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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可惜南崖雪看错了。

      那根线连着的是背后一人,不是玉赪。

      女人祭出随身的绯色玉珠。丝弦绷断的刹那,珠子向四面八方飞溅、炸开。

      这一法宝威力巨大,发起进攻不顾所有人死活。不少人直接血肉横飞,身首异处。

      与九方灼类似,玉赪不受灵脉影响,罗睺无法直接控制她。

      自始至终,她在幕后掌握一切,一次又一次为罗睺的重新降世布局谋划。

      让九方灼活命的是她,置另一个无辜婴孩于死地的同样是她。

      给南崖雪下毒的是她,时刻惦记南崖雪的依然是她。

      站在身前、害死不计其数修者凡人的是她,昔日执掌百草阁、不遗余力济世救人的,还是她。

      南崖雪实在看不透,敬重多年的玉赪师伯到底怀着何种理念,做出这些自相矛盾的事。

      玉赪也不知。

      常年听怪物洗脑,她早就忘记原本的自己,一步步变成外物所描摹的冷血模样。

      比如,现在命令她当场杀掉这群人,献与罗睺当复活礼,她眼睛不带眨一下。

      只是她没那个能力做到罢了。

      发觉南崖雪左眼有异,玉赪瞬间明白,对方一直神情飘忽,是在观察什么。

      “其实你我并无区别。”玉赪饶有趣味地说。

      “即便对那个孩子情意深重,阿雪不还是选择利用、算计他一个无人可依的孤儿,攫取他身上所剩不多的价值?”

      起初南崖雪确实被玉赪的话激到,步伐稍显不稳。少顷,她调整好气息,挥剑的手愈发利索稳妥,不露半分破绽。

      躲开狂轰乱炸的石块,南崖雪箭步上前,擒住玉赪摁在地上,剑尖直抵锁骨凹陷处,阻止罗睺将她吞并。

      庞大的黑色影子自高处投下不屑目光,俯瞰渺小的人类被它亵玩于股掌间。

      所谓霜刃孤鸣的踏雪仙子,在它眼中也不过微末虫豸,不值一哂。

      下方的打斗宛如三岁稚童打闹,根本不足为惧。

      南崖雪降下淅沥的冰晶,捱不住这狭窄空间的高温,瞬息间融化、蒸腾为白茫茫的水汽,使得环境比单纯的燥热更恶劣。

      那块碎片不及它实力的万分之一,待收回全部灵力,它必将南崖雪碾作尘埃,撒入污浊泥淖,以“报答”这些年的“教养之恩”。

      南崖雪知道罗睺没把她放在眼里,玉赪感知到那怪物的想法,则是暗笑它的轻狂。

      成败既定,玉赪闭眼,等待处决的降临,忽听到一声虚弱呼唤,愕然睁开眼。

      “师尊!”

      是易棋,一身血污从尸山里爬出,不可置信地望向悬崖边的二人。

      忘记这一茬了,玉赪忍不住发笑。

      也许是私心作祟,对罗睺反感至极,玉赪教导门下弟子时,有意无意限制他们使用灵脉的灵气。

      看样子,只有易棋没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那么,她这个乖徒弟会念在师徒之谊,舍身相救吗?

      女孩艰难地站稳脚跟,晃悠悠向她们逼近。

      前脚才重回阳间喘口气,后一秒,易棋便为玉赪求饶,认定她是受邪物蛊惑,绝非什么幕后主使。

      师尊分明是世间少有的大善人,嘴巴会撒谎,日复一日的行为可不会。

      眼前那女孩身子孱弱,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要为玉赪辩解。玉赪尽收眼底,仅是觉得易棋天真。

      南崖雪担心,易棋救人不成白白送命,施法将其拘在原地。

      余下的人死伤惨重,剩一口气的大多苟延残喘,难以判断能否活着走出魔窟。

      地底传来粗犷的咆哮,震得地动山摇,玉赪遗憾,因一时优柔寡断,南崖雪错失了消灭她的最好时机。

      打一靠近封印,他们的融合无声无息进行着。

      玉赪的脸逐渐变得透明、黯淡……

      自此,她已经不是曾经德高望重的玉赪长老。

      洞顶如蛛网般崩裂,岩壁发出闷响,冒着热气的熔浆从缝隙中渗出,汇聚成凶兽金红的脉络。

      脚下岩石轰的一声塌陷,南崖雪的手腕由玉赪空荡袖口伸出的触手拽住,往下坠入那张血盆大口。

      易棋耗尽灵力,击中玉赪的“手”。

      玉赪一愣,神魂消逝前,看到徒弟眼眶泛着泪光,一边忏悔有负师尊教诲,一边发誓,此后将谨记师尊教诲。

      一个矛盾的人教出了一个矛盾的徒弟。

      赤色虚影彻底消散在空中,南崖雪也已撤到一旁,召起冰罩保护易棋在内的几个摆脱控制的弟子。

      她们是灾难的见证者,目睹祸世凶兽苏醒,将要摧毁她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却束手无策,无力反击。

