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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青芒,手术刀,溺死赌徒的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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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您家这电是论克买的吗?这么珍贵,怎么现在都不来电啊。”
杨辰淡淡瞄一眼斜倚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陆升月,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威士忌杯抢走,平静道:“那您倒是走啊。”
“酒没喝完,想赶我走?”陆升月伸手抢回自己的杯子。
他喝酒不怎么上脸,但此时也有了些微薄的红。他笑得猖狂,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烛火被他的动作带的摇晃起来,在他脸上叠了层忽明忽暗的橘色光辉。
“你明天没课啊?”
“期末了,我今天刚结课。”
“......可我明天有班。”
杨辰冷静地喝了一口酒,然后抢在陆升月前把酒瓶拿在手中,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瓶顷刻见底。他把酒瓶放回桌上:
“现在喝没了,赶紧滚蛋。”
现在轮到陆升月无语了。他迷惑地看了眼杨辰稳稳拿着的几乎满溢的酒杯,故作恍然大悟样子道:“我想起来了,你明天有班对吧?”
杨辰笑眯眯地放下酒杯,拿起酒瓶:“我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聋的。知道还来找我喝酒?”
“你不也没拒绝吗?”陆升月拨开怼到自己脸上的酒瓶,从善如流地把瓶子放回桌上,“而且你家里没电,没个人陪你我不放心。起码等到来电了再让我走吧?”
杨辰又看了一眼表,再看看窗外依旧漆黑一片的居民楼,叹了口气,妥协了:“成。但太晚了,你家离这儿又远,开车回去都十一二点了。今天就睡我这儿吧,我去把客房收拾一下。”
“哇,好绝情啊你,让我睡客房,咱俩高中还睡上下铺呢。啧啧啧,生疏了。”
在平常,杨辰对他这种带着酒疯的浑话是直接忽略的。但今晚,大概是他也喝醉了。
他想开个能带有一点真情实感的玩笑,以回敬这个装醉的人。
杨辰小口啜饮着酒向客房走去。身后传来趿拉拖鞋的声音,一点烛火追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要我帮忙吗?”
杨辰回头,微微抬头,直视着眼前人的双眸。
陆升月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回头,不由自主后退半步,手腕却被杨辰抓住了。
面前之人的体温不高,属于在夏天手都是温的类型。陆升月却分明觉得手腕被他圈住的地方发烫。
太近了。
陆升月深知自己喝醉了之后理智有多脆弱,于是偏过头,不和他对视,余光却在注意着杨辰的下一步动作。
杨辰微微眯起眼,歪头似乎是在欣赏他的反应,满意地坏笑起来。
紧接着陆升月被拉得身形放低了些,有温润含笑的声音附在他耳边说:
“喝的我的酒,睡的我的床,你要求还敢不敢再多一点?”
“你难道就这点儿出息?”
陆升月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他甚至连反驳一句“今天晚上的酒明明是我买的”都忘记了。
趁他愣神的工夫,杨辰已经放开他的手,走进客房里:“不用你帮忙,我把床铺一下就行,没啥要特别准备的。”
他俩家里都互为对方准备着洗漱用品之类的日常用品,所以杨辰口中所谓的“收拾”,其实只是铺个被褥而已。
杨辰一时兴起,在当下倒是调戏爽了,回过神来才觉出尴尬来,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家里有水果,批发太多我吃不完,正好今天你来……”
“杨辰。”
他铺展被褥的手顿住,转过头来去看站在门口的陆升月,“怎么了?”
问完这句话他才发觉陆升月状态有些不对。
陆升月刚刚把眼镜摘了,那副金丝眼镜被直接握在手心。这种握法一定会把镜片刮花。但以陆升月一丝不苟的性格来说,平时很少见他这么糟蹋眼镜。
烛火飘忽,室内昏暗,杨辰眯起眼,但还是看不清陆升月表情有什么变化,于是他走得近了些。
“怎……”
没问出来,因为他才发觉这人眼角有些微微泛红,而且眼神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感觉像是要跟我打架一样……生气了吗?
思索了下前因后果,再分析了下他刚刚叫他名字时的语气,杨辰决定糊弄一下再说:“你不至于吧?防这么低?调戏一下就不行了?”
陆升月:“……”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理智回笼:“那倒不至于,我有这么弱吗?”
