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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概率 ...

  •   我醉得厉害。

      庆功宴上灌下去的那几瓶香槟在胃里翻腾,混合着之前威士忌的余韵,让我的视线模糊成一片斑斓的光晕。助理小张想送我回家,被我挥挥手赶走了。老子又不是第一次喝多,用得着人扶?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我的脸——眼白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让这张被粉丝称为"神颜"的脸显得格外颓废。我对着镜子咧嘴一笑,镜子里的男人也对我咧嘴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23楼。我踉跄着走出电梯,走廊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疼。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孔,推开门时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隔壁的动静。

      我住的是高档公寓,隔音好得离谱,平时连邻居家电视声都听不见。但此刻,一声清晰的玻璃碎裂声穿透墙壁,紧接着是什么重物倒地的闷响。

      "操..."我揉了揉太阳穴,酒精让我的思维变得迟钝,但还没迟钝到分辨不出这声音不对劲的程度。

      我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隔壁2302门前,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里面传来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是啜泣吗?

      "喂!"我用力拍打门板,金属的震动让我的掌心发麻。"里面的!没事吧?"

      没有回应。但那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更明显了。

      我试着拧了拧门把手——锁着的。酒精上头的感觉让我失去了耐心,我后退两步,抬起腿狠狠踹在门锁的位置。

      "砰!"

      门没开,但我的脚踝传来一阵剧痛。我骂了句脏话,正准备再来一脚时,门突然开了一条缝。

      一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扒在门框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漆黑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收缩着,像受惊的动物。

      "你...是谁?"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明显的颤抖。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像个醉汉流氓。我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一点。

      "我是你邻居,听见你屋里有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

      那只眼睛眨了眨,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没事。请回吧。"

      门开始关上,但我条件反射地伸手抵住了。透过逐渐变窄的门缝,我看到了更多——凌乱的黑发,瘦削的下巴,还有...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

      "等等,"我皱眉,"你确定没事?我听到玻璃碎了,还有..."

      "我在写作。"他突然说,声音提高了一点,"只是...写作遇到困难。"

      写作?我愣了一下,酒精让我的大脑运转缓慢。借着走廊的灯光,我注意到门边的墙上挂着几本书的封面海报,上面印着同一个名字:温言。

      操。温言?

      "你是那个...写《沉默证词》的温言?"

      门缝里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得更加警惕。"你读过?"

      "没,"我诚实地摇头,"但我经纪人天天念叨,说要买你下一本书的影视版权。"我咧嘴笑了,"他说你是'悬疑界的梵高',神神秘秘从不露面那种。"

      温言——如果这真是他的话——似乎因为这个评价而更加不安了。他的手指在门框上收紧又松开,我能看到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眼。

      "请回吧,"他重复道,"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客厅里的景象——满地散落的纸张,翻倒的椅子,还有墙上用红色记号笔写满的密密麻麻的字迹。最显眼的是一行大字:"他们都死了,为什么我还活着?"

      "操!"我猛地推开门,力道大得让温言踉跄着后退几步。地上的玻璃碎片因为我的走动被我踢的到处都是,"你管这叫'写作遇到困难'?"

      温言像受惊的鹿一样后退,直到背抵在墙上,漆黑的瞳孔盯着被踢乱的玻璃碎片。他比我想象中还要瘦,宽大的灰色毛衣挂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现在我能看清他的全貌了——苍白的皮肤,黑得像墨的眼睛,还有那种...仿佛随时会破碎的气质。

      "出去。"他说,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我没动,环顾着这个堪称灾难现场的公寓。茶几上堆满了空咖啡杯和外卖盒,书架上的书东倒西歪,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显示一个空白的文档,光标在左上角不停闪烁。

      "你多久没出门了?"我问。

      温言抿紧嘴唇,黑眼睛里的警惕变成了某种冰冷。"这不关你的事。"

      "地上那些玻璃渣呢?"

      "水杯...不小心打翻了。"

      我走向那面写满字的墙,伸手摸了摸红色字迹。不是记号笔,是...口红?

      "这是什么?"

      温言突然冲过来,瘦削的身体挡在我和墙之间。"我的工作方式,"他急促地说,"我在构思新书...需要视觉刺激。"

      他的睫毛在颤抖,呼吸急促。近距离看,我发现他的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混着汗味钻入我的鼻腔,莫名地...好闻。

      "听着,大作家,"我叹了口气,酒精让我变得异常直白,"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创作危机,但你现在看起来像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温言的眼睛瞪大了,随即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脱。

      "也许我就是。"他轻声说。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突兀。温言明显被吓了一跳,肩膀猛地一缩。

      是我经纪人老陈。我按掉电话,转向温言:"你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温言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种平静下隐藏着某种危险的东西,"尤其是喝醉的陌生人的帮助。"

      我笑了:"但我现在是你唯一的访客,不是吗?"