      南崖雪让易棋护送活下来的人离开,她们自知帮不上忙,留下反是拖累,带着惶恐愤恨退场。

      有南崖雪的掩护,罗睺眼睁睁看着到嘴的猎物溜走,唤醒真身又遭外力压制,屡次不成,气急败坏地破坏整座灵脉。

      易棋走后,南崖雪再无顾忌,长剑钉入地下,无数冰锥裹着刺骨寒气破土而出,组成密不透风的阵列,呼啸着攻向凶兽。

      熔岩与冰锥相撞,即刻凝成猩红的冰碴子。

      冰封之下,困兽的锁链悉数断裂,蛰伏多时,它早已按捺不住重归自由的心。

      区区一丈寒冰,能耐它何?

      *

      北辰宫。

      九方灼手持掌门令,负责整顿门中秩序,忙得焦头烂额。

      既然是南崖雪派发的任务,他没理由违抗。

      这当中没遇到什么阻碍。死了太多老不死的及小不死的,其余的就算再瞧不上九方灼,也得给南崖雪几分薄面。

      这是踏雪仙子唯一的徒弟、广而告之的心许之人,北辰宫仰仗她平乱,自不可能为难她的人。

      毕竟北辰宫伤亡不计其数,能镇压罗睺的大能,或在千百年前陨落,或是晚节不保,刚死不久骨灰还热乎着。

      踏雪仙子这张底牌打出来,若是她都没法解决这次危机,他们可以顺应天命、引颈受戮了。

      于是有的人筹谋怎么逃跑,宣扬消极怯战的言论,不等九方灼出手,另一个人一拳锤在他脸上,打碎了他的门牙。

      男人捂嘴大骂,那人不依不饶,揪起他的衣襟痛斥他苟且偷安、自私自利。

      “你大度!你堵我的生路、逼我给你陪葬,呸,假仁假义、装什么高尚!”男人振振有词,出言劝同门趁早自寻生路,与他一起下山,路上有个伴相互照应。

      无人理睬他,他近乎癫狂。

      上北辰宫求长生之道,长生求不到,凭什么要求他去送死?他的脑子又没被驴踢!

      北辰宫富贵享福的时候轮不到他,惹出了麻烦便想起他了?

      肺腑之言说得口干舌燥,他看到信念动摇的弟子坚守底线,双腿粘在原处一动不动,朝他射出鄙视的眼神。

      他怒喝,这群人愚不可及,活该打短命。

      说了一大堆,他努力摆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没人愿与他为伍,昧良心、当逃兵。

      因为他们清楚,九方灼也强调了,如果北辰宫沦陷,下一个遭殃的,是人间。那有他们珍视的家人。

      他们是惜命、学艺不精,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思考、分析利弊。

      且不说他们伤的伤、残的残,谁能逃得出罗睺之手?大敌当前,全体北辰宫弟子丢盔弃甲,传出去,他们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同男人对峙的修士准备上去教训他,强迫他迎战,九方灼下令放开他,天涯海角,随他去。

      温佩珊想阻拦,九方灼转身喊话众人,贪生怕死的赶紧走,不必拉帮结派,为自己的怯懦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偷偷逃跑的人不少,像这人,逃跑还想捞个识时务的好名声。九方灼懒得多费口舌,责令他立刻滚蛋。

      这种随时可能叛变的人留着没意义,九方灼希望身边是可用之人,方能成为师尊的后盾。

      天际暗红云层翻滚,大地由轻微震动转为剧烈摇晃。灰色烟雾与刺鼻硫磺味随着阵阵热风扑鼻而来。

      情况危急,九方灼没空感,伤南崖雪迷晕他、挖他眼、自作主张与他永别一系列行径。

      幸存的北辰宫弟子修为虽不如死去的那批,意志确实是一等一的坚毅。

      无人争吵、无人抱怨、无人叫苦连天。每个人为共同目标前赴后继,清除灵脉外泄的灵气、斩杀借势作乱的妖魔……

      易棋带着人逃出生天,九方灼向她询问师尊的下落,她眼睛熬得通红,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九方灼心生不详的预感,突然,灵脉的位置绽出一道冲天白光。众人不得不眯紧眼,以防视力受损失明。

      一盏茶的工夫,光芒不再,落雪无痕,天地归于平静。

      最大的威胁没了,后续他们会轻松许多。北辰宫众人士气大振。

      一月后,天空湛蓝如洗,清风和煦,恍如隔世。

      醒后那封信笺的字迹浮现在脑海,九方灼的一颗心像是被生生拧成麻花。

      痛。

      太痛了。

      她说,预言中她将死于这场战斗,她为此而生……

      她同样说过,她将与恋人白头到老,至死不休……

      既然明知做不到,为什么要轻易承诺?玩弄他人感情很有趣吗?

