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暗室微光 ...
-
梅雨季的潮气像张黏腻的网,裹着铁锈味和消毒水的气息渗入实验中学的每道缝隙。江叙将校服拉链拉至下颌,书包带子勒进肩膀的旧伤,掌心的结痂在潮湿空气里隐隐作痛。走廊尽头的储物柜泛着暗红锈迹,像只张开獠牙的巨兽,他数着地砖裂缝里的青苔,在第七块砖处停下脚步。
"哟,我们的大艺术家来了!"李明的声音混着口香糖的咀嚼声从身后传来。染成荧光绿的头发在阴雨天格外刺目,他身后跟着三个男生,其中一人晃着美工刀,刀刃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冷光。江叙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铁皮柜,素描本边角被雨水浸得发软。
"听说你妈在康宁医院把护工的脸抓烂了?"李明用圆珠笔挑起江叙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皮肤,"疯子生的小疯子,画出来的东西也透着邪性。"周围爆发出哄笑,手机镜头的红点在江叙眼前明灭。他盯着李明脖颈处新纹的刺青——腐烂的向日葵,和自己画本里最珍爱的那幅一模一样。
储物柜的铁门被踹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江叙被推进去的瞬间,后脑勺重重磕在铁皮隔板上,世界在眩晕中扭曲成灰蓝色。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汗酸味和铁锈,他蜷缩着护住怀里的素描本,听着外面传来纸张撕裂的声响。李明的声音穿透柜门:"画这些死人有什么用?不如给你爸多烧点!"
黑暗中,江叙数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三个月前的画面在眼前闪回:暴雨夜的盘山公路,父亲的货车坠下悬崖;灵堂里,姐姐江晴攥着遗照冲他尖叫:"都是你!非要他冒雨去送画材!"此刻储物柜外传来铅笔刀划刻铁皮的声音,像无数只甲虫在啃食他的神经。
当柜门终于被踹开,暮色已经漫进走廊。江叙跌坐在满地狼藉中,破碎的画纸浸泡在积水里,母亲在向日葵田里的笑容被踩成模糊的墨痕。李明的皮鞋碾过画纸,口香糖黏在母亲的瞳孔位置:"这种垃圾也配进重点班?"周围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有人用手机对准他发红的眼眶。
江叙抬头时,正撞见班主任王老师抱着教案经过。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生锈的铁丝缠住。王老师只是皱着眉别开脸,皮鞋跟在积水里踩出啪嗒声,教案本封面上的"优秀教师"奖章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这不是第一次了——上周被泼红墨水的校服、前天课桌里的死老鼠、每天抽屉深处不断更新的诅咒纸条,所有求救都像投进深渊的石子。
深夜的阁楼漏着雨,霉斑在墙面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江叙蜷缩在画架前,台灯的光晕里,母亲的画像正对着他微笑。那是车祸前最后一次写生,母亲把草帽扣在他头上,说他画的云像棉花糖。楼下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玻璃碎裂声混着男人的咒骂:"养个吃白饭的废物!"江叙浑身一抖,画笔在画布上拖出长长的裂痕。
"装什么清高?"江晴踹开阁楼门,酒气扑面而来。她颈间的钻石项链在黑暗中闪烁,猩红指甲一把扯过画稿,"对着死人画画就能赎罪?我告诉你,爸就是被你害死的!"纸张撕裂声中,江叙看见姐姐锁骨处新鲜的吻痕——那本该是母亲的手术费。
抽屉最底层的刀片泛着冷光。江叙盯着手腕上淡粉色的旧疤,想起李明今天塞进他书包的信封。照片里,母亲被捆在疗养院的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配文是血红的"疯子"二字。手机突然震动,新消息弹出:明天天台见,敢不来就把照片贴满公告栏。
江叙走到阁楼窗边,雨幕中,路灯在积水里碎成万千光斑。他摸出藏在床垫下的安眠药瓶,药片在掌心硌得生疼。楼下传来姐姐和男人的调笑声,混着玻璃杯碰撞的脆响。阁楼墙角的画架上,未完成的《光》系列油画被雨水浸湿,颜料顺着画布流淌,在地面汇成暗红的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