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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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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平与那双眼睛对视,却看见了从眼窝中孵化而出的幼蛆。
蛆虫拥挤着咬向晏清平,口中是一圈又一圈旋转着的尖牙,分不清那些到底是蛆虫还是人类的牙齿。
晏清平立刻开枪,子弹穿过蛆虫的大口,打碎半截虫身,被蛆虫缠着的尸体却忽然动了,过度腐烂的手臂似乎被蛆虫牵引着,僵硬的摸向脖颈,而那也是蛆虫中枪的部位。
晏清平终于确定到底哪里最为反常了,那些食腐性的蛆虫原本就不应该对活人有这么大的攻击性,但它们却不仅试图啃咬活人,甚至是以狩猎的方式将李昀拖进了地底,所以想要吞食他们的或许并不是这些蛆虫,而是那些死人。
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被蛆虫啃食了一半的身体,却像提线木偶般在森林沼泽中表演,提线是那些蛆虫,操纵提线的却是那些死人自己。 晏清平看着汩汩涌来的蛆虫,竟然连他都想不出到底是用什么原理才能造出那种东西。
密密麻麻的蛆虫爬满那棵树为晏清平结成的牢笼,磷火溅落在那些蛆虫身上,也只烧出一片结着鳞瘢与疮痂的涟漪,一双手却穿过深海泡沫般的蛆丝,伸到了晏清平眼前。
那双手上皮肤溃烂翻卷如花叶,腐肉层层盛开如重瓣,碎裂的指骨如星苞缀于斑斓的尸痕之间,双手合拢着就像一捧不知名的花。
花色深重如深渊,卷着火星的热风吹落那双手上的一片死皮,就像吹落一片花瓣,晏清平似乎是想要伸手去触碰,也似乎忘记了近乎覆盖全身的蛆虫,然而将触碰到那腐烂成花的手时,木偶般的尸体忽然被一刀砍断,道具般滚落。
“出来!”
晏清平却只是看着叫他出来的那个人,并没有动,更没有试图打开牢笼,因为他之前明明见到李昀被拖进了地底,而李昀却又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终于醒了,从进入这片森林,你就一直陷在深度幻觉之中。”
李昀站在牢笼外,向他伸出了手。
“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晏清平依然没有动,虽然智脑机在关机状态下依然保留非直接连脑功能,可以记录周围所发生过的一切,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智脑机其实也只是一种有效辅助,尤其是在意识与记忆功能方面,所以如果连他都不能确定所见之中哪一部分才是真实,那他也无法确定智脑机所记录下的就一定是真实。
所以即使此刻开启智脑机查看,或许也无法确定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他其实根本就无法判断眼前这个李昀是否是真实的人类。
幻觉与现实重叠的混乱之中,磷火与藏尸或许也只是真相的倒影,晏清平最终还是握住了唯一让他感觉到真实的手。
李昀一笑,带晏清平走出牢笼,走在熔炉般的森林中,森林尽头是S1蜷卧如荒山,更近处是夜火如画卷,最后走进的是烟雨都在燃烧的星球。
晏清平看向S1,却只看见水母般的飞船从其他星球运来半片海洋,倾倒在从遥远地球带来的墓地之上,如倒入巨大的生化反应杯,整颗星球都在剧烈的合成反应中汹涌着地底金属融化的热量,古老的棺椁终于被打开。
晏清平也终于清醒,他现在看见的只是记载于信息塔深层的影像,那是S1在相隔地球千万光年之外再次被唤醒的影像,新生的鳞片割破星辰后列于天象,转身却撕扯着未褪的羽毛,最后落成末世界的雪夜,而李昀握着他的手,慢慢走过那一夜的风雪星月。
呼啸的海风中无数发光水母般的飞船在坠落,整颗星球都如沉入海底,晏清平闭上了眼睛,S1的重生是所有人都忌讳提起的过去,也是只有极少数人才有权限从信息塔中读取到的绝密,而他被幻觉触发的那段记忆影像却已经完整的再现于李昀眼前,而这正是他曾在刀斧手身上使用过的读取记忆的方法。
“怎么了?”
李昀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晏清平,晏清平没有任何征兆的忽然中断了重叠于幻觉的记忆,眼前依然是火焰绚烂丛生,旋转升腾如喷泉花园。
“不过是信息塔中记载过的一段过去,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李昀笑着看着晏清平,火光落在他的眼中,却像深海中的某种鱼类,有着缥缈如云烟的鱼尾号,也有凶恶如精怪的尖牙。
晏清平本能的后退,试图收回手,却被李昀反手抓住,李昀玩笑般在他耳边低语,说:“究竟要怎样,你才能更依赖我呢?”
李昀笑着叹息,轻声说:“只要依赖到不再进行意识反抗的程度就够了,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对你呢?”
李昀靠近,看进晏清平眼中,似乎是想看见恐惧,却看见了流淌半空的火光映出遥远世界的玫瑰园,流过眼前的却是被业火重铸的冷兵器碎片,而这些却是意识侵入时最惯常用于扰乱对方的影像片段,最容易让人陷入玫瑰和刀刃的重叠幻想之中。
李昀一惊,立刻就要对晏清平动手,却忽然发现他握住的只是慢慢流过掌心的光影,当他再看向晏清平,却看见两人之间已经相隔着一道牢门,只是被关在笼中的人已经换成了李昀。
“果然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小看工程师。”
那些树枝竟然将牢笼编织成重复嵌合的螺形结构,无论被关在里面的人是站在原地或是向任意方向行走,都会产生空间越来越小的错觉,而中止错觉的唯一方法就是闭目静坐,迫使人安静顺从。
而那竟然是和星际监狱禁闭室相似的设计结构,可如果一棵树就能做出这种手工,那被树困住的人想不陷入自我怀疑都做不到。
“你到底是谁?”
