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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燕 刺青 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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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雨燕 Fürchte dich nicht 好久不见
房车暖气蒸腾出腐朽的橙花香。梁则让解领结时扯松的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淡青的胎记——与陈轻珍藏的那张速写纸边缘晕开的墨渍同等形状。十七岁雨季,他俯身教她透视原理时,钢笔水正从校服口袋渗出,在心脏位置洇出孔雀蓝的胎动。此刻那抹青在暖气中膨胀成淤伤,随喉结滚动泛起死海般的波纹。
场记送来修改台本,A4纸边缘残留着咖啡渍。梁则让用红笔圈改的侧脸剪影,与陈轻钱包夹层里那张泛黄的答题卡碎片完美重叠。高二期中考最后一题几何图形,他借她的2B铅笔在草稿区画了只坠落的雨燕。监考老师转身时,他用橡皮擦去翅膀的动作像在抹杀某种未成形的胚胎。
徐嘉吟发来简讯震动衣袋,陈轻摸到去年生日剩下的半块酒心巧克力。锡纸剥落的响动惊醒了房车壁灯,梁则让抬眼时睫毛割裂的光斑,与高三那年消防演习警报响起时的频闪如出一辙。浓烟中他攥住她手腕奔跑,掌纹间的汗液将皮肤腐蚀出焦糖色烙印。如今那道隐形的勒痕在柏林深夜复发,随脉搏跳动渗出硫磺味的阵痛。
场务催促补妆的呼喊撕裂凝冻的时空。梁则让起身时带翻素描本,纸页间飘落的银杏书签刺破暖气漩涡——正是陈轻毕业那年夹在他储物柜缝中的那片。叶脉上用针尖刻的德文建筑术语已模糊不清,背面却多出新鲜墨迹:Fürchte dich nicht(别害怕),字母"t"的收尾带着她熟悉的震颤,像那年他替她修正设计图时,铅笔在卡纸上留下的犹豫的顿点。
化妆刷扫过下颌的沙沙声唤醒解剖课的蝉鸣。生物实验室福尔马林雾气里,梁则让曾用镊子夹起她指尖的蝴蝶标本,翅鳞落在他虎口形成诡谲的刺青。此刻他抬手调整领针的动作,令那道虚幻的纹身在灯光下复活成振翅的磷粉,扑进陈轻虹膜里燃烧成酸性的泪。
场外突然响起德语的惊呼。道具樱花树被夜风折断的伤口处,裸露出石膏质地的年轮。陈轻想起十八岁那场被暴雨冲垮的毕业展,梁则让的建筑模型在积水中解体。她蹲着捡拾椴木梁的残骸时,他踩着满地支离破碎的梦想走来,裤脚沾染的石膏粉像某种残酷的雪。此刻柏林的风卷着人造樱花涌入车窗,那些塑料花瓣卡在她臼齿间,咀嚼时发出碎玻璃般的惨叫。
梁则让的助理递来润喉糖,锡纸折射出医务室铁柜的冷光。陈轻舌尖泛起葡萄糖注射液兑月季花瓣的滋味——他校运会三千米夺冠那日,偷偷倒进她退烧药里的蜂蜜早该过期,却在记忆肠胃里持续发酵出沼气般的钝痛。此刻喉糖化开的薄荷暴雪中,十七岁的甜味突然反刍成胆汁,腐蚀着深夜柏林脆弱的食道黏膜。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钉在房车地板。当梁则让终于用获奖影片里的台词腔调说"好久不见",陈轻听见体内有无数玻璃瓶同时炸裂——那些装满炭笔头与干花瓣的容器,那些腌制着周萍怀表链与雷雨台词的瓦罐,此刻正用锋利的裂口切割她每根神经。八年前的雨重新倾盆而下,雨中漂浮着被泡发的速写纸、生锈的铜胸针、褪色的玉兰标本,正在将柏林浇灌成新的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