百年前我就在这里,当时这里还不是保留地,这里叫昆仑山。”

      晏葭:“这里没有山。”

      “被削平了嘛。”玉管道,“晚上吃什么,荠菜馄饨、炒枸杞芽、拌蒌蒿……”

      “豌豆苗。”晏葭眨巴眨巴眼睛,“上次的锭子茶,我记得是‘玉蝉膏’……”

      玉管打响指:“记得了。”他下楼,给门上甩一张“CLOSED”标牌,洗手作羹汤。凤凰秉性至洁,即使捡来,也不能乱喂。保留地条件有限,玉管穷,找不来过去见凤凰宴饮时上的什么琼浆、玉膏、仙草肴,晏葭索性一路吃清炒素菜长大的。大约九百年前,玉管还小,去过一次凤凰城正月大宴,主菜剔了百条肉龙头骨,辅千味琪花瑶草调和,玉管吃了一口,就偷拿手帕吐出来了。彼时发小还笑他无福消受,如今发小也不知何处去了。

      那会当真是,草木之遇阳春,鱼龙之逢风雨。

      菜上桌,晏葭颠颠下楼。玉管食之无味,只用话来填:“我想了想。”

      晏葭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是在古战场上捡到你的,”玉管说,“不是金伦加鸿沟界缘的火山上。古战场怨灵游荡,兴许你也被影响了。许多凤鸟死在金伦加之战,你这颗蛋,我粗估在那呆了起码两百年,温度不够,所以没能孵化。也许是因为这个……”他夹了一筷子豌豆苗,“你的青春期才现在还不消停。”

      “青春期的人们都想死吗。”晏葭道。

      “你想怎么个死?”玉管问,“总不是自焚吧。”

      “他们说乌头草采一副,月圆夜炼化,服下,配鸩酒……”

      玉管听得停箸。

      “不瞒你说,”他说,“我青春期过得很清爽,从不想生死的事。狐狸寿以千年计,从不觉得死亡是世间确有其事,总以为是大人杜撰出来的。”又看看晏葭,说不出地怜惜和心疼:“保留地不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大荒内外,鸿沟两边,旧洋新洋,到处看看,说不定会好些?”

      晏葭沉吟,“你想去吗?”

      “我无所谓。”

      “还是不用了。”晏葭扒饭,“我后天有演出。”

      玉管不语。这死崽子。

      白费他好心。

      又听晏葭问:“你什么时候开荤?”

      电灯刺啦一闪。

      玉管:“开什么荤?”

      “狐狸不爱吃素。”晏葭道,“可你也不吃肉。”

      “玉管,”他问,“你今年多大了?”

      玉管托腮不语。

      “我就当很大了。”晏葭不逼他,“当你是老头了。”

      玉管轻笑:“那就老头吧。”

      晏葭细细看灯下的玉管,眉眼三分笑,艳质玉貌,媚骨天成,说什么搭不上“老头”的边。看久了,自己先脸红:“后天你、你有事么?”

      “地址告诉我,”玉管恹恹道,“一定去。”

      从前怜惜晏葭孤鸟一只,对其有求必应,好饭好茶不在话下,连要架子鼓、要吉他、要贝斯、要租场地、要服装全答应,晏葭从十二岁起玩乐队,迄今队友已经换了三波。玉管每逢重要演出必出席,站第一排海啸欢呼,臊得晏葭下不来台算完。久之,玉管也说不清两人之间算什么关系,父子兄弟,已不可能,朋友做成这样,玉管前半生前所未闻。兴许还真是“意定监护”了,他把捡来的宠物养大,仅此而已。

      晏葭吃罢,捧着碗,似有欲语。

      玉管瞟他一眼,晏葭那点心思,在玉管眼中如水清透:“我问还是你自己说?”

      “你问。”

      “知道自己是凤凰了,瞒我。”玉管道,“为什么?”

      “……我以为凤凰是罪臣,你瞒是为我好,我也……”

      “看,”玉管站起来,“就知道你这么答。我还问什么?”

      “可你刚说,凤凰不是罪臣,只是因为……”

      “我说有用吗?”玉管伸个懒腰,“洗碗去。”

      晏葭捧碗起来,又深深凝望一眼玉管,去了水槽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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