“有。”杨辰这次非常笃定,“你表现得就像个被调戏了的黄花大闺女一样。”
陆升月:“……”
杨辰看他语塞,憋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行了,你之前趁我喝醉的时候肯定也没少调戏我,这我还没连本带利地要呢。你知足吧。”
讲完就推着陆升月往厨房方向赶:“去,帮我洗水果去。就在厨房地上那个大纸箱里。”
“那我把蜡烛放这儿了。”
杨辰应了一声,头也不抬,手下利落地把被子抖开铺好。
傻瓜。
陆升月摸黑走到客厅,点燃另一根蜡烛往厨房走,心绪仍不宁静。
他完全不知道那句话杀伤力多大。
刚刚摘下眼镜之后,陆升月打量着床前的背影,仔细思考了下:如果自己借着醉意将他扑在床上,就这么过一夜,杨辰会是什么反应?
他很好奇他对酒后乱性这种事的接受程度。
虽然很离谱且自恋,但他觉得如果对象是自己,杨辰是能接受的。毕竟杨辰看上去挑剔,实际上向来对他下限很低——只是他总是回避这个事实罢了。
在连如何哄骗他接受的过程都想出来了之后,陆升月深感自己再这么想下去就要出事了,于是他喊了杨辰的名字。
果然,一看到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他就冷静下来了。
不过……也太过不明所以了。不明所以到他都有点不敢直视自己好友的眼睛了。
那点占有欲在清醒时尚且能够被压在理智之下,却在深夜的醉意里几乎无处遁形。
陆升月不会把这叫做爱。他觉得这还尚且称不上爱。
这只是一个被挡在心门外的人的垂死挣扎,有着飞蛾扑火般的不管不顾。
但他可以燃尽自己,却不得不顾及到门内的人。若是不管不顾地燃烧自我,难保门内的人不会被浓烟窒息。
所以他忍了下来。
他会按门铃,敲门,来让一扇门打开,而绝对不是靠擅闯的方式。
他尚且连自己想要进门的冲动从何而来都不清楚,怎么能就这么贸然闯进去呢。
眼前又浮现出那双调戏他时的眸子。
泛着棕色的眸光里含着亮晶晶的笑意,如同波纹一般随着话语慢慢荡开来。
毫无防备,对于眼前人心里的肮脏想法毫无觉察。
……今后可得注意些。
陆升月在厨房地上发现了一箱目测有十斤的青芒。
……他稍微有点儿明白为啥杨辰要支使他来厨房了。
“削皮,切块儿!”
客房内适时传来屋主厚颜无耻的命令声。
陆升月认命地叹口气,把蜡烛支好,抽出刀架上的水果刀,拿出两个青芒开始削皮。
爱吃芒果又不喜欢自己削皮,嫌弃汁水沾手上还非得切块儿吃,不知道是谁惯的臭毛病。
由于和杨辰是发小,陆升月完全忽略了是他惯的这一可能性,只当杨辰天生这个臭毛病。但实际上是杨辰老去他家,他老这么招待他吃水果,杨辰习惯了才这样。
只不过他总不好意思直说他想吃切块儿了的水果,老变着法地拐弯抹角,陆升月真是防不胜防。他倒是愿意被坑,所以总是就这么罢了。
削好青芒,切好块儿,他刚要端着盘子去杨辰那儿,就听见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您好!我们是物业的!想看一下您家电箱。”
“来了。”
厨房里陆升月听见杨辰趿着拖鞋走近门口。他看着他的背影探头看了看猫眼,停顿了几秒,拉开了门。
下一秒,他听见那人发出一声闷哼,向后栽倒在地。他胸前扎着一把刀,身下血泊极快地汇聚,红得刺痛了陆升月的眼。
陆升月瞳孔剧烈收缩。
门外的人踱进门内,拔了杨辰身上的刀就要再刺,但他没能刺下去。
因为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另一个人拿刀利落地挑断了他的手筋,逼得他嚎叫着把刀扔在地上。
身后的同伙顿时愣在原地。他们想上前帮忙,又不清楚眼前这人的底细,一时被他的气势震得不敢有所动作。
“当啷”一声,那刀正好落在意识已有些涣散的杨辰面前。他略略抬眼,便看见血色与银光交叠之中,映在刀锋上的陆升月的倒影。
他看不全他的脸,只看见了那一双如墨的眸子,此时黑得可怕。
他听见他嗤笑了一声,说道:“滚,不然我就再废一个。”
那些人面面相觑,明明从人数上占优,却没人敢上前去拦他。
一道银光晃得杨辰眯起眼,在看到刀的制式之后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随身带着手术刀,真有你的,升月。
漫天的黑暗包裹了他,昏暗降临。
……
陆升月手里拎着手筋被挑断的人的脖颈,闻着空气中渐浓的血腥气,面色越发阴沉。
不爽。
他转了转手术刀,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手里的肌肤下传来颈动脉加速的跳动声,让他越发烦躁。
陆升月深吸一口气。杨辰重伤的事实让他冷静下来。
于是他仅仅只是挑断了那人另一只手的手筋,就把他扔给了他的同伙。
忽略了那人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和同伙们的叫嚣声,陆升月摔上了门。
