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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蛋炒饭加料酒? ...

  •   六月十六号。
      杨辰躺在床上已经一天了。
      没有起床给自己弄吃的,只是喝了几口水让自己不至于渴死,最后干脆打了一大壶水放在床头柜上了。
      不想吃东西,看见食物就犯恶心。想把自己饿死的荒唐念头在脑海中回荡,撞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恍惚之间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迷迷糊糊地摸到卫生间想上厕所,一回头发现客厅里有人。
      陆升月。
      他脱了黑色风衣放在沙发上,正交叠着双手,沉默地看着他。客厅的窗帘从昨天晚上就没拉开过,此时在黄昏的夕阳里,他面容昏暗,加上杨辰没有戴眼镜,看不清表情,但他仍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气场。
      他怎么来了?不对,他怎么进来的?哦对了,自从上次在家里遇袭之后给了他自家钥匙,当时开玩笑说的是怕自己有一天死在家里没人收尸硬要塞给陆升月的。
      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天。
      在愣怔中,杨辰用自己脑子能运转的最大功率快速回想了一下刚才在卫生间镜子中瞥到的形象:头发乱蓬蓬的,没有洗脸刷牙;眼底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熬夜过度;脸色因为没吃东西的缘故毫无血色,白的吓人。
      的确不是什么待客的好面容。而且这人太了解他时而阳间时而阴间的作息习惯,见到这样他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然后杨辰以最快的速度摆出了微笑,装出没有看见他手里转着的家门钥匙,企图打哈哈:“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怎么连门也不敲就自己进来啊,我给你我的家门钥匙是这么用的吗?”
      说罢他就要伸手去抢,陆升月一个闪身躲开。扑了个空的杨辰“啧”了一声,继续没个正形:“我不就是一天没上班嘛,你至于追到家里来查纪律吗?”
      陆升月盯了他一会儿,将那串钥匙放进自己兜里,开口道:“故意缺班,懒得请假?”
      杨辰手一僵,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看他这个样子,杨辰不好再装傻,只能收了嘻嘻哈哈,老老实实点头道:“差不多吧。主要是不想和人说话,想自己缓一缓。”
      那一枪在他耳边呼啸而过,身后的人应声掉下南河。血,大片大片的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覆盖了眼前的火光。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被陆升月送回的家。
      陆升月叹了口气,在心里怪自己疏忽。他昨天晚上送杨辰回来已经是深夜,走前杨辰给他发了一万个誓,跟他说自己没事,他这才半信半疑地走了。今天上午有事要忙,一直没看新闻,等中午闲下来想去找杨辰吃饭的途中,才想起来拿起手机看一眼新闻,结果就看见了那场被同城媒体疯狂报道的江边劫持人质案件。到了图书馆他被告知,今天杨辰无故缺班了——这是破天荒头一遭。
      陆升月深吸一口气,当场气笑了。一路上都想着怎么要让他长记性,结果见到人了又心软了。
      杨辰坐在陆升月身旁,陆升月一看他就不自觉地偏转视线,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整个人都耷拉着,尤其是肩膀,像是脱臼一般毫无生机地耷拉下去。
      他抬手揉揉眉心,实在没法对着这个状态的人发火,决定先让他吃点东西再说别的,“你歇着,我去给你做饭。你想吃蛋炒饭吗?”
      “我……”杨辰有些局促地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袖口,结结巴巴最后来了一句,“我不饿。”
      其实他不是不饿,他只是幼稚地想让自己体验这种虚脱的感觉,运气好的话还能饿死自己。但他不敢跟陆升月说这些,事实上,细细想来,他这一辈子,聆听过他真心话观照过他脆弱面的人,居然也只有那不知容颜不知真身的神明而已。
      ……?
