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缄默者以枪明志 ...
-
凉城大学,法学院研究生宿舍内。六月十五号晚上。
夜色降临,宿舍内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十三分。白芷站在阳台上,面向着校园,从手里的烟盒灵巧地抖搂出一支烟。她点燃烟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尽管她之前只抽过三次烟。她保留了自己的习惯,软中华的塑料封皮被剪刀齐整地剪开,一如她递给陆升月的那盒。
她把烟夹在指尖,吸了一口,吐出一个不算完美的烟圈。远处天边已经隐隐约约升上了月亮,清冷的光芒被云层挡住显得有些朦胧,轮廓看上去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这让白芷想起于悦经常会在这种月夜念叨的话——“毛月亮,走夜路会撞鬼”。这个联想让她紧绷的嘴角略微上扬,喃喃了一句,“胆小鬼。”
缓缓在眼前腾起的烟雾像今日的云层朦胧了月一般,模糊了她的面容。
......
六月十二号的深夜,白芷推开了饕餮古董店的门。尽管店内没有点灯,关着八哥的笼子也被收进店内,此时缩着脑袋睡得正香,但没有上锁的门和二楼隐隐约约闪烁的暖黄色灯光还是泄露了店主人早知道有人要来的事实。
白芷慢慢地上了二楼。纪霄正坐在窗边喝茶,听见响动瞥了楼梯口一眼,视线扫过她眼下的乌青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下,低头给她倒了杯茶,“坐下说。”
白芷坐在他对面,从两人之间的矮桌上拿起茶盏,却迟迟没有喝,“你之前没有说过杨辰会被刺伤,”她忽然抬头,一双杏眼里是遮不住的怒意和质问,“为什么要让人伤他?我打听到了,他现在躺在医院生死未卜。”
纪霄瞥她一眼,轻笑,“递给他那盒烟的,不正是你吗?这个时候倒是质问起我来了,”他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做生意,过河拆桥可不好啊。”
白芷抿了抿唇,喝了口茶,“那盒烟里有你传递给若叶区下线的消息,有人故意向他们泄露了烟在杨辰家的事实,”她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云淡风轻的男人,“这个人只能是你。想过河拆桥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你想趁机杀了他,让一个死人坐实毒枭的罪名。我说得对吗?”
纪霄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白芷,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他缓缓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沿着青瓷杯身轻轻描摹,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不止如此,"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只要事关杨辰,陈河那条老猎犬就会格外紧张。"纪霄低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玩味,"那位老刑警啊,对自己的猎物可从来不会轻易松口。当年那桩案子让他在杨辰身上栽了跟头,这次若叶区的瘾君子找上门来,他必定会认定是毒贩内讧。"
他的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盒烟,正好能派上大用场。"
“所以你们又要故技重施吗?”白芷站起身,太师椅和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又要让一个无辜的人,像于悦那样背着污名死去?”
“无辜?”纪霄嗤笑一声,放下茶盏,语气咄咄逼人,“你凭什么觉得他是个无辜的人?就凭他作为图书管理员,对你发的那一点善心?你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他甚至可能是个比我还危险的人,只不过你不了解。”他站起身,微微垂眸和她对视,“如果想得到真相,那就收起这一副圣人模样。白芷,从你答应交易开始,就已经和我们同流合污了。”
白芷缓缓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试图浇灭心头翻涌的怒火。"交易就是交易,"她睁开眼,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我按你说的做了,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她的目光如炬,"我要知道于悦死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纪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坚持。他转身走向角落的檀木柜,修长的手指在暗格处轻轻一按,取出一个泛着冷冽银光的金属盒。"拿着,"他将盒子递到白芷面前,金属表面倒映出她紧绷的面容,"去我告诉你的地方,真相就在那里等着你。"
他的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过提醒你,有些真相,可比你想象的还要肮脏。"
......
白芷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她在栏杆上按灭了烟蒂,松手,看着烟蒂如一片枯叶般自由落体,掉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腰间冰冷的触感比夜风更能让她清醒,她的卫衣口袋还从未装过这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一把手枪。一把货真价实的手枪。
而她要去的地方,是裴照嘱咐纪霄精心布下的陷阱。她虽然对此一无所知,也知道这是一场不得不赴约的鸿门宴。而纪霄承诺,过了今晚,裴照便会信任她,不会追究她用暗号“尾生”打乱城中村布局的事。
“他很欣赏你,你的法律知识和能力对生意人来说很宝贵。况且,你也需要缄默的解药,不是吗?无论你怎么否认,白芷,你都早已跟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初夏特有的潮湿气息。白芷抬头望向远处朦胧的月色,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
"你和纪霄做了什么交易?"杨辰踉跄着钻进副驾驶,两天被关押的疲惫让他的动作有些笨拙,额头重重撞在车门框上。他龇牙咧嘴地揉着发红的额头,车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陆升月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余光瞥见杨辰狼狈的样子,从储物格里抽出一包湿巾扔过去。"擦擦。"他简短地说,同时启动了车子,"顺便冰敷一下你那个可怜的额头。"
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中,陆升月目视前方继续道:"纪霄动用了他在凉大的眼线,证实那盒烟确实是我从白芷那里没收的。码头人家的员工也被紧急传唤作证,证明我们用餐时手里没有烟。"他打了个转向,车子流畅地并入车流,"虽然陈河很不甘心,但在多方证词面前也只能放人——当然,纪霄在市局的关系网也起了不小作用。"
杨辰用湿巾狠狠擦了把脸,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然后呢?"他追问道,"他要你做什么交换?"
