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隔着防护面罩，晏清平也能看见李昀眼中映出的自己，而火光同样落在李昀眼中，晏清平的映像却瞬间如陷火海，火海中生出古画中的夜叉，将晏清平抓进盛满尸块的瓮棺。
无法区分真实与幻象之前，李昀不敢对着瓮棺开枪，双手却猛然砸在瓮棺上，似乎是想徒手砸碎瓮棺，夜叉的尖牙却如出海的长鲸，凶残的压向李昀。
李昀落进铡刀般的巨齿间，如被碾碎的微粒，晏清平看见的却是李昀身后的树慢慢站起，疮伤般的树洞缓缓张开，如血盆大口吞没李昀半个身体。
长舌般的枝干缀满粗糙倒刺般的树瘤，齿轮般在李昀身上碾过，在晏清平阻止之前，又一棵树已经生出爬行动物般的蹼趾，叼着晏清平，泅渡般向沼泽之外游弋。
李昀被吞没的手隔着夜叉的颌骨开枪，子弹如从夜叉口中吐出的獠牙，射中了那棵抓着晏清平的树。
然而那棵树倒下之前却将晏清平交给了另一棵树，那棵树也扯断了维系生命的树根，赴死般奔向海岸。
流淌满天的火光遮掩了星河，在火海之上低悬如月的是新娘的头，没有生机的目光如无尽海上的雨雾，慢慢落进这片森林。
或许在新娘看来，这片覆盖海岸的森林也只是一片微缩景观，就像多年之前她曾倚碧阁朱栏，随意赏看过的珍奇盆景。
森林中的一切却都在静止，似乎所有生物都在那曾穿透过时空的目光中化为了无机质的尘土，连火焰都凝成琥珀，将晏清平封存。
而吞没李昀的树怪似乎也在枯死，树怪内部却是蜿蜒如河道的年轮，每一道都灌满浓酸，在无光的空间中缓缓消化着李昀。
枪声不再响起时，新娘的目光终于随着那西落的月沉入深海，不再看着这片海岸森林。
晏清平才敢从凝固的火焰中挣脱，却看见所有枯树都如精怪受戒，脱去凶相，重回众生般藏入火海，连晏清平都无法确定李昀究竟被吞进了哪一棵树怪的腹中。
无法决断的理智中，似乎有无数意识在缠绕生长，所有决策都在判定无法救出李昀之前，晏清平却已经又握住了枪。
磷火如一场滚烫的雪，将森林烧成帷幕般的雾，所有戏剧般的假象又在不定的光影中化生，被困在幻觉反复拼接的缝隙之中，连晏清平也不能分清这些虚妄的层级。
但即使眼前所见都是虚假，晏清平却能确定李昀已经处于真正的危险之中，或许开枪会有误伤，但所有掺杂幻觉的意识判断都在提示着最紧迫的危险。
透明子弹如一片飘落火海的蒲公英，已经坐化的枯树却如现形的伪佛，狰狞暴起的盘根如从地底爬出的枭兽，腐烂的翅膀打碎子弹爆裂而成的气流墙，腐骨与烂羽卷起晏清平，就要拖进黑暗地底的巢。
沉重的泥土已经埋到眼前，一只手却忽然覆在晏清平的眼睛上，遮住山海月色，却生出意识触碰的微光，所以即使不能视物，晏清平依然在意识的连接处看见李昀破开夜叉的口腹。
李昀从自身幻觉中的夜叉鬼身中逃出，却一刀砍断晏清平幻觉中的树怪藤根，两人所见的幻象终于重叠，而重叠的那一部分正是再也无法隐藏的真实。
所以当李昀收回遮住晏清平双眼的手，晏清平终于看清李昀砍断的并不是枭鸟骨翅，也不是夜叉铁爪，而是一截还在抽搐的机械手臂。
横躺在地的不再是生蛆的尸身或是鬼怪的乱象，而是十几个身穿黑色防护服的活人，李昀拿起那条机械手臂，在被砍断手臂的人身上邦邦的敲着，看着就像个古时收废品的。
“还要我一个一个打断你们的手，你们才爬的起来吗？”
