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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16夜梦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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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晚，凌天启把我叫到厨房去，要给我包饺子。
厨房里就我和凌天启两个人，他先是使出浑身解数剁了肉末，随后把肉末分成两半，一半倒上厨娘们提前准备好的玉米粒，另一半倒上我切好的白菜丝和绿豆粉和和匀。我则在一边笨手笨脚地擀面。
我不由得抱怨：“这种事为什么不要厨娘来做，不是君子远庖厨吗？”
凌天启拌着馅料：“一年只有一次机会偷偷做给你吃啊。”
我脸上头上净是面粉，打着哈欠把一个脆饼般厚的面皮递给他，“只能这样了。”
凌天启略有嫌弃地看了一眼，往馅料里头倒酱油，“你放那吧，等会我来擀。去那边坐着歇一会，等着吃吧。”
我点点头，非常赞同他的提议，便往旁边的椅子上一靠，拿了块枣泥糕往嘴里塞，刚嚼了几口，就听见凌天启说：“婳儿是真的要变成小猪了啊。”我瞪了他一眼，就有人敲了敲厨房的门。我赶紧站了起来，假装是我在包饺子。
凌天启的侍卫跑进来，在凌天启的耳朵边上说悄悄话。我耳朵不大好使，所以我听不见。侍卫跑出去之后，凌天启对我说：“婳儿。”
我看着老老实实擀面的他。
“牛乳到了，你跑一跑，去镜湖堂拿过来？”
我摇摇头：“家里那么多婢女，要他们去好了，干嘛要我去？”
凌天启说：“走走才不会变成猪。”
我毅然决绝地出去了。
外面下着小雪，我沿着铺满雪的小径走着。一片片雪花像碎裂的镜子，明亮的叫人觉得可惜。雪落固然美好，转瞬即逝，到底是不长久的。我到了镜湖堂，堂门大开，却是无人在的，只有堂中央放着一只小食盒，那便是牛乳了。
我提起食盒就要走，却是有一阵伴着梅香的风吹过来。我抬头一看，镜湖上起了一层大雾，只是薄的可怜。我放下食盒，朝镜湖堂的门前走去。
镜湖倒月映山峦，雾起明央覆空山。水月是揉皱的玻璃纱，青山作陪，仅此而已。
湖中央的莲花路已经没有人走了，只有镜湖两旁的梅花还在开着。我站在石阶上，天地浩渺，只余我一人。
……
我拿了牛乳往回赶，凌天启已经把饺子包好下锅了。我倒了两杯牛乳，其中一杯递给凌天启。
“你包了多少啊？”我问
“三十六个。”
“这怎么够吃啊？”
凌天启疑惑地看着我，“我全下进去了，十八个白菜猪肉的，十八个玉米猪肉的——其中二十一个是给你的。”
“我吃得了这么多吗！？”
“吃胖了到时候再减回来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啊，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吃这么多情有可原，但凌天启他吃了十五个啊，他还是我平日里见到的不吃饭的凌天启吗？我支着脑袋问他：“怎么你也吃这么多啊？平时不是不爱吃饭的吗？”
凌天启正准备给我倒醋：“你吃醋吗？”
“嗯嗯。”我点点头，“多放一点。”
凌天启偏头来看我，说：“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不吃饭的？”
“你每次不是吃烧饼就是吃甜点，再不然就是喝茶，没见你吃过几回正经饭。”
“那是平时，世界之大，那么多不正经的好吃的，我没事吃正经东西干嘛？”
“那你还不要我吃路边买的东西！”我瞪着他，十分幽怨。
凌天启把饺子蘸了蘸酱，咬了一口说：“我包的饺子果然不错——自然是怕有人给你下药。”
这理由，倒没得理由反驳回去。
我闷着头吃饺子，凌天启这手艺去京城天桥下摆摊半年准能开一家自己的饺子店，随后不出几年就能开出分店，然后我就是凌天启饺子店的老板娘，天下的饺子店之王……不对，凌天启已经够有钱了，不能要他再有钱下去了。
凌天启给我十个白菜猪肉馅的和十个玉米猪肉馅的饺子，还有一个是据他说方才突发奇想包的河虾娃娃菜馅。他说着河虾是从镜湖里捞上来的，而娃娃菜则是刚刚剥出来的菜心。我环顾四周，发现角落的编筐里有一颗狼藉的不成菜样的娃娃菜，被五马分尸之后扔在编筐里。