      看着他人死守一个成空的诺言,很有趣吗?

      不,她看不到他了。

      大战告捷,人们欢呼雀跃,兴奋庆祝自己和同伴活了下来。

      有思及死去亲朋密友的弟子,呜咽着抱头痛哭。

      他们是胜利了,这不能抵消他们沉重的忧伤。

      欢庆声中,无人见,峰顶一名白衣少年面朝故地,单膝跪下,泣不成声。

      风波平息后,九方灼寻觅一年有余,没有结果,无奈发布讣告,彻底封锁坚冰覆盖的作战遗址。

      在九方灼、易棋等人的组织下,灾后重建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荒芜之地生出苍翠新芽,疮痍的土地得到治愈。断壁残垣下,时有人携花果祭拜亡灵。

      尘世间,到处都在传颂英烈的不朽诗篇。

      踏雪殿春意盎然,气候宜人,再没有令人退避三舍的凛冽风雪。

      整理南崖雪的书信,九方灼推测,先前山寻雁的占卜受过罗睺干预,说南崖雪会战死,是让她知难而退。

      身为罗睺遗落人间的碎片,玉赪的存在为它提供了太多便利。

      玉赪沉浸式闭关,差点脱离掌控,它也没想过毁掉她。倒是山寻雁,执着探究秘事,被玉赪推下深渊,并非罗睺授意。

      关于九方灼和阿强,罗睺在九方家身上尝到了甜头,宁可待在灵脉韬光养晦,来日重出江湖、天下无敌。

      它打错了算盘。哪怕处心积虑推迟兄弟二人魂魄相合,依旧挡不住九方灼追求凡人最纯粹的情感。

      因此,就个人意识而言,九方灼比玉赪更难操控,更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成为它的牵线木偶。

      至于九方家,他们自作自受、自食恶果,怨不得旁人。

      九方灼疲惫地倒在繁花似锦的草丛。

      世上没了师尊,再缤纷鲜妍的花朵也失去色彩。

      他多想追随南崖雪而去。

      只可惜如今时局尚未完全稳定,周边势力虎视眈眈。南崖雪将北辰宫托付于他,他暂时不能松懈,让师尊的心血付诸东流。

      少年叹道:“她就是故意的。”

      料想徒弟对人世没多少眷恋,专门把这么个烂摊子丢给他收拾。

      精心排布好他的未来,让他一时半会无暇赴死。

      不愧是他的师尊。

      但是南崖雪考虑过,遥遥无望的思念远比殉情痛之深切长久。

      南崖雪不是经历过吗?怎舍得叫他又经受一遍?

      好狠的心。

      老天像是能听到人的心里话,方才还万里无云,转眼云海翻涌。

      和风轻柔吹过,九方灼坐直脊背,张开双臂拥抱久违的凉意。

      自南崖雪走后,他便无缘人间雪色。

      敛眉抬眸,云雾悄然漫过山巅,细雪如柳絮纷飞,吻上他的长睫。

      飞雪之外,白玉叮咚。

      眨了眨眼,然后揉了揉脸,确定不是梦境、不是幻觉,九方灼颤巍巍伸出手,触碰身前的白衣女子。

      是真的……

      他呆呆地望着她。

      南崖雪正在为九方灼束发,用他们约定好的新簪子。

      她说,她了解这段时间九方灼的辛苦。

      北辰宫那位代任掌门,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他的生平事迹,上到八十老翁,下到三岁孩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南崖雪颇爱听人们夸赞她的徒弟,一不留神耽误了时辰。

      所幸,九方灼一直在这,在这等候着她的归来。

      他笑得苦涩:“那师尊知道,此人对其道侣魂牵梦萦,思之若狂……”

      凝固在两眼的冰霜无声融化,诉说尘封的旧梦。

      “知道的。”南崖雪认真回应他。

      有关他的一切,她全都铭刻在心。

      他们这首未完结的诗篇,南崖雪愿与九方灼携手,用余生去书写。

      ——全文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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