      温言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地面,长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样吧,"我掏出手机,"给我你的号码,万一你哪天想找人喝酒。"

      "我不喝酒。"

      "撒谎,"我指了指茶几上几个空酒瓶,"那些伏特加瓶子上可没长腿。"

      温言的脸红了,从苍白的皮肤下透出一抹粉色,让他看起来...出奇地生动。

      "偶尔...助眠用。"他小声辩解。

      我咧嘴笑了:"巧了,我也是。只不过我喝的量可能够你泡澡的。"

      温言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抽动。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让我莫名地...高兴。

      最终,在我死缠烂打下,温言不情不愿地给了我他的号码。我存为"自闭大作家",当着他的面,他皱了皱眉但没出声。

      "现在,能请你离开了吗?"他问,语气里的疲惫多过了敌意。

      我点点头,走向门口,却在门槛处停下:"最后一个问题——墙上那句话什么意思?'他们都死了,为什么我还活着?'"

      温言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小说台词,"他说,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只是...小说台词。"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决定不再追问。"行吧。记得锁门,别让其他醉汉闯进来。"

      走出门时,我听见温言小声说:"不会有比你更糟的了。"

      我回头冲他眨眨眼:"那可不一定,大作家。"

      关上门,我靠在走廊墙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酒醒了大半。手机又响了,还是老陈。

      "喂?"我接起来。

      "沈醉!你他妈又喝多了是不是?明天早上九点录音,别给我迟到!"老陈的咆哮从听筒里传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敷衍着,脑子里还是温言那双黑得惊人的眼睛。

      挂掉电话,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十五分。我该回去睡觉了,但某种奇怪的感觉让我停留在走廊上,盯着2302的门看了很久。

      那扇门后有一个正在崩溃的天才,而我,一个同样在自我毁灭边缘的酗酒歌手,莫名其妙地闯入了他的世界。

      有趣。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宿醉的脑袋准时出现在录音棚。老陈看到我时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醉居然没迟到?"

      我灌了口黑咖啡,苦涩的液体让我胃部一阵抽搐。"闭嘴,开始工作。"

      录音过程并不顺利。我的嗓子因为昨晚的酒精而沙哑,高音部分唱不上去。试了三次后,制作人老李摘下耳机,叹了口气。

      "沈醉,你今天状态不对。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摇摇头,又试了一次,结果更糟。最后我摔下耳机,冲出了录音室。

      "给我半小时!"我头也不回地喊道。

      站在大楼天台上,我点燃一支烟,让冷风吹散昨晚残留在体内的酒精。奇怪的是,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不是今天的失败录音,而是温言那双黑眼睛。

      我掏出手机,翻到昨晚存的号码,犹豫了一下,发了一条短信:

      "活着吗?"

      三分钟后,手机震动。

      "暂时。"

      我咧嘴笑了,又发:"写作顺利?"

      这次等了十分钟才有回复:"没有。"

      我按下通话键,响了六声后,温言接了。

      "喂?"他的声音比昨晚更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

      "我有个提议,"我直接说,"我需要一首能唱哭所有人的歌,你需要写作灵感。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什么交易?"

      "我帮你解决写作困境,你帮我写歌词。"我说,"双赢。"

      又是一阵沉默。背景音里,我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

      "为什么?"温言终于问,"你甚至不认识我。"

      我望着远处城市的天际线,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为什么?因为我从他眼中看到了和我一样的孤独?因为我们都用不同的方式在自我毁灭?还是仅仅因为...我想再见到那双黑眼睛?

      "因为我无聊。"最后我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真是个怪人,沈醉。"

      "彼此彼此,大作家。"我吐出一口烟圈,"怎么样?成交?"

      "...我需要考虑。"

      "考虑个屁,"我咧嘴笑了,"我今晚七点带酒去你家。准备好你的破故事。"

      没等他回答,我挂断了电话。奇怪的是,当我回到录音室时,我的嗓子突然恢复了状态。那天的录音一次通过,老李惊讶地说我从没唱得这么有感情过。

      他不知道的是,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个自闭作家和他墙上那句"为什么我还活着"。

      当晚七点整,我拎着两瓶顶级威士忌站在2302门前。按了三次门铃没人应后,我直接掏出手机打给温言。

      "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我在工作。"

      "放屁,你过去24小时除了崩溃啥也没写。"我毫不留情地戳穿,"开门,不然我接着踹。"

      沉默。然后我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温言站在门口,看起来比昨晚更糟。黑眼圈更深了,嘴唇上的裂口结了一层薄痂。他穿着同一件灰色毛衣,上面沾了几滴咖啡渍。

      "你看起来像shit。"我直言不讳。

      温言皱了皱眉:"而你闻起来像酿酒厂。"

      我哈哈大笑,举起酒瓶:"所以我们是绝配。"

      走进公寓,我发现墙上的字迹被擦掉了一部分,但那句"他们都死了,为什么我还活着"依然清晰可见。地上收拾过了,玻璃碎片不见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揉皱的纸团。

      "截稿日什么时候?"我问,径自走向厨房找杯子。

      "...上周。"温言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我倒酒的手顿了一下:"操。你编辑没杀了你?"