要是他去开餐馆，估计先把镜湖给败掉吧。我摇摇头接着吃饺子。
实在是吃不下了。我吃了十五个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凌天启包的饺子皮太薄了，馅太多了。这要是去开餐馆，得亏大发了。
我镇定地把碗里剩下的饺子拨到凌天启碗里，凌天启一声不吭，淡定的吃我给他剥的饺子。
“娃娃菜的被我吃到了，”凌天启的筷子夹起来，里面明晃晃的一颗虾仁，“要不要吃。”
虽然看起来很好吃，但是——“不，有点恶心。”
“确实是很好吃，”凌天启说，“明天早上给你包着吃，三个混一碗，一碗十五个，怎么样？”
我点点头，指了指瓷盆里剩下的馅料说：“就用剩下的这些料做？”
“不是，换新鲜的，这些料自有人去处理。”
“处理？直接丢掉？”
“不是，”凌天启想了想，说，“下人们自己吃。”
“哦，”我点点头，确实是……不错的处理方法。
吃完饺子，凌天启把我拽回院子。
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我已经晓得凌天启的精力有多么旺盛。这回不免得又有些惹人烦恼了。
洗漱后，我和凌天启躺在床上。我等了半天他也没什么动静，我摸摸他的脸，他就笑了出来：“怎么啦？”
我支支吾吾：“今天……不做了吗？”
凌天启：“想要你休息一下，不过……你想做也可以。”
说完，他就要来脱我的衣裳。
不！我赶紧伸手去制止他，“要我休息几天。”凌天启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无限惆怅地说：“你知道我阿娘是怎么死的吗？”我摇摇头，他却好像是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又说了句：“这么好的日子，我不应该说这个。”我仍是摇头，“你若想说也可以说，因为，我也想听。”凌天启蓦然地看着我，却忽然又笑了，“那好，我说了，你听了之后不要骂我。”我点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不骂你。”
凌天启又捏了捏我的脸……有什么好捏的？
“我阿娘死的时候，我才八岁。应该也是那年，你出生了，”
“嗯嗯。”
“我阿娘，出自临冬温家，是温家最核心的嫡系。十八岁那年，她的父兄都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死去了。但是，她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突如其来。她怀疑她的叔父，也就是我的二舅姥爷。后来她确实是查到了证据，并在家主继承仪式上公布，却被逐出了温家。温家把她卖到临冬最有名的花楼春来坊做艺伎，借此来羞辱她。我阿娘会很多乐器，她最喜欢的是箜篌，出名却是因为琵琶。
“那年我阿爹正好去临冬赏玩，途经春来坊，恰巧看见一个人正在调戏我阿娘，我阿爹便顺手救下了，谁知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城子。江城子喜欢美人是天下闻名的，我阿爹喜欢多管闲事也是闻名天下的。我阿娘本就颇有名声，经此名声大噪，最后下嫁给我阿爹。”
趁着凌天启停顿的空当，我问：“为什么用下嫁？”
“后来我阿爹阿娘名满天下，用下嫁有何不妥？”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阿爹嫁给我阿爹之后一年，有了我。那时我娘因为生了娃身子愈发弱了起来，连走个路都不再利索。我七岁那年，我阿爹找了个外室，我从没见过，不过听下人的言语说，好似是个大官家的嫡小姐。我想不通，身份这等高贵之人怎会屈尊做外室？又怎么会看上我镜湖山庄这样一个江湖门派。后来有一天，我偷偷跟着我阿爹找到了那个外室住的地方放，偷看了她一眼。”
“好看吗？”
“好看，比我阿娘还要好看。她的身段很好，脸是惊人的漂亮，尤其是那双腿，很长。”
我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能觊觎你爹的女人记这么多年啊？
“可那时我就很讨厌她，因为她抢走了我阿娘在阿爹心里的位置，所以我很讨厌她。直到她生下了我妹妹，我也很讨厌她。因为我阿娘就是在那天走的。”
