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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合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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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录音棚里,耳机里传来自己沙哑的嗓音唱着温言写的歌词。那句"我们在遗忘的边境相遇,你是我的证人,我是你的罪恶"让我嗓子发紧,唱到第三遍才找到感觉。
"这歌词绝了,"制作人老李摘下耳机,"谁写的?不像你平时合作的词人风格。"
"一个朋友。"我没多说,想起今早离开温言公寓时,他已经伏在笔记本电脑前疯狂打字,黑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像某种专注的野兽。
老陈推门进来,脸色难看。"沈醉,你昨晚去哪儿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工作。"我喝了口水润嗓子,"写歌。"
"和谁?"老陈眯起眼睛,"别告诉我是那个自闭作家。"
我没回答,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是温言。
"回来。第三幕有问题。"
短短五个字,命令式的语气让我嘴角不自觉上扬。我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去哪儿?"老陈拦住我。
"工作。"我拍拍他肩膀,"放心,新专辑会按时完成的。"
"不是专辑的问题!"老陈压低声音,"你最近不对劲。自从认识那个作家,你..."
"我怎么?"
老陈犹豫了一下:"你看起来...太清醒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他说得对,过去三天我只喝了温言允许的量——他严格计算过,说这个剂量能保持"最佳创作状态"。奇怪的是,我竟然乖乖遵守了。
"这是个好现象,老陈。"我眨眨眼,"告诉媒体,沈醉改邪归正了。"
温言的公寓比前天整洁了些。墙上贴满了便签和情节结构图,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旁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没加糖,正是我喜欢的。
"第三幕怎么了?"我踢掉鞋子,直接走向沙发。
温言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主角动机不够强。你说过他在车祸中失去了全家,但为什么十年后才开始追查真相?"
我凑过去看屏幕,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他的睫毛在屏幕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嘴唇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
"也许他当时太痛苦,选择遗忘?"我建议道,"然后某个触发事件让他不得不面对..."
温言突然转头,我们的脸几乎贴在一起。他的黑眼睛近在咫尺,我能看清瞳孔周围那圈深灰色的虹膜纹路。
"什么触发事件?"他轻声问,呼吸拂过我脸颊。
我喉咙发紧。"比如...遇见某个混蛋酒鬼歌手?"
温言嘴角微微上扬,转回去继续打字。"太俗套。但可以接受。"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像两个共脑的疯子一样构建故事。温言负责逻辑和结构,我提供情感线和人物动机。奇怪的是,我们的思路出奇地契合,仿佛已经合作多年。
"你比我的编辑有用多了,"温言突然说,递给我一杯水,"至少你知道主角不是'连环杀手模板7号'。"
我接过水杯,注意到里面漂浮着几片柠檬——正是我平时喜欢的量。"你观察力很强,大作家。"
"职业习惯。"温言轻轻转动手腕,那道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观察细节,控制变量。"
"控制?"我挑眉。
温言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恢复平静。"写作就像做实验,每个变量都会影响结果。温度、光线、咖啡因摄入量..."他指了指我的杯子,"甚至柠檬片的数量。"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计算过?多少柠檬片能让我保持最佳状态?"
温言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你需要休息。明天九点继续。"
"等等,现在才晚上八点。"我抗议道。
"你明天早上有录音,"温言平静地说,"而酒精会在你体内停留至少12小时。"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明天的行程?"
温言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印纸——我的完整工作日程,精确到分钟。"你经纪人发邮件确认今晚是否放你回去时抄送了你整个月的安排。"
"操,老陈!"我揉着太阳穴,"所以他把我卖给你了?"
"我告诉他,如果不提供你的行程,我就拒绝为你的新专辑写词。"温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五分钟后回复了邮件。"
我该感到愤怒的。但奇怪的是,一种奇怪的安心感涌上心头。有人如此精确地规划我的时间,知道我什么时候该工作,什么时候该休息,甚至知道我柠檬水的偏好...这感觉不坏。
"所以现在我要做什么?"我问,声音比预想的要轻。
温言递给我一个文件夹。"回家,背熟这些歌词。明天录音前不要喝酒,睡前喝一杯温牛奶。"
"温牛奶?"我做了个鬼脸,"你把我当小孩?"
温言突然靠近,修长的手指整理我凌乱的衣领。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却让我呼吸一滞。"某种程度上,所有天才都是孩子,"他轻声说,"需要有人告诉他们什么时候该睡觉,什么时候该吃饭。"
他的手指擦过我的锁骨,凉得像冰。我抓住他的手腕,拇指无意识地摩挲那道疤痕。"这是怎么来的?"我轻声问,问题脱口而出。
温言的身体瞬间僵硬。我以为他会抽回手,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我触碰他的伤痕。
"控制变量失败的代价。"最终他说,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没听懂,但直觉告诉我不要追问。松开手时,我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明天九点,"他转身走向书房,"别迟到。"
回到自己公寓,我打开温言给的文件夹。里面不仅有歌词,还有一张手写的便条:
"《幸存者的歌谣》第一版歌词。录音前做三组深呼吸,别吼高音部分,用假声过渡。你的声带右侧有轻微炎症。——W"
我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温言不仅研究了我的行程,还研究了我的歌唱技巧,甚至我的身体状况。这种程度的关注本该令人毛骨悚然,但为什么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重视?
