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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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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芍从包袱里拿出两件毛茸茸的罩衫,一件铺在地面,一件裹着御寒,和衣睡下。
钟晟见玉芍呼吸稳定,乔铭又走到远处望风,忙凑到林禾鹊身边,气声急道:“教主,我们为什么还要去那?我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燕子楼再弱,也是个叫得出名的组织吧?!”
林禾鹊伸出食指在口前示意,又望望周围,才放下手慢条斯理道:“这就是你骗那姑娘我们离大路还远的原因?怎么,想着半途而废?之前你不是挺积极的么?”
钟晟道:“我那是一时头脑发热,英雄救美这活儿,谁爱干谁干吧,咱们保命要紧!玉芍姑娘想来……是能照顾好自己的。您别打岔,我们为什么要去那破楼啊?”
林禾鹊道:“先机,懂不懂?先前被他们偷袭,东躲西藏是无奈之举,而今知道追杀我们的是哪伙人,不会一会怎么行?况且燕子楼并非名门大派,用来杀鸡儆猴,岂非刚好?”
钟晟道:“教主,你武功恢复了?”
当然没有。
但实话自然不能交待。
林禾鹊含糊道:“差不多,你教主我还不至于怕他们。”
钟晟忧心忡忡,又问:“那乔铭值得信任?万一他反水……”
林禾鹊缓缓道:“他若敢背叛我们,”手势作割喉状,“就一起——”。
钟晟瞠目:“教主,你别是失心疯了?你打得过?”
林禾鹊鄙视道:“要杀人,打架为下下之策。”
钟晟叹了口气,又劝道:“教主,我们单枪匹马,实在太危险了。”
林禾鹊拍拍钟晟肩膀:“我乃西域第一大教执一教教主,区区燕子楼,还不用你来操心。”
钟晟心想,那么大、那么气派的宫殿还不是说烧就烧了,那么多人,成千上百的教众要么被当场屠戮,要么不知所踪。我教凋敝如此,这如何让人不担心?
林禾鹊被他盯得心肝颤,伸手捂住钟晟双眼:“别在这磨我了,你快去休息吧,省得一会守夜时睡着了。”
钟晟摇摇头,走到旁边一棵树下靠好,闭了眼睛:“那您好自为之。”
林禾鹊踢他一脚:“怎么说话呢?”
“他说什么惹你了?”乔铭随口问。
“没什么。”林禾鹊朝外踱步,不时回头。
乔铭跟着他,语气肯定:“他拦着你走。”
林禾鹊不惊讶乔铭能猜到,低头踢开地上树枝,边道:“这小子胆儿大了。”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去帮你杀人的,也不可能束手旁观你们伤了无辜者的性命。”
“乔大侠几天前手上沾的血都还没洗净,如今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害臊么?”
“林禾鹊,你不要指鹿为马。”
林禾鹊讥道:“不然,乔大侠以为我们去人家后院绕一圈,还能溜之大吉么?”
乔铭沉声道:“燕子楼不受几派中任一势力控制,我以为我们是有商量余地的。”
“你想与他们交易?你用什么交易?难道你能开出比武林盟更高的价码?还是说,我们的正道魁首,幡然醒悟,也想来分一杯这活捉魔教教主功劳的羹?”
“林禾鹊,你冷静点。”
“我挺冷静的。”
“那你抖什么?”
林禾鹊一口气噎住,一股恶心浓烟一般从胃部泛至咽喉,扶着树边咳边呕出几口酸水。
乔铭把水壶递给他。
“谢了。”
“抱歉。”
林禾鹊止住咳,控制着呼吸道:“这种违心的客套话,只有你我就不用说了。”
“无论如何,我会守约,但我也不会违背我的原则。”
“不如乔大侠来解释解释,你预想怎么办?”林禾鹊拿手绢轻拭嘴唇,声音略有沙哑。
“最好能说服他们与我们订约,毕竟,我们也不是毫无筹码。况且,要是真能化敌为友,何乐不为?”
乔铭无法理解林禾鹊强烈的敌意,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哈!”林禾鹊笑出声,“你竟然想与他们设下契约?若我没记错的话,我教与你武林盟的十年之约,可是你们暗地撕毁的。”
乔铭点点头道:“此事确是武林盟不守信义,但溯及过往,也算扯平。但就此事,我也可以向你赔罪。”
林禾鹊连连摆手:“别,我受不起,算起来,你可是最无辜的那个苦主。”
乔铭道:“一码归一码。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我只负责将你平安送去蜀州,其他你与他人一律恩怨,我不会去掺和,前提是,你不能故意闹出乱子。”
林禾鹊手指绕着一绺头发,朝乔铭弯唇笑言:“好啊,我自然很珍惜我这条小命的。也希望乔大侠,牢记你的使命。”
乔铭回以微笑:“当然。”
林禾鹊歇够了,直起身体往回走,忽而一个踉跄,往乔铭怀里倒。
乔铭一头雾水接住林禾鹊,不出所料看见一张双目紧闭的脸。
不是吧?又晕了?
乔铭欲哭无泪,如果再被林禾鹊折腾一晚,他还真无法保证能履约了。
“喂,醒醒?”乔铭尝试在林禾鹊耳边轻呼。“又犯病了?”
乔铭又唤了几声,仍只余沙沙微风扫过枝叶的回音。
乔铭认命地搂紧林禾鹊,准备把他抱回去。
“假的。”
怀里方才僵直静止的人突然出声,仿佛死而复生的鬼魂,吓得乔铭差点把林禾鹊扔出去。
“你耍我?”乔铭有几分愠怒。
“只是提醒乔大侠,早日放弃你那天真的构想。以及,”林禾鹊抬手按在乔铭眼下,“乔大侠也要注意休息,这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自保还足够?”
