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告别 ...
-
苏枕澂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接受方昭蘅的死,但他身体实在是太弱,要是就这么回去料理妹妹的后事,恐怕会再发生什么事,于是沈曜珩派人去盯着苏家的情况,消息报回来之后他再挑挑拣拣拐弯抹角地告诉苏枕澂。
苏枕澂这两天又瘦了很多,脸小了两圈,皮肤惨白,沈曜珩每天盯着厨房阿姨做饭,自己在旁边打下手,暗自发誓要把苏枕澂养得白白胖胖。
在苏砚舟公司出的问题里,偷税漏税甚至都算不上什么,因此被立案调查,苏砚舟暂时不能有什么动作。
方昭蘅的葬礼也办得十分简单,方桥漪在她的房间发现了三份遗书,一份是给方桥漪的,一份是给苏砚舟的,一份是给苏枕澂的。
给方桥漪的遗书非常简单:妈妈,对不起。
给苏砚舟的遗书一样简单:爸爸,对不起,我讨厌你。
给苏枕澂多写了几句话:
哥哥,今天距离你消失不见已经一年了,不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坚信你没有死,因为虽然警方对外公布的是你的死讯,但其实他们并没有找到你的尸体,家里这个样子,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吧,可是你也没有告诉我,我没有怪你,如果有一天你能回来,我会毫不犹豫地死去,哥哥请不要自责,这是我的决定,你无法干涉,没有人能干涉,我也并不难过,我会带着一点点开心离开这个世界,对不起,哥哥,这个家庭的环境很差,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要独自面对一切了,非常抱歉,抛下了哥哥一个人,可是我真的要撑不下去了,我不想活着了,很没意思,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会有人陪着你,爱着你,代替爸爸妈妈,代替我,毫不吝啬地给予你所有的爱,哥哥,希望你余生快乐。
显然,这封信两年前就准备好了,也就是说,方昭蘅在两年前就已经在为今天的死亡做准备了。
沈曜珩看苏枕澂脸上的气色好了一点才敢把这封信拿给他看。
信上的字迹清秀有力,并不板正,有方昭蘅独有的特色。
见字如见人,苏枕澂读这封信时,仿佛方昭蘅就站在他眼前,撑着瘦弱的身体,托着沉在水里的心,面带微笑看着他。
苏枕澂没有任何反应,呆愣地看完这封信,盯着沈曜珩看。
“有人爱我了,昭昭,你看见了吗?”苏枕澂想,“可是我要怎么原谅自己?是不是如果我不回来,你就不会死?”
想着,他哭了出来,不愿让沈曜珩看到,于是把头埋进被子里。
沈曜珩很欣慰,苏枕澂终于可以发泄出自己的情感来而不是憋在心里,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
他把被子从苏枕澂的头上扒拉下来,抹了把他脸上的泪水,抱着他躺了一会儿。
钟格回到警局之后继续重复以前的工作,他也去了方昭蘅的葬礼。
葬礼上有几个便衣警察,方砚舟在几天之内以每秒几十年的速度老去,瘦得脱相,站在方昭蘅的骨灰前,泣不成声。那些在外面养的情人此时此刻都唯恐避之不及,早出国的出国,隐身的隐身,装死的装死了。
方桥漪除了人憔悴了一些,其余的都没变。亲朋好友来参加女儿葬礼时,她十分周到地招待了所有人,公司的事情她请了许多律师,自己的奢侈品品牌虽然因为苏砚舟受到了牵连,但她花了一部分精力利用自己的人脉和资源将这些事情压了下去,好像方昭蘅的死并不能带给她任何打击——但是她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钟格去找她谈了谈。
钟格取出一支烟刚要放进嘴里,又骤然停下动作,问:“方阿姨,介意吗?”
“给我一支。”
钟格于是又取出一支烟给方桥漪点上。
他们站在方昭蘅的墓碑前,安静地抽烟。
突然,方桥漪问:“我做错了吗?”
钟格吐了口气,说:“没有人做错,也没有人做对。”
女人冷淡地说:“这才是最折磨人的。对不彻底,也错不彻底,就像一个人上碰不到天,下踩不到地,悬在半空。”她吐出口眼圈,顿了顿,又说:“代我告诉小澂……”她又想了半天,才缓缓说:“苏砚舟下半辈子就在监狱了,我会好好过我的生活,叫他以后也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要再为了昭昭的死自责……”说着,她突然不说了,转而苦笑:“我这个当妈的……哼,真是失败。”
钟格无法说出些什么,他知道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方桥漪比他想象得还要强大,因此任何安慰的话都无法对这个女人起作用,于是他只能微微俯首,说:“节哀,苏枕澂那边挺好的,您不用过于担心。”
烟已经要燃尽了,方桥漪挤出一丝笑来,拍拍钟格的肩膀:“别让他来找我,我以后不给他添乱就是对他最好的补偿了。”说罢转身便走了。
“补偿什么呢?”钟格想。
童年吗?可能是不曾给过的拥抱,可能是不曾提供的依靠,都不重要了,这个家庭的教育方式出了很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多年前就已经生根发芽,如今不再让它继续生长,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是这样吗?”钟格也离开了那里。
“我想去看看她的墓碑。”苏枕澂说。
“好。今天下午带你去。”
苏昭蘅的那片墓园旁边不远处有座寺庙,沈曜珩打算带苏枕澂看完苏昭蘅以后去那庙里转转。
夏季的炎热之风,一吹到墓园就成了彻骨的寒意,苏枕澂脸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沈曜珩跟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一把防晒伞,一路无言,看他将一束光放在地上,又拿出一个小熊玩偶靠在花旁。
苏枕澂低下头,发丝遮挡住眼睛,沈曜珩看不到那微微发黄的发丝下藏着的是什么样的颜色,微微皱了下眉头。
“昭昭,我想我应该幸福了,对不起,你还没有得到幸福,就这样离开了。”苏枕澂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与过去不同的是,这平静当中多了一丝痛苦,“我理解你的选择。”
沈曜珩听到这句话后咬了咬牙。
“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不知道如果我早点放下那些负担回来,会不会改变这结局,抱歉,是我太懦弱。可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昭昭,生前没有得到的,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可以尽数拥有。”
说完这些话,苏枕澂又在那里站了很久,才举起手抚上墓碑,轻轻地搭了很久。
蝉鸣在墓园外戛然而止,暑气撞上斑驳石墙便悄然消弭。午后阳光斜斜切过墓碑,将松影拓印在苔痕上,连风穿过柏枝的簌簌声都显得多余,唯有时光在墓志铭凹陷的刻痕里缓慢流淌。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枕澂吸了吸鼻子,轻声说:“走吧。”
沈曜珩于是搭上他的肩膀,带他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