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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婚戒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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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轻的耳蜗开始析出碳酸钙结晶。梁则让那句"好久不见"在鼓膜上蚀刻出螺旋状沟回,与十七岁黄昏他隔着课桌说的"借过"形成镜像对称。房车顶灯突然频闪,照亮他领口残留的粉底液——某种雪崩前的细微裂纹,暴露出锁骨下方新纹的拉丁文刺青:Amor fati(命运之爱)。这个词组曾在高三哲学选修课被他写在课本扉页,此刻每个字母都在渗出松节油,灼烧她视网膜上未痊愈的烙痕。
场务送来热红酒,肉桂棒搅动时泛起校庆篝火的余烬。陈轻的指腹被杯壁烫出水泡,与当年传阅《建筑十书》时被他钢笔尖戳中的位置重合。此刻梁则让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的动作,令无名指根部浮现环形山状的苍白——那是长期佩戴的证物,比她尾戒压出的淤青更深邃更永恒。
是婚戒吗?陈轻不知道,但她觉得应城的那场雨又变大了。
徐嘉吟的来电在桌面震动,手机壳背面夹着的拍立得相片簌簌发抖。那是高考前夜偷拍的画面:梁则让在画室通宵补作业,晨光将他钉在窗框构成的金色十字架上。此刻房车窗外掠过柏林电视塔的阴影,将他切割成更支离的几何图形,玻璃幕墙反射的强光如当年解剖课的镁光灯,照见她藏在课桌下的秘密:生物课本第138页,心室解剖图被他用红笔圈成桃形。
场记板第56次拍响时,梁则让的婚戒滑落进排水沟栅格。陈轻蹲下寻找时看见沟底沉淀着彩虹色油污——与十八岁雨季操场积水倒映的汽油虹光同源。那天他撑着黑伞掠过跑道,伞骨投下的阴影如手术钳夹住她跳动的颈动脉。此刻德国冬雨开始溶解柏油路,黑色潮汐中浮起被岁月腌渍的碎片:半块樱花橡皮、铜胸针的锯齿边缘、速写纸的毛边,正重新拼合成疼痛的地图。
梁则让俯身时垂落的领带浸入污水,真丝纹理绽开成急救室心电图的绿色波纹。陈轻想起母亲病危那夜,他在急诊室外递来的纸巾带着素描炭粉,黑色颗粒混着泪水在她脸上画出哀悼的星图。此刻他的呼吸喷在耳后引发链式反应,所有封存的记忆罐头同时爆炸:画室松香、医务室葡萄糖、更衣室铁锈味在鼻腔核聚变成超新星。
警笛声刺破雨幕。剧组有人偷拍引发骚乱,梁则让的保镖架着他撤离。陈轻被撞倒在湿滑路面时,掌纹蹭出的血丝与高二那年削破的指尖形成量子纠缠。她看见他回头张望的瞳孔扩张成黑洞,吞噬了八年积攒的光年。雨越下越大,应城的梅雨终于漫过柏林堤岸,所有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往事开始膨胀,将肋骨撑出裂纹。
深夜诊所的白炽灯下,护士缝合伤口的手势令人想起梁则让装订毕设图纸的模样。陈轻数着手术线穿过的次数,与当年他教她缝校服纽扣的针数相等。破晓时分雨停了,手机推送娱记发布的梁则让疑似新婚的消息,女人耳垂的珍珠,正是毕业典礼那枚发卡上遗失的遗珠。X光片显示她掌骨出现新的裂缝,完美复刻速写本上那条未完成的哥特式穹顶铅垂线。
徐嘉吟来接她时带着新买的佛手柑香薰。陈轻将病历单折成纸船放进施普雷河,船身用血写着建筑系馆的坐标。晨雾中传来遥远钟声,八年前被月光腌渍的玉兰标本在河底缓缓舒展,而十七岁的陈轻正从解剖室逃向画室,带着未说出口的告白奔向注定坍塌的巴别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