李昀很像是在玩笑，那十几个人却似乎被困于极其强烈的恐惧幻境之中，挣扎着爬起，李昀晃着那半截手臂，赶羊般赶着那些人进圈。
羊圈却是陷在树根与沼泽之间的列车，而当那些人进入车厢，一棵燃烧着的树轰然砸在车厢上，车厢如遭重击的人头，机械碎片也如脑浆崩裂。
火焰灼烧着车身，被关进车中的人一直在惨叫，就像一笼受惊的鸡。
李相眼睫毛微颤，似乎想要皱眉，李昀将那些人关进车厢之时，就已经预算过将砸落的那棵树会造成怎样程度的伤害，晏清平也应该能猜到，却没有阻止，反而让李昀有些意外。
火光砌满天穹，所有被重铸过的卫星都如鹅卵石般散乱的堆在星河之外，所以远在太空站的齐不扬即使能注意到这一片森林大火，现在也已经无法启动备用气象卫星控制火势，而呼吸置换器却已经临近失效值。
晏清平甚至已经呼吸到了微烫的尘粒，如一颗颗有毒的种子，埋进身体，隐去这个世界未知的疾病和症状。
晏清平试图重启置换器，却被李昀拦住，晏清平看向李昀之前，李昀已经回手扯下了晏清平的置换器，拔出了呼吸连接管，而这次竟然是真的拔了他的氧气管。
晏清平：……
窒息感却迟迟没有涌上脑部，忽然流入身体的空气却在唇舌间染上微凉和苦涩，那是李昀呼吸置换器中带有未知药效的缓慢挥发药剂，而李昀竟然将晏清平的呼吸管连接入了他自己的呼吸置换器中。
共用的置换器中，呼吸中的粒子如一群透明的微小水母，在两人呼吸间游弋，柔软而轻颤。
晏清平缓缓呼吸，只觉得似乎是在含着极苦的药片，他也从未想过，竟然有人的气息是这么苦的。
磷火如生出腹足的极光，终于爬落到他们身边，而他们在之前的幻觉中虽然也在不断退避着真实的火焰，整座森林却已经化为滚烫的漩涡，再也不能躲藏或是逃离。
而防护服即使能承受火烧，温控功能却已经无法完全保护人体免受高温烫伤，而他们身穿的都只是应用于一般有害环境的低等级防护套服，但在未抵达这颗星球之前，也不会有人能想到会遇到这些远超预期级别的危险，从而选择更厚重不便的高等级防护套服。
置换器过滤的空气在慢慢升温，共用的置换器也已经临近失效值，李昀的手终于放在了置换器上，似乎是想要拔掉一个人的呼吸管，那么另一个人或许就还有机会撑到森林烧尽。
只但李昀的手却停落在两根呼吸管之间，似乎并不确定会拔出哪一根。
晏清平作为工程师，确实具有更高的个体价值，然而自我牺牲这种普世价值似乎并不存在于李昀的个人价值体系之中，何况困于这颗隐藏无限危险的星球中，李昀作为军官，原本就有着比晏清平更高的存活几率。
李昀看向晏清平，却看见防护面罩上的轻雾，再呵气又凝成水珠，而晏清平就像是隔着雨雾般看着他。
李昀轻笑，趟过这么多生死险境，再看向这位工程师，却只觉得他依旧是初见时的眉目如工笔，声色都淡，但也不过都是些不可更改的错觉。
李昀似乎是已经做了决断，却又在最后重新不确定，呼吸置换器如一颗灰色的微缩星球，在两人的呼吸间慢慢滚烫，似乎也将如星球解体般从内部爆裂。
晏清平原本以为他已经预测到了李昀的选择，却在李昀不可捉摸的目光中开始迟疑，似乎是所有理智演算都在忽略某项重要参数，才会让极其简单的选择变得如灵魂迷宫般复杂。
滚烫的尘粒渐渐充斥了防护面罩，扑飞如食人的蝴蝶，晏清平慢慢陷入了蝴蝶变换的海水之中。
而在逃出过那么多凶险恶地之后，他们最后竟然将困死在一方小小的置换器中，最后的呼吸苦涩如热风中的海，将死亡沉没成潮热的梦。