他掏出手机报警,又叫了救护车后挂了电话,蹲下查看杨辰的伤势。
杨辰的脸色苍白,大量血液流失让他呼吸趋于轻缓,胸口处的血洞隐隐可见内里的组织,像是下一秒心脏就会跳动出胸腔,撕扯带出里面其余的内脏。
陆升月以最快的速度扯下了客房床上铺着的床单,又用手术刀裁成布条,简单地将出血处包扎了一下。
这种程度的伤口本不该如此草率地包扎,但陆升月深谙杨辰的脾性,知道这人行事莽撞却信奉云南白药治一切,所以他严重怀疑这人家里根本没有急救箱这种东西。这种情况下他也来不及去现找了。
包扎完毕,陆升月不敢贸然搬动他,只能蹲在他旁边等救护车来。
手里的手术刀一直攥着,刀尖没有冲向地上的人。
他心中并无恐惧。他隐约觉得,这人不会蠢到这么简单就去死。即使他犯的蠢多么离谱,多么无厘头,他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赢。
杨辰不会放任自己受伤还得不到任何回报的。他可能干赔本买卖,但绝不会是个慈善家。
果然,陆升月仔细看了看他的伤,虽然看上去凶险,但没有刺到心脏。陆升月回忆了一下,除了开门时必要的退让,这人开门时微妙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早知道对方不怀好意,才能毫不犹豫地做出这样的反应。
“赌徒。”陆升月盯着地上那人胸前的血洞,此时正将他刚裹上去的布条浸透。他未握刀的那只手手指微微蜷缩,随后伸向那被打好的结,揪着绳端又紧了紧。
地上的人似是被勒得难受了,闷哼一声,眉头紧皱,额头上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陆升月将他的一举一动听得真切看得真切。他微微抬眼,扫了杨辰一眼,视线落在那苍白的脸上停住。
他伸手拂去他额头上密密的汗珠,还是没忍住,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知道疼,下次就自己坐赌桌。”
“我芒果都白削了。”
他伸手去紧其他的结,手下速度不慢,动作却轻柔了很多。
“真是的,急救培训就不该告诉你。”陆升月叹口气,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尚平稳后才放下心来,笑道:“你醒来,可得付我钱。”
“可别死了。”
是海吗?
杨辰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觉得自己像被温暖的海水包裹,海浪像秋千一样轻轻将他托起,把他抱在怀中摇晃着。他仰面朝上,有微弱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四肢却是冷的,而且在越变越冷。
鼻尖那点暖意也开始逐渐消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向海底下坠。
他溺水了吗?为什么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伸出手胡乱抓着,希望能荡起一片涟漪,告诉世人,这片看似平静的海面下还有人在微弱地挣扎求生。
没有回音。这大概是片太广大的海,他尽全力也只能制造微弱的水花,随便一条大一点的鱼的跃起产生的波浪就能盖过他。而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冷得无力挣扎。
一片黑暗中,难得梦中那片火此时不见踪影。杨辰却突然心中无名火起。
为什么听不到?为什么就跟那天一样,谁都没听到,谁都没来帮自己?
他脸颊有泪滑下,却无暇用最后一丝力气去擦。他张开嘴,准备用胸腔里最后一点热量和狂气,痛骂这艹蛋的命运,而绝不留一丝怜悯给自己的人生。
“没事的......”
略带着些笑意的声音,语速很慢,平静得仿佛在哄小孩儿。
他以为是幻听,于是他没有理那个声音。
却突然有谁握住了自己的手。那只手的温度很高,几乎是在瞬间就捂热了他冰冷的手。求生的欲望让杨辰回握住那只手。
他感到自己在上升,有阳光重新洒在他的脸上。
那只手的主人救了他,但他依旧想反驳他。
不会没事的。这一切都不会没事的。
眼前剧烈的火光一闪而过,仿佛烟花在自己面前炸开。
他们都不在了。你怎么还可以说会没事的?
救护车上。
仪器喧嚣中,陆升月安静地握着杨辰的手,俯下身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杨辰戴着呼吸器,讲话含糊不清。只有两个字陆升月听得分明。
他流着泪,在喃喃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