      陆升月觉得自己马上又就要被气笑了。他是不是觉得厉害的线人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撒谎就能瞒过所有人?家里一分烟火气也无,怕不是今天的三餐一餐都没吃。
      但面对这个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不好到快要缩成一团的人,他实在发不了火,连嘲讽他这拙劣的谎言都没了心情,只说出一句“你在这儿等着”就起身去了厨房。
      杨辰怔怔地看着这人轻车熟路地去了厨房,一时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明明在自家客厅却总感觉自己才是客人,于是去洗了个脸刷了个牙,把头也好好地梳整齐了,像是这样就能显出来待客之道。
      可那位客人现在在下厨,主人却又坐回了沙发上,还从厨房门旁边的酒柜里偷偷摸摸取了一瓶酒,生怕厨房里的人听见。幸好,那边抽油烟机声音很大,听不到他起瓶盖的声音。
      他莫名很想喝酒。
      杨辰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有点短路。他倒自己的第一杯酒时,脑子里微弱的理智还在叫嚣着“你已经一天没吃饭了还要喝酒是想把你的胃烧穿孔吗”,但那点微不足道的理智在被随后的第一口吞到喉中的酒烧了个干净。他舒服地往沙发上一靠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自己的第一杯酒,脸上终于显现出一点人的红润气色。
      杨辰喝酒上头很快,两杯酒下肚,他觉得自己处在一种很舒适的晕乎状态,于是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就听见叮铃哐啷的声音,睁眼一看,陆升月已经大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见他在喝酒他甚至亳不惊讶,连他震惊的视线都懒得搭理,一把拿起那瓶酒就回了厨房,还不忘在厨房门口回头冲他摇了摇手中的酒瓶解释道:“哦,做饭缺点料酒。”然后就钻回了厨房没再理他。
      ……?
      你做的不是蛋炒饭吗?缺个蛋的料酒。
      别太荒谬。
      杨辰眨眨眼,这要是在平时他多少得跟陆升月过个两回合。但鉴于他平时就打不过他,现在喝醉又饿更打不过他,他觉得试图无视他把自己的酒抢走了的事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人家都帮你做饭了,你总不好意思放下碗骂厨子吧?
      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拿走一瓶,你总不能把我的酒柜都搬走吧?于是他偷偷摸摸地溜到酒柜旁,想再拿一瓶酒。
      然后他发现自家酒柜被锁上了。
      ?
      杨辰不可置信地又拉了拉柜门,柜门紧紧的合着,纹丝不动。不会错,确实是锁上了。
      他用自己昏沉的脑袋想了一下自己把酒柜的钥匙放哪儿了,然后突然瞥见旁边的书桌上少了自己的那一串钥匙。再回想刚刚那个叮铃咣啷的声音,杨辰终于反应过来那不仅仅是开厨房门的声音。
      这到底谁家?
      杨辰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但也只能无能狂怒地对着柜门砸了两下(还是轻轻地砸的,毕竟是自家柜子),又瘫回了沙发上,边咂吧着自己嘴里那点酒味,边借着酒劲儿睡了过去。
      没办法,想吃饭就不能打厨子。
      况且这个厨子他还打不过。
      而且在内心深处,他并不是很想打。要在平时,杨辰的理智会揪着他剖析自己反常表现的原因,但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从心底滋长出来的疲倦和着酒力,像温暖的潮水慢慢淹没了他。他头歪斜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靠着沙发沉沉睡去。
      太阳敛了最后一丝光辉,夜幕堪堪降临。炒好蛋炒饭的人端盘出来,见他已经睡着,便轻手轻脚地放下盘子,坐在他身边。
      陆升月没有开灯,也没有拉窗帘。他任由黑暗将两人慢慢笼罩,靠着窗外的别家灯火凝视着他的睡颜。杨辰坐靠着睡的时候不自觉地会微微张嘴,让陆升月很容易联想到睡得很熟的婴儿。平时在人前谈笑风生游刃有余的人,也只有睡着了才能卸下他标志性的微笑,露出浑身的疲倦。
      盯着他眼下的乌青,陆升月思绪不自觉地飘回到从前和他相处的时光。
      学生时代的两个人相遇时已经可以从对方的身上瞥见未来的模样,那时他初见杨辰,九岁的孩子不像同龄人那样好接近,疏离冷漠很有距离感。熟悉之后却是人来疯,嘴边跑火车不带断,看似跟你熟悉,但其实相处的久了你就会发现,他总是逗乐的那个,像是一点心思烦恼都没有,实际上是心思最重的那个。除了积极的情绪,你基本看不到他以消极状态示人,处理问题永远都是一副冷静沉着的样子。