陆升月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他让我保住白芷的命。"
陈景睿带着四名刑警冲进女生宿舍楼时,宿管王阿姨正戴着老花镜看晚间剧场。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惊得她手一抖,瓜子撒了一地。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的?"王阿姨慌忙从值班室探出头,看到几个穿警服的男人,声音立刻高了八度,"这是女生宿舍!大晚上的——"
陈景睿亮出警官证:"警察办案,613的白芷在不在?"
"白、白芷?"王阿姨结结巴巴地推了推眼镜,"那丫头平时挺乖的啊...这个点应该在..."她话没说完,陈景睿已经带着人冲上了楼梯。
三楼走廊里,几个穿着睡衣的女生正端着洗脸盆往水房走。突然看见几个警察冲上来,吓得脸盆"咣当"掉在地上。
"警察办案!都回自己寝室!"一名刑警喊道。
613寝室门口,陈景睿用力拍门:"白芷!开门!"
对门614的房门悄悄开了条缝,一个女生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警察叔叔,白芷好像吃完晚饭后就出去了..."
陈景睿转身的瞬间,614的门"砰"地关上了,里面传来几个女生压低声音的尖叫:"天啊真的是警察!""白芷犯什么事了?""要不要告诉辅导员..."
没等陈景睿下令,随行的女警已经掏出了破门工具。三下重击后,门锁应声而断。
寝室里空无一人。陈景睿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大开的阳台门——纱帘被夜风吹得高高扬起,窗台上放着一个还在冒烟的烟灰缸。
"通知校保卫处调监控!"陈景睿对着对讲机喊道,同时快步走向书桌。桌面上摊开的《刑法学》教材下,压着一张对折的便签纸。
身后传来宿管阿姨惊慌的声音:"警察同志,这、这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们学校的学生..."
陈景睿没有回答。他展开便签,白芷娟秀又带着几分潇洒的字迹格外有辨识度,在台灯下格外刺眼: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电话响起,他立刻接起,对面传来刘洋焦急的声音:“陈队,她没来平昌医院见于悦遗体最后一面!按照当时在于悦死亡现场警员的说法,她做危险的事前不可能不见自己的好朋友一面的,这丫头真是铁了心了......”
“你通知陆升月,情况有变,让他随时接电话!”陈景睿的声音里带上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情况紧急,来不及递交申请了,你那边随时盯着,万一出现紧急情况随时机动,出了问题责任我担着!”
“是!班长!”刘洋挂了电话,又马上拨通了陆升月的电话。
“喂,”电话那边传来的是杨辰沙哑的声音,“陆升月开车,不方便接电话。我们正在去凉城大学的路上。”
“先别去凉城大学了,白芷不在宿舍,目前还不知道去了哪儿,”刘洋眉头紧锁,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拉开了警车副驾车门,“辰哥,你和陆教授一切小心,一旦有新消息我再通知你们。”
“知道了。”杨辰挂了电话,重新靠回座椅靠背上,“白芷跑得比我们想的要快,她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还没说完,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陈景睿来电,“喂?找到人了?”
“东方泽看了校保卫科的监控,白芷翻墙跑了,她穿着一件灰色卫衣,目前还不知道她想去哪儿,”陈景睿沉声道,带着人快速跑向校门口,“刚刚我的人在后巷看见她了,想追上去,但相距一百米的时候白芷开枪了。”
"她开枪了?"杨辰猛地坐直身体,安全带勒进肩膀。
“对天鸣枪示警。”对面传来警车发动的声音,随后是尖锐的警笛声,“事出紧急,我的人没来得及申请配枪,不敢深追,只能看到她往凉城大学北面跑了。你们往那个方向去吧,不要轻举妄动,等支援!”
“知道。你们也小心。”
杨辰缓缓放下手机,转头望向驾驶座上的陆升月。车内昏暗的灯光下,仪表盘的冷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将两人凝重的表情勾勒得愈发深刻。
"裴照这是要让白芷当替罪羊,"杨辰用指节抵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和连日的疲惫努力理清思路,"纪霄早就设好了圈套等她往里钻。那把枪...恐怕也是他们故意给她的。"
陆升月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眉头紧锁:"凉城大学北面..."他沉吟片刻,突然眼神一凛,"酒吧一条街,北辰酒吧就在那个方向。"
杨辰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转头看向陆升月,声音不自觉地发紧:"你还记得于悦——白芷那个室友,是在什么地方坠楼的吗?"
两人的目光在狭小的车厢内交汇,彼此眼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无需多言,一个可怕的猜测已然成形。
陆升月猛地踩下油门,方向盘在他手中急速旋转。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身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朝着北辰酒吧的方向疾驰而去。
......
"前面的人!立刻停下!警察办案!"
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白芷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刑警特有的节奏——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死死咬住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腔里蔓延。肺部像是被火烧灼般疼痛,但她不敢停下,只能拼命摆动双臂,任凭夜风在耳边呼啸。
纪霄那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每个字都像毒蛇般缠绕着她的神经:
"照我说的做,这出戏演漂亮了,不仅能还你朋友一个清白,你也能正式加入我们。"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不过是进去待几年,出来之后——"尾音微微上扬,"金钱、地位,应有尽有。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你卧病在床的母亲,还有你再也站不起来的父亲。"他的轻笑仿佛就在耳边,"这可比你死守的那些法律条文,实在多了,不是吗?"
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身后的脚步声如同锲而不舍的雷鸣在身后炸响。她深吸一口气,骤然刹住脚步,握紧了手中的手枪,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现在,我绝不能被抓到。
白芷转身,抬手对着天空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砰——"
枪声在寂静的巷子里炸响,震得她虎口发麻。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子弹擦过空气的火星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她看着距自己一百米开外的两位刑警紧急停下的脚步,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真奇怪,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人也能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把这错认为兴奋的信号。
白芷转身,身影再次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