“那天我去和先生同游，回来得晚。我却听见山庄里婴儿的啼哭声。‘那是小三的孩子’，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我阿爹去看那个女人了。我就到我阿娘那里去，每天念一点书给她听。我进屋子的时候叫她她却没理我，刚开始我还不大在意，就一页一页念给她听。那时我刚刚和先生学到《春秋》，我阿娘说她喜欢历史，那么这个她也应该会喜欢吧？我给她念了十来页，可是她却一动不动。等我靠近了，我才发现她已经死了。原本会笑的脸，已经僵了。
“我哭着出去找侍卫，却没找到一个人。偌大的镜湖山庄只有我和我阿娘两个人……我阿娘在那个秋天走了。她走的那天，送她的没几个人。等人都走光了，我看到一个人跪在她坟前，痛哭流涕。
“他告诉我，他叫江城子。”
凌天启翻过身来，抱着我：“我恨那个女人，也恨他的女儿。但是，我阿娘告诉我，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报恩。”
我眯了眯眼，凌天启的眼睛竟是有些湿了，或许和我一样，阿娘也是他的软肋吧？
我依在他怀里，眼睛竟也控制不住，湿润了起来。
“婳儿，”凌天启拍拍我的背，“不要哭，对身体不好。”
“不……”我仍是在哭，我决定要把这件事说给凌天启听。他把我接过来那天便问过我，到底是为什么才被关起来。我一直基于羞耻和不信任才没告诉他，如今他与我坦诚，我更是应该坦诚才是。
可是我不敢坦诚，我怕痛。
凌天启凌天启眼睛湿润的看着我，只是说：“婳儿，早些睡吧，以后的日子那么长，我们总要好好过下去的。”
新年过去了，我和凌天启中间陆陆续续的做了很多次，但都没影响到孩子。
终于是到了六月，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我开始很是期待，但是一听产婆说，那很痛，便有了退缩之意。我说，要不把孩子打掉吧？产婆说不成，对身体不好，万一搞不成会一尸两命的。我被吓怕了，凌天启便赶紧好吃好喝的把我供起来，叫我不要怕。可是，真到了那一天，我却真的开始退缩了。
最初是痛，后来是痛的厉害了，我的身体却开始在流出液体来，味道奇怪……太痛了，产婆把我拉到床上，用剪刀剪掉我的衣服，要我躺着把腿打开。我感觉有很多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前所未有的害怕席卷全身，我痛得尖叫，却是越来越痛。
产婆要我不要大声叫。
有什么热的东西贴在我的身体上摩挲着，我的耳边净是产婆在努力喊着的“加油”、“坚持住”、“再加把劲”便再也没有别的了。产婆说生孩子就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这话不假。我流了很多汗，我想我就快要死去了。我绝望到只能用眼泪来描述我此刻的痛苦，因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明日。
若是我能好好活下去，我一定要我的孩子平安一辈子。
我再醒来时，凌天启一双温热的手握着我的手。
“快快。”他端来一碗红枣粥给我喝。
我摇摇头，想再睡一会，凌天启却非要我喝一点下去。我顺从的喝了一点，不是很烫，是恰到好处的甜，和浓郁的红枣味。我一点一点喝了下去，凌天启很有耐心地一口一口喂我，我吃的慢，吃了半碗却觉得反胃，不想再吃了。
我盯着屋顶看了半天，却忽然流出眼泪来。
我不想活了。
可是我阿娘的仇还没有报，可要杀了红姨如此之难，我要怎么办？凌天启不能靠，我欠他那么多，已经不想再亏欠下去了。可是凌天启说，他会娶我。可是，他真的会娶我吗？或者说，他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对我也那样残忍呢。
凌天启拿帕子给我擦掉了眼泪，说：“是个男孩。”
我点点头，却在没说什么。
凌天启却仿佛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声音柔和，只是说：“我会帮你报仇。”
他睡着了。
趴在我的床边。
这样都能睡着，一定很累吧。
窗外那轮冷月，寂静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