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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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九方灼摸黑溜进了南崖雪的屋子。
他算好了。平日里，南崖雪这个点动身去冰泉，约莫泡两三个时辰，搜个书信时间充裕。
南崖雪做事循规蹈矩，屋内秩序井然，各种物品分门别类放好，方便了九方灼。
一般没人能靠近这屋，所以南崖雪也无需做保密措施。
这几排柜子标注：存放重要信件。九方灼轻松拉开抽屉，翻出一封信，抽出信纸浏览。
熟悉的字迹。
“启信如晤，师尊近安？自前月赴西山法会，许久未聆师尊教诲，心中甚是挂念。昨日后院老梅绽放，暗香浮动，不禁思及师尊高洁风骨，遂执笔修书，遥寄思念。”
“咦——”九方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就知道，他老弟对南崖雪存心不良。
一个月不见面能死不成？写出这么恶心的话给仇人，真是丢尽了他们九方家祖宗十八代的脸。
继续翻看数封信。果然，这里放的全是阿强写的东西，笔迹由歪斜到工整，对应着他由稚嫩走向成熟。
九方灼莫名心烦：“这南崖雪也有问题，好端端收着徒弟的书信作甚？能当饭吃？”
“她又不用吃饭。”
他粗暴地把信塞回去。
讨厌看到阿强的名字。
讨厌阿强亲昵地喊南崖雪师尊，分享踏雪殿的琐碎日常。
踏雪殿的雪本是终年不化，南崖雪担心徒弟凡人之躯，易染上风寒，于是施法削弱此间风雪。
倘若徒弟突发奇想，想看踏春赏花，南崖雪亦能令他得偿所愿。
在灵脉当牛做马的九方灼何曾被人这般体贴呵护过？
天是不干人事的天，偏要叫九方灼知道、看到、感受到，同一宗门下，同一血脉的兄弟俩，命运却是天差地别。
脑海中浮现师徒二人练剑煮茶、朝夕与共的身影，九方攥住信封一角，两手微微发颤。
明明是一样的雪，落在弟弟肩上无比绵柔，洒在自己身上，成了锋利的冰刃，剜出他心底的不甘。
喉头滚动，咽下的不知是妒意或是苦涩。九方灼将信纸叠好放回，确保不露破绽。
与山寻雁的来往信件在下一层柜子，九方灼迅速锁定目标。
在昏黄烛火下看完一沓信，九方灼眼睛酸痛，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是说南崖雪不食人间烟火么，怎么成天收藏一堆嘘寒问暖的流水账？
山寻雁对罗睺的研究达到何种地步，难道不比她们聊些花花草草的有意思？
后续九方灼翻箱倒柜，算是找到了一丝线索。
南崖雪将典籍中关于罗睺的部分整理出来，小字旁批，灵脉恐为诱饵，借以控制天下修士破除封印，助其重返人间。
而九方灼极有可能成为罗睺降世的化身。
虽怜惜背负恶兆出生的九方灼，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如果乌天靖把除灾星的任务交到南崖雪手中，她会比玉赪完成得出色百倍。
她不会出一丁点纰漏，让九方灼有机会活下来。
念及此，少年竟落下一滴热泪，晕开纸间笔墨。
她要杀他……
难以接受。
昨日不是在掌门殿目睹他那只猩红的眼吗？
为什么回踏雪殿的路上，她仍是问长问短的，表现得对自己关怀备至？
南崖雪不是最厌恶这副面容的人吗？
呵，明白了。
因为他现在是南崖雪唯一的徒弟阿强，不是九方家的灾星九方灼。
一直以来，与南崖雪上演师徒情深戏码的，是他死去的弟弟阿强。
“我也是，我也不会放过你。这样一来，我们算是扯平了。”他自我安慰道。
待九方家大仇得报，九方灼发誓，必要将南崖雪狠狠踩在脚下，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要大声告知女人，这些天与之虚与委蛇的是他九方灼，南崖雪疼爱的小徒弟已经和冰泉水融为一体。
每日夜深无人，南崖雪浸在泉水中与体内热毒作抗争，便是他们师徒团聚的时候。
想到这，九方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无端踢了脚木柜。
不，他不生气。
他岂能为南崖雪生气？
不远处的屏风上绘踏雪殿旖旎风光。
殿外，一白衣女子端坐亭下，素手拨动琴弦。弟子执剑起舞，一静一动，刚柔并济，在风雪中自成一派天地。
九方灼伸手画中摩挲女子模糊的面庞，脑中补全了他和南崖雪的容貌。
雪中弹琴舞剑的，为何不能是他们二人？
沉浸于虚幻想象之际，掌中的半截烛光忽然熄灭，九方灼陷入一片黑暗。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
