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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遇雪松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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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梧省,南淮市
青梧省的南淮市裹着腊月特有的湿冷,一月的雨丝斜斜掠过香樟树,在路灯下织成细密的金网。林屿森合上《中药炮制学》时,书页间夹着的当归标本轻轻颤动,手机震动着弹出江栎的消息,蓝光映亮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新开的台球室就在你家附近,老板球技超稳,带你去长长见识?”
他盯着屏幕迟疑良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金属书签的齿痕。自从单招之后在南淮读大专,他几乎把自己锁在图书馆和中药房之间,连校园的台球室都绕道而行。或许是被专升本考试搞得心烦意乱,又或许是心底某个隐秘角落的期待,他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好”。窗外的雨势渐急,沾在羽绒服上的雨珠洇出深色斑点,混着街边糖炒栗子的甜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
绅格台球汇。
林屿森看着台球厅顶上的名字,这样的装修风格和招牌字体一看就是年轻人喜欢去的地方。
林屿森推开台球室玻璃门的瞬间,湿热的雾气裹挟着浓烈的雪松香扑面而来,皮革球杆的陈旧气息与巧克粉的粉尘在暖光里交织。林屿森刚吸入半口气便骤然凝滞,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这味道像把生锈的钥匙,精准插入记忆深处那把铜锁。
“苏砚,这个给你……我喜欢你,希望你平安夜快乐。”
三年前的平安夜突然在眼前闪回:寒风卷起他校服袖口的线头,怀中藏了整日的巧克力在体温下微微发软。当苏砚接过礼物时,雪松香混着薄荷糖的气息漫过来,少年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疏离,那句"我们还是做朋友吧"轻飘飘落进雪地里,却在他心口砸出个深不见底的坑。
此刻鼻腔里翻涌的雪松香愈发浓烈,林屿森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上身后的台球桌边缘。金属桌角的凉意透过羽绒服刺进皮肉,他才惊觉自己的指尖正死死抠着围巾边缘,毛线纤维在指甲缝里勒出细密的红痕。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围巾又紧了紧,抱着球杆跟在江栎身后。暖黄的灯光下,吧台后的身影转过身,米白色毛衣勾勒出流畅的肩线,腕间晃动的银色手链泛着冷光。
“苏老板!来局切磋?”江栎熟稔地敲了敲台球桌,扬手示意林屿森,“我这兄弟纯新手,正好跟你学学!”
林屿森的板鞋突然像是被磁石吸住,在瓷砖地面寸步难移。他的五指紧紧攥住球杆,指节泛出青白,杆身随着轻微的颤抖在掌心不安分地滚动。江栎刚要开口催促,瞥见好友紧绷的下颌线和骤然发白的唇色,疑惑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转。
吧台前,苏砚擦拭眼镜的动作戛然而止,麂皮绒布悬在半空,镜片后的目光如探照灯般直直钉在林屿森身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握着眼镜的手指无意识收紧,金属镜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映得他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江栎的目光在两人紧绷的神情间来回逡巡,喉结滚动着挤出半句话:"你们......?"尾音不自觉地往上扬,带着试探的颤意,在台球室暖黄的灯光下,这话像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惊起一圈圈微妙的涟漪。
苏砚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猛地错开,又不自然地转回来。他屈起指节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般沙哑:"高中同学。" 他垂眸转着无名指上的银色尾戒,金属戒圈与台面磕碰出细碎声响,半晌才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有些往事......还挺难忘的。"
林屿森感觉血液瞬间冲上脸颊,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烧皮肤,仿佛被人撕开结痂的伤口,露出最狼狈的过往。喉结剧烈滚动两下,他死死咬住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句:“好......好久不见。”话音未落,他猛地偏过头,死死盯着墙角堆叠的球杆,睫毛不受控地剧烈颤动。脚尖无意识地在地面反复蹭着,磨得板鞋发出细碎声响,而掌心的冷汗早已浸透球杆握把,整根球杆在颤抖中发出细微的嗡鸣。
江栎一拍脑门,爽朗的笑声打破凝滞的空气:“好家伙,这世界真小!苏砚,你可得多带带老同学,手把手教啊!”说着,他还不忘推了推林屿森的肩膀,却没察觉到对方僵硬得如同木偶般的身体。
轮到林屿森击球时,他仰头深吸,试图将狂乱的心跳咽回胸腔。指节捏得发白,俯身的瞬间,苏砚身上熟悉的雪松香裹挟着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记忆与现实轰然相撞,他的手腕突然不受控地痉挛,球杆重重刮擦过台呢,尖锐的声响惊得江栎吹了声口哨。
“握杆太死。”苏砚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克制。他上前半步,身上的雪松香愈发浓烈。林屿森浑身紧绷,看着苏砚的手悬在自己上方,犹豫片刻后,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放松,像这样。”苏砚的掌心隔着一层薄汗,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林屿森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苏砚的另一只手扶住球杆,调整着角度:“手肘抬高,别耸肩。”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专业,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自然。林屿森能感觉到苏砚刻意保持着距离,却又不得不贴近指导,这种微妙的尴尬让空气愈发灼热。
调整好姿势后,苏砚迅速收回手,后退两步,双手插兜,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巧克粉:“试试。”他的眼神闪躲着,不再看林屿森,只是盯着台球桌上的彩球,喉结却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
在这略显尴尬的氛围中,台球落袋的声音格外清晰,林屿森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要冲破胸腔。曾经表白被拒的记忆与此刻重逢的场景交织,让他的内心五味杂陈。
台球撞击的脆响在凝滞的空气里炸开,彩球滚入袋口的闷响如同重锤砸在林屿森心口。他数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连江栎在旁的叫好声都模糊成遥远的嗡鸣。皮革球杆的触感、雪松香的气息,都成了砂纸,细细研磨着他自以为结痂的伤口,酸涩与难堪在胸腔里翻涌,化作指尖不受控的轻颤。