      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生产出最细腻的感情变化给世人,自己却从来都不为所动。
      只有这种时刻,陆升月才得以从机器上的那一丝裂隙窥见他脆弱的内里。他虽然依旧是那副寻常的样子,甚至在这种筋疲力尽的时刻还能跟他跑上两句火车,但陆升月却感觉到了比表面上更不对劲的东西。
      他能感觉到杨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腐烂。但如果想知道,问是肯定问不出来的。
      陆升月想到什么,眸子晦暗一瞬。
      他有一瞬间想用非常规方法窥探他的内心,但这个念头刚一钻出来就被他浇灭了。
      催眠试试吧。
      按理说,像杨辰这种人,如果想催眠他会很难,因为他防备心太重,可能引导过程就要以小时计,还会有很大的失败风险。毕竟催眠不是万能的,世界上有些人经过训练可以不受催眠影响,而有些人天生不会被催眠。
      但杨辰现在的状态,他看得出来,此时他身心俱疲,是难得的卸下防备的时刻。
      作为犯罪心理学的教授,陆升月有某种预感,他必须问出来点什么。而作为朋友,他清楚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慌。明明杨辰就在他面前,他却越看他,越有一种面前之人逐渐要被吞噬的错觉。
      他得知道这预感来源于哪儿。
      “干嘛呢?看我睡觉也不叫醒我,饭都凉了。”
      他从恍惚中回到现实。因为职业习惯,陆升月看别人总是喜欢先看眼睛,所以他第一刻看清的就是杨辰眼里亮晶晶的笑意。明明是夜晚,那笑意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像家里一方小天地里,被放在床头柜珍藏的亮起的星星。
      这人怎么从一醒来,就在笑啊。
      然后下一秒,笑脸盈盈的人就伸手过来给了他一巴掌。
      “别看小爷我了,热饭去。”
      ……
      陆升月无语,但陆升月不说。他懒得跟明显没睡醒还有起床气的人计较太多,白了打了自己一巴掌乐得不行的某人一眼,就端起盘子去厨房热饭了。
      杨辰看着他的背影乐呵。他就是这样,无论自己处在什么处境,能搞事情就搞事情,归根到底是他讨厌如此严肃的气氛横亘在两人之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故意忽略了这气氛是谁造成的,也忽略了喘不过气来并不是因为气氛这一事实,他撑着自己站起来,走到开关边将灯打开,然后直接从沙发的边缘倒了回去,像一条咸鱼接着摆烂。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也清醒地知道怎么做才能改善。出去走走,看书听歌,转移注意力。无非这些。他试过很多次,自救而已,他熟悉。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救不下别人。
      那个女孩,二十三岁的年纪,刚读研究生,还有大好的年华在眼前。
      离他那么近,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开了一枪,向后栽入冰冷的河水。
      理智告诉他不要想了,但是那幕场景自动一遍遍重现,反复试探着他已经麻木的神经,撕开脉络上的缝隙深入脑海。
      心脏刺痛了一下,然后蔓延到十指指尖。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熟悉的疼痛了,以前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忍下。他闭眼,尽量忍住这种贯穿上半身的疼痛。
      “辰。”
      他听见陆升月放盘子在桌子上的声音,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身边的沙发塌下一块——陆升月坐在了自己身边。他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以及让他踏实的触感。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紫藤萝花香。身上的疼减轻了一些。
      “都说了别叫我这个名字,多奇怪啊。”他没有睁眼,但嘴还在继续叭叭。
      一声轻笑。“叫你小辰你又嫌幼稚,叫你辰你也不乐意,皇上都没你这么难伺候的。”
      “我要是皇上,你是什么呀?”杨辰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接话的机会,继续不过脑子地叭叭。
      “妃子。”
      杨辰被噎住了。他猛地睁眼,陆升月正托着下巴看着他,笑得云淡风轻。
      “都到你家来给你做饭了,还拿着你家钥匙,总不能是个侍女吧?陛下。”不仅云淡风轻,他甚至还能接着扯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直接把杨辰给整不会了。这是陆升月吗?平常他有这样理过自己的胡说八道吗?