南崖雪提前回来了。
正欲躲至屏风后，一道刚劲有力的冷风击中后背，将他无情拍倒在地。
屏风碎裂，绢布撕开一道口子，分开了画上的雪和人。
九方灼抹一把嘴角的血，快速翻身，避开下一道凌厉掌风。
南崖雪抬手一劈，九方灼发出一声闷哼，扶着摇晃的书柜，被身前之人死死掐住喉咙，不得动弹。
“师……”
彻底拧断窃贼脖子前，南崖雪听到这虚弱无骨的声音，稍微卸了力，让九方灼有喘息的空隙。
“师尊是我！我是——”
啪。
九方灼脸往一侧歪，两眼放空。
“孽徒，住嘴。”
方才沐浴完毕，南崖雪衣衫单薄，乌发如瀑。
发丝未干，带着来自冰泉的清冽香气，又混着松香与梅香。
很好闻。
尤其这味道从南崖雪身上散出来，多了股飘飘然的仙气，九方灼简直为之沉醉入迷。
他无可救药地低下头，用鼻尖轻蹭南崖雪的手肘，温驯得仿佛一头南崖雪一手养大的灵兽。
“半夜有急事相商，也该耐心在门外候着。怎能随意入内，翻动物品？”南崖雪竭力克制怒火，为他寻一个体面的借口。
假使此时点燃一根蜡烛，照出徒弟冥顽不灵的神情，南崖雪怕是能当场给人扔出去。
扔到冰天雪地里，降下更加严酷的霜雪，使他冷静，断了这有悖伦常的念想。
“弟子爱慕师尊……”
九方灼哆哆嗦嗦去碰南崖雪，摸到她腰间的丝绦，咬牙使劲一扯。
啪。
他的脑袋转向另一边。
两边脸颊的巴掌印不对称，带来的灼烫感倒是别无二致。
这天，九方灼在雪地跪了一整夜。
南崖雪也不睡觉，站在檐下手握长鞭，守了他一夜。
哼，阿强可没有享受过这待遇。
寒风卷着碎琼，九方灼头顶覆满新雪，睫毛上挂着冰晶，辨不清脸上的究竟是雪水还是泪水。
茫茫天地间，他孑然一身，显得渺小落魄。
视线愈加模糊、歪斜，摇摇欲坠。
闭眼前，九方灼看见，南崖雪丢下鞭子，慌忙跑下台阶。
终是她心软了，那根鞭子没打在自己背上。
第二天，九方灼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
这是他的房间。
药香涌入鼻腔，九方灼动动手指，触到柔软的被褥。
窗外风和日丽，鸟雀啁哳。
寒意散去，他心神恍惚，良久才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
着实是费解，南崖雪面对他的表白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生死关头，他不过随口胡诌作掩护，才不是对南崖雪动真心。
案头搁了碗半凉的药，九方灼心头一暖。
他捧起碗，木门吱呀轻响，易棋拎着一袋药进来，爽朗笑道：“你醒啦。药是你师尊吩咐我煎的，说你不小心跌到雪堆了，冻了一晚上。你怎么这么笨。”
瞧他这呆滞落寞的模样，易棋晃了晃手：“你别是冻傻吧？”
“没，多谢。”九方灼难掩失望，一口咽下汤药，询问南崖雪身在何处。
易棋如实道，南崖雪命九方灼病愈前安心休养，功课暂时放一旁，也不必谒见师尊。
“是她不想见我……”九方灼喃喃道。
“哪里的话，你师尊最在乎你了，掌门殿大家都看在眼底。”易棋聚精会神，将银针精准刺入特定穴位。
“要是我被怀疑与九方家有联系，我师尊肯定会按程序办事，让我吃一顿牢狱苦。唔……可能还要避嫌，任由别人给我喂馊饭、严讯逼供。踏雪仙子为你做到这个地步，真是难能可贵。”
九方灼猛然记起，南崖雪在掌门殿为他与众人作对。他见到师尊嘴角溢出鲜血，却从未过问一句。
“师尊……她伤势如何？”
易棋不紧不慢地说：“仙子无恙。就是太惦记你了，忧思过度，昨夜一宿没睡。”
“我师尊有言，踏雪仙子体质特殊，九方灵脉的灵气不适合她修炼。那天蒲飞絮和门僮爆出的灵气太霸道，她得花时间调整。好在踏雪殿有一泓冰泉……诶，你自己风寒尚未痊愈呢，别多虑了，嘿，看针。”
易棋妙手回春，没一会，九方灼头不疼了，手脚也利索了。
“师尊有和你提起过什么吗？”
“哦，她叫我好生照料你。”易棋展示十指的银针，“我的医术如何？”
眼前的少女活泼有朝气，不似南崖雪孤冷。易棋颇受门中年轻弟子欢迎。九方灼猜到，南崖雪有意撮合他们。
“其实……我心悦师尊已久。”
易棋一愣，眨了眨眼，半晌领悟话中意：“你你你、这、这对吗？这不对啊，这这这有违人伦！”
九方灼表达这份心意坚如磐石、此生不改，易棋喟叹出声：“仙子素日严守清规戒律，你这份情……”
大概是得不到回应了。
“先喝药，养好身体。”易棋劝九方灼斩断执念，切莫学飞蛾扑火，落得个遍体鳞伤。
九方灼脸色苍白，淡淡道：“那便为她燃作灰烬……”
他是这等的痴情，易棋摇头叹息，收拾了碗勺，留他一人自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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