滴答——滴答——
融化的太阳慢慢滴落在死去的海，晏清平蓦然睁开眼睛，他看见太阳风暴之后那些从极光中降生的机械飞鸟，天河之下满镶银色的翅膀。
飞鸟终于落尽，晏清平才看清是李昀正在解开他的防护面罩，冰凉的水滴落在李昀的脸上，又从他的脸上落到晏清平身上，就像是太阳在人间融化。
终于落下的大雨近乎淹没了整个世界，而他们脱力般躺在泥地之中，就像是两尾湿漉漉的鱼。
雨水却有着金属的质地，刮剥鱼鳞般划伤人类脆弱的皮肤，甚至刮涂日月至失明，那并不是一场自然降落的雨，而是被S1舀起的海水，从半空泼下化为一场暴雨，森林大火终于渐渐熄灭。
月色如又一片海，浸透了森林中所有的自然光，而不再隔着防护面罩，晏清平看见所有遥远星尘的光芒都如一场霜落。
S1在月色中慢慢凝霜，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忽然掬一捧海水去熄灭已经烧过整夜的大火，只有雾一样的影子缓缓落进这片烧枯的森林，S1俯身时抓起近半座森林，却像在随手摘一朵斜枝上的花。
李昀和晏清平匍匐泥地之中，逃命般慢慢爬出S1的影子，整座森林似乎都在那影子中渐渐陷落成沼泽，即使理智清醒这不过又是一场迷雾般的幻觉，却是真正能杀人的幻觉。
当他们用尽气力爬到影子的边缘，幻觉中的沼泽却已经吞没至半身。
S1的影子都能杀人，他们却只能在泥地中爬行，而这就是当年人类几乎摒弃一切法律和道德束缚，最终创造出的强杀伤性武器，现在却要再次不惜代价的毁掉。
晏清平在臆想的瘴气中染上漫长的热病，再没有力气逃出吃人的沼泽，泥沙将没顶时他却似乎踩到了温热的石阶，拾阶而上，最后看见的是百越星上最后的观星台。
李昀却觉得一脚踩上了一朵硕大的蘑菇，蘑菇被踩后，愤怒的在泥地里撒泼似的打滚，最后甚至试图去咬李昀的腿。
李昀被一朵蘑菇追咬着，终于抓住乱滚的蘑菇时，也终于扑腾着爬出了S1的影子，而他与晏清平的防护服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系成了衣结。
晏清平跟着李昀连游带刨的爬出了影子，再次清醒时却看见李昀正抓着刀斧手的头。
那蘑菇竟然是刀斧手的头，无手无脚的机械身体陷在森林泥地中，神情复杂的看着李昀。
李昀和晏清平或许之后有可能慢慢还原出那一夜曾有过的真实，但刀斧手却是清醒的看见了火焰和幻觉交织的森林之夜中猎杀的全部过程。
那时李昀无所顾忌的开着列车横冲进森林，被摔出列车之后，刀斧手看着他们陷入最深的幻觉，那些在S1身上死去的人生出的蛆虫却无声息的出现在森林沼泽职中。
而在那些蛆虫之后还有一支被彻底改造过的自卫队，不会陷入S1精神力所引发的幻觉且全副武装，而被他们猎杀的李昀和晏清平却开始在深度幻觉中开始梦游。
森林地底纵横的根如乱堆的骨，而李昀和晏清平在幻觉中将整座森林都化为塌毁的斗兽场，刀斧手看见自卫队在围攻两个梦游着的人，李昀在半睡半醒间出手毫无章法，却因为意识不再受到任何约束而变得无法想象的凶狠。
那些人被打到伤残后又被李昀堆成人梯，李昀踩着他们慢慢走上树，去见在树上神神叨叨的做着生物模型分析的晏清平，看那样子似乎是想凭空造出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