乔铭深吸一口气,林禾鹊趁机跑远。
……
“这便是……燕子楼?”
一个不伦不类的茶馆、酒楼、妓院、客栈之集合。
燕子楼三个字在牌匾上笔走龙蛇,门旁一块幡布,上书每层的的主营内容,除了以上四项外,大喇喇地在五层写上“杀人越货、护院走镖”,第六层则是“消息买卖”。
而这圆顶楼阁足有八层之高。
燕子楼在醉花荫西南更偏僻的乡镇,街上几乎不见手无寸铁的平民,放眼望去尽是执刀佩剑的江湖人,还时不时经过金发碧眼的异族商人,以及或奇形怪状或身怀绝技的卖艺者、手工业者。林禾鹊一行人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是其中过于正常的存在,甚至正常得些格格不入。
玉芍和林禾鹊都带了帷帽,特制的黑纱遮住面容的同时不碍视线。
林禾鹊喃喃道:“本来还担心你会被认出来,如今一看,想打架都困难。”
这店面生意红火,人满为患。不知是否有意将桌椅之间放置紧凑,前后左右只容下一人半的空隙。店小二待客时步伐虎虎生风,看着都是练家子。
四人来得不巧,正是中午客人多的时候。店门前支了巨伞,给等待的人乘凉。乔铭招呼一声店员。跑堂之一给他们搬来几把椅子,又奉上几杯瓜子,赔罪说一会儿就能空出位来。
林禾鹊边嗑瓜子边小声道:“看他们家大业大,怎么派了几个草包抓我们?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么?”
乔铭道:“大约节俭和轻敌的原因都有。况且,也不全是草包吧?”
林禾鹊不置可否,喃喃道:“真热闹啊。”
乔铭道:“雒阳逢武林大会之时,全城的客栈酒家都是如此。”
林禾鹊道:“那我是无缘得见了。”
面前人流熙熙攘攘,透过头纱映入林禾鹊的眼睛。林禾鹊几乎有些享受这一刻。
他幼时养在大漠深处,在执一教进入中原时才因人手不足而外出作战。此后,在他接任教主之位前,林禾鹊再不曾踏出过雁望山。而当前教主去世,林禾鹊忙于教务,也没有机会接触民间风土。
无可置疑,雁望山的环境与此截然不同。尤其是林禾鹊所活动的殿内,安静得近乎肃穆。直到乔铭被他虏获,成为唯一一个堪称热闹的东西。
吆喝声、划拳声、叫卖声、交谈声、口技声混为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物质。
“欸,走了。”乔铭叫他,“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人。”
“人?”
“太多了,多得像草。”
引他们入座的小二插嘴道:“您是南边来办事的吧?您别看咱们穷乡僻壤的,菜、酒和茶都是一等一的。别的不敢说,方圆百里,没有比咱家更正的女儿红了!就是屋里边挤了点,您们多担待。”
林禾鹊饶有趣味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南边来的?”
“您几位干干净净的,又贵气,一看就是南边好山好水养出来的公子小姐。”
林禾鹊扔了两个铜板给他:“别贫了,给我们找个安静点的位子。”
“得嘞!”
小二语气上扬,但并不多么高兴——可能心里正骂这几个装模作样的穷鬼,这从他给他们安排的座位便能看出,周围尽是五大三粗猜拳喝酒的。
但林禾鹊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待那小二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乔铭悄声说:“这马屁拍得狗屁不通,能骗到几板铜钱?”
林禾鹊笑:“还没被人这么捧过,挺新鲜。”
玉芍接道:“毕竟主业是杀人,矫揉造作了些,也不是不能原谅。”
钟晟左右看了看,问道:“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林禾鹊看向玉芍:“玉芍姑娘是如何打算的?”
玉芍示意钟晟将包袱递给她,拿出几张银票,推在桌子中央道:“这是预先讲好的谢礼,感谢诸位陪我走这一趟。我歇一歇便去六楼,咱们……后会有期?”
钟晟皱眉张了张嘴,话音在喉口转了一圈,将发未发之际被一个浑厚的男声打断,“别废话,给我把姓燕的臭娘们叫出来!”
那乱拍马屁的小二道:“抱歉,我们楼主外出未归,您有什么吩咐,和我说就成。”
说话的是个肌肉虬结的光头,肩膀几乎是小二两倍的宽度:“放屁,我刚刚看到她下了楼!”
小二不卑不亢道:“您有事说事,耽误其他客人吃饭,小二我可不好交代。”
虽然他这么说,实际上周围人见惯不怪似的,吃喝交谈的节奏几未变化,不知是默默看戏还是真的浑不在意。如此一来,两人的交锋便显得极为突兀,光头轻蔑地眯眼道:“燕苓监守自盗,偷走我的镖,让她要么解释要么原封不动赔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小二道:“哎呦,您消消气,我们这日日人来人往,要砸店的不止您一位,都没成。您看要不先坐会儿,我们慢聊?”
光头猛然伸出手,往小二衣领抓去,那小二轻巧避过,踩着椅子跳起,光头眼一花,正要转身便被身形似鬼的小二敲中手肘膝心关节,砰地一声跪在地上。
小二向四周作了个揖:“诸位见笑。”
光头痛得直叫,见形势不对,索性直接滚到地上,一副要撒泼耍赖的模样。
忽然,厅中飞过一件包袱落在他眼前。
那包袱落到地上后自然散开,光头一见,骇得僵住。
一个人头,女人的人头。即便面部失血,还有隐约的尸斑,五官却称得上精致美艳。
“你说被偷走的,可是这个?”
光头干瞪着眼,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而一道更尖利的女声传来,几乎冲破屋顶:“晚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