李昀还是轻快的笑,双手放在牢笼上,像撑起一颗坍缩的星球。
“他们会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烧成天河的火光流过森林,像将太阳沉入沼泽,从地底惊起无数缠绕蛆虫的尸体,机械木偶般挣扎起身,凶鬼恶灵般扑向晏清平。
长夜燃烧的大火落在在凶尸和活蛆之后,落地化为肢体错位的人形,驱赶尸体如牧人,又反被凶兽般的尸群撕扯踩踏,碎落在枝叶上的火焰却如倒生而出的荆棘尖刺,嵌于新的牢笼。
而晏清平再次被自己的理智关进牢笼之中,火焰中生出的荆棘坚如铁甲长堤,阻挡了汹涌如河的蛆虫。
但那倒道长堤也只能阻挡很短的时间,毕竟这个看似坚固的牢笼也只是精神力以火焰和尖刺的暗示构筑而成的幻象,作为活体生命的蛆虫必然会本能的回避,但已经不具备生命体征的尸体却在蛆虫的牵引下,慢慢趟过烈火与荆棘。
尸体被磷火烧成蒙蒙的雪和雾,更多的尸体却已经踩碎牢笼的虚影,蛆虫从藏身的尸身中不断钻出,如一片片长脚的藤蔓植物,爬满晏清平全身后还在继续抽长。
缠裹如茧壳,缚紧如绞刑,胸骨被绞碎之前,晏清平终于握住了枪,却没有开枪,似乎仍想从乱麻般的蛆虫中看清什么。
砰砰——
覆盖全身的蛆虫忽然如潮水退去,再次通过防护面罩看见全景时,晏清平竟然看见那些爬向他的尸体又被抛回地面,滚雷般爆裂。
燃烧的尸块撞上半空的旋风,竟然烧成巨大的火龙卷,恶龙般扎进磷火蔓延的森林,甚至将参天古木连根拔起,也拔出许多藏于沼泽之中的尸体。
龙卷在空中继续燃烧,如一座座升空的焚化炉,将尸体与蛆虫一同烧成花火与硝烟。
缠绕着大风与火焰的龙卷在森林中游荡,晏清平依然被关在牢笼中,那些火龙卷却如生出眼睛一般,所有的旋转都绕开了晏清平周围的林木,就如被精确计算过一般。
然而再精密的计算也不可能预算到所有变量,那片如花瓣飘落的死人皮肤忽然被风拾起,燃烧着落在晏清平身边的树上。
烈火如活物,在牢笼上攀爬撕咬,骨肉如在升温的血液中煮沸,晏清平再站不稳,半跪在地。
风火相生的物怪在深林中起伏出没,一个人却穿过火焰和旋风缠成的爪牙,一刀砍碎了牢笼。
火焰翻飞如被惊起的鸟群,燃烧着的翅膀在他身后化为火海和星落。
晏清平看不清烟火之后的那人,但这个牢笼原本就只是他处于深度幻觉之中唯一留存的理智,在李昀被拖进地底时,晏清平曾有过去救李昀的短暂冲动,理智却出于自我保护结成牢笼,反而将他自己关了起来,所以能在这种危险之中打破理智牢笼的也或许只有一个人。
火花在枝叶间绽放,将含油量极高的青果烧成油灯,又将枝叶烧到低垂,就像是有人提灯近前,映着被困在火笼中的晏清平。
晏清平接过那盏灯,却如穿过火光的倒影,最后握住了一只手。
烟火和光影散尽之后,晏清平看见自己依然坐在那棵树上,而李昀不再在树下转圈,而是利落一跃,跳上了树,与他一同坐在枝叶间,抓住了他拿着树枝的手。
“睡美人可终于醒了。”
李昀语气却很古怪,眼神更古怪的看着晏清平。
“从列车撞进这片森林,你就像个教书先生似的,拿着根树枝,挨棵教训这周围的树,逼着它们构建结构方程模型,建不出的还得挨鞭子,劝都劝不住。”
晏清平:……
“早就听说工程师的调教和删选远比物竞天择还要残酷,但还是想不到竟然会用鞭子,啧啧——”
晏清平忽然觉得这个真的李昀有些多余,似乎还不如那个假的。
“你确定挨鞭子的只有那些树吗?”
李昀:……
重重叠叠的幻觉之间,意识如沉入深海的鱼群,有过瞬间的掠影,或许才是不可确定的真实。
“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环资部最初进行生物环境评测时,我不应该只是投了验生蝇虫的反对票,我应该直接一枪打爆所有蝇虫的延续基因,现在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
李昀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有些玩笑意味,晏清平依然无法确定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能感知到李昀绝不是在说笑,或许那些蛆虫不仅仅是将李昀拖进了地底,还曾有过更凶险的攻击。
而晏清平却被困于立体拼接般的幻觉之中,之前所见到的李昀或许只是映于某一侧面的印象,而并不是完整的李昀,所以即使现在他与李昀能触碰到彼此,晏清平依然无法确定他们之间究竟是谁真正挣脱了幻觉。
“但你至少应该记得是怎么把那些尸体烧上天的。”
“那些是我干的?”
李昀看向火龙卷隐没的天河,那应该是有人潜入了沼泽,在尸体上安置了爆破弹,并且计算过所有可能的上升气流和地面旋风,就是故意要引发火龙卷,甚至连火龙卷燃烧前行的旋转路线都被精确计算过,才会完全避开晏清平所处的位置。
“确实像是我能干出来的事,不过我只记得——”
李昀一笑,看向晏清平,整座森林都在燃烧,浓烟如罗幕重重垂落,灼热的空气如颤动的縠纹水帐,轻笼着他们,而李昀没有任何理由的忽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