      他嘴唇动了动,只慢慢吐出来一句:“有病吧你?”语气自然是软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陆升月敏锐地捕捉到他言语措辞间的犹豫不决,笑了笑,没马上接话。他微不可察地眯起眼,寻找着催眠的恰当时机。“让你胡说八道,都饿成这样了,省着嘴吃饭用吧。”
      杨辰觉得有道理,但他不想承认,于是一骨碌坐起来,学他的样子托着下巴,极其幼稚地比了个鬼脸,算是反击,然后拿起勺子开始吃饭。
      “所以你今天怎么知道我没去上班的?”杨辰吃的很急,大口大口扒拉着饭,嘴里满满的还抬起头看着他问问题。脸上气色都灰败着,只有那双眼睛亮晶晶,直勾勾地看着他。
      还问,吃多少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但是陆升月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他已经感觉到杨辰紧绷的状态在慢慢松懈,这是浅眠加一顿饭的效果。
      他故意在杨辰面前摘下眼镜揉揉眼睛,起身将客厅的灯光调得暗了一点。如他所料,杨辰没有追问,反而道:“眼睛疼啊?你这两天确实太忙了,期末嘛,图书馆的大学生也多了好多,这两天我明显感觉书架乱的频率都变高了。”
      杨辰没有等他回答上一个问题,兀自说起了别的话题。他不停嘴地说着,陆升月安静地听。
      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并不在乎有没有在被聆听,他只是随着身体和精神越来越放松,开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话题越飘越远,杨辰始终没有提到昨天事情的具体情况,甚至连自己的一点真实感受都没泄露,只是胡乱地瞎扯一通有的没的,仿佛一刻不停就会憋死自己。
      直到他扒拉完那盘蛋炒饭,他才慢慢地回到了沉默,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像海浪的起起落落,波光闪烁不定。他向后一靠,整个人瘫软下来,浓浓的倦意再次席卷了他。
      陆升月坐的离他近了些。
      “现在,想象你处在一个长长的阶梯上,你走下第一个台阶,你感觉到自己很放松……”陆升月低声道,语气放缓,进入催眠的准备状态。
      “你催眠不了我的。”杨辰在半梦半醒之间轻声道。他自知现在自己的状态有多脆弱,极其容易被诱导,心里已经在呼唤神明,让自己抵御催眠——他从心底抗拒自己的真实想法被窥探,尤其是他不知道陆升月能做到什么地步的情况下。
      他知道陆升月担心他,而看人死在自己面前按理也的确要做心理疏导。但那些不堪的过往,自己不堪的内心,神明的存在和肮脏的交易,他不希望被陆升月看到。
      “当然可以。”神明很迅速地回答,杨辰感觉到自己的神智在逐渐清明,他松了口气。
      于是他忽略了陆升月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以及他骤然停下的引导词。
      下一秒,他听见陆升月打了个响指。
      “在你下一次听到这声响指的时候,你会忘记我做过什么,只记得自己睡了一觉。”
      “你当你演电影呢,能这么催眠的?”杨辰笑他的异想天开,然后蓦然睁大了眼睛。
      “你……”
      他脱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陷入深沉的梦境。
      “失控了啊,小辰。”
      还是没忍住用了省事的方法。陆升月嘴角扬起,叫了那个被当事人嫌弃幼稚的名字。
      他伸手,玩起了沉睡的人的一缕头发。杨辰自来卷,头发软,抓在手里触感很好,只不过从来都不让别人碰,一碰就比狮子还狮子。
      现在这头小狮子安稳地沉睡着,在他手里安稳地沉睡着。
      陆升月放开那缕头发,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
      “现在,催眠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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