      "她在尝试。"温言干巴巴地说。

      我拿着两杯酒回到客厅,递给温言一杯。他犹豫了一下,接过去抿了一小口,随即皱起脸。

      "喝不惯威士忌?"我问。

      "太烈。"

      "习惯就好。"我仰头灌下半杯,酒精灼烧喉咙的感觉让我舒坦地叹了口气。"所以,为什么写不出来?"

      温言盯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我不知道...突然就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什么意义?"

      "写作的意义。"他轻声说,"我写了七本书,每一本都在讲死亡和罪恶。读者说我的书'深刻'、'发人深省',但他们不知道...那只是因为我看不到别的。"

      我放下酒杯,突然意识到温言不是在说写作瓶颈,而是在说某种更本质的东西。"你多久没出门了?真的出门,不只是拿外卖那种。"

      温言思考了一会儿:"...三个月?"

      "操。"我又骂了一句,"难怪你要疯。人不能关着自己这么久。"

      "我可以。"温言固执地说,"我一直这样。"

      "然后往墙上写自杀宣言?"

      温言猛地抬头,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那不是..."

      "不是什么?"我逼问。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突然提高了声音,瘦削的手指紧紧攥住酒杯,"那只是...一个角色的台词!"

      "哪个角色?你新书的主角?"

      温言沉默了,他的手指在杯子上收紧又松开,指节泛白。

      "他...是个幸存者。"最终他低声说,"一场车祸,全家都死了,只有他活下来。但他...不想活。"

      我盯着温言手腕上那道疤痕,突然明白了什么。"这是你自己的故事,对不对?"

      温言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放下酒杯,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右手拇指摩挲着左腕的疤痕。"...部分。"

      我没有追问。酒精让我变得冲动,但还没冲动到去揭一个明显未愈合的伤疤。相反,我做了件更出格的事——我拿起酒杯碰了碰温言的杯子。

      "敬幸存者,"我说,"不管他们想不想活。"

      温言惊讶地看着我,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随即被呛得咳嗽起来。

      我大笑,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慢点喝,菜鸟。"

      温言擦掉咳出的眼泪,嘴角微微上扬:"你真是个...糟糕的影响。"

      "彼此彼此,大作家。"我咧嘴笑了,"现在,给我讲讲你那本写不下去的书。也许我这个糟糕的酒鬼能给你点更糟糕的建议。"

      那天晚上,我们喝光了第一瓶威士忌。温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流畅,眼中的警惕逐渐被一种奇特的专注取代。他给我讲了新书的构思,讲了他卡住的情节,讲了那些在他脑海中盘旋却无法落到纸面上的人物。

      而我,出乎自己意料地,给了他一些相当不错的建议。

      "所以让主角发现那封信是伪造的,"我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但不是立刻,先让他基于错误的信息做出一系列决定,等读者都相信了这个谎言,再——嘭!揭穿真相。"

      温言的眼睛亮了起来,在酒精作用下泛着湿润的光泽。"这...这其实不错。"

      "当然不错,我可是天才。"我大言不惭地说,忽略了这主意完全是从我去年一首歌的歌词里偷来的。

      凌晨三点,我们都醉得厉害。温言趴在茶几上,黑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脸颊因为酒精而泛红。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视线模糊地看着墙上剩下的字迹。

      "喂,"我用脚轻轻踢了踢温言的小腿,"你还想死吗?"

      温言慢慢抬起头,黑眼睛直视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会生气,会让我滚出去。但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今晚...不太想。"

      我笑了,举起酒杯:"那就够了。"

      我们碰杯,酒液溅出来,落在温言的手上。他盯着那滴琥珀色的液体看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没想到的动作——他伸出舌头,舔掉了那滴酒。

      我的呼吸一滞,某种奇怪的热流窜过全身。酒精,一定是酒精的作用。

      "该你了,"温言说,声音因为醉酒而变得柔软,"为什么...一个当红歌手会酗酒到踹陌生人的门?"

      我仰头喝干杯中酒,让灼烧感掩盖胸口的闷痛。"因为掌声和酒精一样,都会消失得太快。"

      温言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清明得不像一个喝醉的人。"你在害怕。"

      "什么?"

      "害怕被遗忘。"他轻声说,"所有艺术家都怕这个。"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温言看穿了我,用他那双能看透所有悬疑案件的眼睛。

      "所以我们是同类,"他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腕上的疤痕,"只不过你用酒精淹没恐惧,我用文字埋葬它。"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操,温言,你他妈真是个天才。"

      温言也笑了,一个真正的、放松的笑容,让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彼此彼此,酒鬼歌手。"

      天亮时,我在温言的沙发上醒来,头痛欲裂。茶几上摆着一杯水和两片阿司匹林,旁边是一张字条:

      "去录音了。冰箱里有吃的。别死在我家。——W"

      我笑着吞下药片,环顾四周。公寓仍然凌乱,但墙上的字迹被擦干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情节结构图,工整地贴在原本写着"为什么我还活着"的位置。

      我的手机响了,是老陈。

      "沈醉!你他妈又去哪儿了?十点有采访!"

      "马上到。"我哑着嗓子说,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上。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个文档,标题是《幸存者的歌谣》,下面已经写了三页。

      我咧嘴笑了。交易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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