余下的球局像场荒诞的默剧。林屿森机械地推杆、击球,彩球相撞的脆响在耳鸣中模糊成碎片。苏砚偶尔出言指点,声音裹着雪松香飘过来,却让他握杆的手愈发僵硬。江栎的笑闹声、台球滚动的嗡鸣,都成了隔着毛玻璃的虚影,直到江栎拍他肩膀说"该散场了",他才惊觉掌心已被球杆勒出深红的痕。
寒夜的风卷着细雨扑在脸上,林屿森缩着脖子往家走。羽绒服口袋里的润喉糖铁盒硌得大腿生疼,那是高三那年苏砚随手送他的,边角的凹陷记录着无数次攥紧又松开的瞬间。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他数着地砖缝隙里的枯叶,突然想起苏砚刚才调整他握杆姿势时,袖口露出的银色手链——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楼道感应灯在他脚步声里次第亮起,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熟悉的檀香混着当归标本的药味扑面而来。林屿森踢掉板鞋,瘫坐在玄关换鞋凳上,目光扫过鞋柜第三层——那里还放着双落灰的备用拖鞋,蓝白配色的款式,是当年照着苏砚的喜好买的。
客厅的壁灯泛着暖黄,茶几上的当归标本在台灯下泛着琥珀色光晕。林屿森机械地倒了杯水,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袖口。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最终点开那个永远置顶的对话框。屏幕上,三串孤零零的“新年快乐”静静排列,发送时间精确到每年凌晨零点零分。
窗外的雨势突然变大,敲打玻璃的声音和着心跳。林屿森手指悬在锁屏键上,喉咙发紧。就在他刚要按下手机的瞬间,屏幕突然亮起,一条新消息的提示音划破寂静——是苏砚。
对话框里跳出一行字:
“路上小心雨。”
简单的五个字,末尾带着个寻常的句号。林屿森盯着屏幕,呼吸微滞,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侧边。
他反复读着消息,喉结微动。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短暂闪烁,又消失。林屿森咬住下唇,输入框的光标跳动。最终,他打出“到家了”发送,字刚发出就后悔,攥着手机在沙发上蜷缩得更紧。
屏幕亮起时,他几乎是扑过去。看到那个
“嗯”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窗外雨声轰鸣,他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原来三年过去,一句简单问候,仍能轻易搅动心底尘封的波澜。
林屿森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嗯”,喉结在干涸的喉咙里上下滚动。窗外的雨势愈发汹涌,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扭曲了路灯的光晕,就像他此刻破碎又混乱的思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冰凉的金属外壳让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又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打开输入法,光标在空白对话框里不停跳动,想打出的字句在舌尖反复咀嚼,却始终不敢落于屏幕。“其实刚才在台球室……”刚输入几个字,又立刻删除。他害怕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语会打破如今脆弱的平衡,更害怕得到的回应是又一次的疏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高中时期的每个片段都变得清晰无比。他想起自己曾在课间假装不经意地望向苏砚的座位,在运动会上默默关注苏砚跑步的身影,还有那些写了又撕的情书。此刻,那些被压抑的情感又开始在胸腔里翻涌,灼烧着他的心脏。
手机突然震动,林屿森猛地一激灵,差点将手机甩出去。然而只是江栎发来的消息:“今天看你状态不对,你没什么事吧?”他盯着屏幕,咬了咬嘴唇,最终回复:“没事,就是老同学太久没见。”发送完这条消息,他将手机扔到一旁,用手捂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夜色渐深,林屿森却毫无睡意。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雨幕。雨水打在脸上,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浇灭他内心的燥热。他想起苏砚教他握杆时,掌心残留的温度,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雪松香。那些细微的触碰和气息,在他的记忆里不断放大。
回到沙发上,他再次拿起手机。对话框里,他和苏砚的聊天记录安静地躺在那里,简短得让人心痛。他鼓起勇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输入:“我们还是朋友对吧”。每输入一个字,都像是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抉择。输入完成后,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迟迟不敢按下。
林屿森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足足三分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最终他闭着眼重重按下,将手机倒扣在大腿上,整个人瘫进沙发里。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冰霰,敲打玻璃的声响混着他混沌的意识,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教室,苏砚的雪松香混着粉笔灰萦绕在课桌之间。困意如潮水漫过全身,手机滑落至地毯时,他已陷入浅眠。
台球室打烊的铜铃声在凌晨一点响起。苏砚擦拭完最后一根球杆,金属链随着动作轻晃,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手机在吧台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他握着巧克粉的手顿了顿——对话框里躺着林屿森的消息,七个字刺得他喉头发紧。
三年前平安夜的画面突然清晰如昨。当时他接过巧克力,看着林屿森通红的耳尖,只觉得慌乱无措。作为坐在邻组的同学,他早察觉对方频繁的注视,那句“做朋友”是他斟酌再三的回答,既不想伤害对方,也不愿给出错误的信号,却没想到这份小心翼翼反而成了难以愈合的伤口。
此刻他反复读着消息,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键盘上的指尖悬了又落,最终删掉了已经输入一半的“当然”。他比谁都清楚林屿森的性格,太过温和的回应只会让对方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切割出冷白的条纹,像极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形隔阂。
他关掉台球厅最后一盏灯,银色尾戒在黑暗中划出冰冷的弧光。有些在意或许从一开始就被误读,就像球桌上的白球,看似精准的击打,实则早已偏离预定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