第二天录音异常顺利。我按照温言的指示用假声处理高音部分,效果出奇地好。老李激动地说这是我近两年最好的表现。
"那作家给你下蛊了?"老陈狐疑地问,"你居然一句都没唱错。"
我正要回答,手机响了。温言发来一张照片——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显示着新写完的一章,标题是《歌手的证词》。
"今晚七点,"随图的信息写道,"带泰国菜来,不要绿咖喱,你上次吃后胃不舒服。"
我盯着手机笑了。老陈的表情更加古怪。
"怎么了?"我问。
"你笑得太恶心了,"老陈做了个鬼脸,"像个初恋的高中生。"
我收起手机,没有反驳。因为某种程度上,他说对了——这感觉确实像某种奇特的初恋,只不过对象是一个控制狂自闭作家。
当晚,我准时带着泰国菜出现在温言门前。令我惊讶的是,开门的不是温言,而是一个陌生女人——四十出头,干练的短发,锐利的眼神。
"你是沈醉。"她说,语气不像询问而是确认。
"呃,是的。"我提着食物袋,"温言在吗?"
"林编辑,"女人伸出手,"温言的责编。或者说,曾经是。"
我握了握她的手,注意到她指关节处有钢笔留下的墨迹。"曾经?"
"过去三个月他一个字都没交,"林编辑冷笑,"现在突然告诉我已经完成80%了。我当然要来看看是什么——或者说谁——创造了这个奇迹。"
温言出现在走廊尽头,脸色比平时更苍白。"沈醉,进来。"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我对林编辑点点头,侧身挤进公寓。温言立刻关上门,几乎是把我拽进了书房。
"她来干什么?"我小声问。
"终止合同。"温言的声音紧绷,"出版社认为我违约太久,想收回预付金并起诉我。"
"操。"我放下食物袋,"我们能做什么?"
温言的眼睛亮了起来,那种熟悉的专注神情又回来了。"你今晚有其他安排吗?"
"没有。"
"很好。"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我们要在明天早上前写完剩下的20%。"
接下来的十二小时是场马拉松式的创作狂欢。温言写主线,我负责对话和情感描写;他构建谜题,我设计反转。林编辑几次想进来查看进度,都被温言一个眼神挡在门外。
凌晨四点,我的眼皮重得像铅块。温言却依然精神奕奕,黑眼睛在屏幕光下闪闪发亮。
"最后一段,"他声音嘶哑,"主角面对凶手的独白。"
我强打精神读屏幕上的文字,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这是...我的歌词?"
温言轻轻点头。"改编了一下。更适合这个场景。"
我读着那段文字,喉咙发紧。那确实是我的歌词,但被温言重组后,呈现出一种我从未设想过的力量。
"你..."我抬头看他,"你理解我的歌词比我更深。"
温言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音乐和文字只是不同的载体,情感才是核心。"他轻声说,"你的歌里有种...不顾一切的真诚。我试图捕捉那种感觉。"
我们的目光在昏暗的书房里相遇,某种无形的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我想说些什么,但林编辑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一刻。
"温言,已经六点了!出版社九点上班,我必须..."
"完成了。"温言按下保存键,声音里带着胜利的疲惫。
林编辑冲进来,快速浏览屏幕上的文稿。她的表情从怀疑到惊讶,最后变成某种复杂的赞叹。
"见鬼,"她小声说,"这可能是你最好的作品。"
温言没有回应,只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我注意到他的手腕内侧又多了一道新鲜的红痕——不是割伤,更像是用力抓挠留下的。
送走林编辑后,温言直接倒在沙发上,像一根绷得太久终于断裂的弦。我倒了杯水放在他手边,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这是什么?"我指着那道新痕迹问。
温言没有睁眼。"控制疼痛有助于集中注意力。"
我突然明白了。"你...故意弄伤自己?"
"轻微疼痛释放内啡肽,"他机械地回答,仿佛在背诵医学教科书,"能抵消创作时的大脑疲劳。"
我胸口一阵发紧。"这不是健康的做法,温言。"
他终于睁开眼睛,黑眼睛直视着我。"那你呢?用酒精杀死脑细胞就是健康的?"
我哑口无言。温言趁机抽回手,坐起身喝了口水。
"我们都有自己的应对机制,沈醉。"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重要的是它们是否有效。"
"但这..."我指着他手腕上的伤痕,突然愤怒起来,"这不是应对,这是自虐!"
温言的表情变得冰冷。"你没有资格评判我。出去。"
"温言..."
"出去!"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得不似人声,"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我后退一步,震惊于他的爆发。但随即我看到了——泪水在他眼眶中积聚,虽然很快被眨掉,但那瞬间的脆弱暴露无遗。
我做了件冲动的事。上前一步,将他拉入怀中。
温言的身体僵硬如铁,但没有推开我。我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而不规律,手指在我背上蜷曲又松开。
"不是怜悯,"我低声说,嘴唇几乎贴在他耳畔,"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
温言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推开我。"你需要休息,"他说,声音恢复了那种控制性的平静,"明天下午两点回来,我们要开始新歌词。"
我点点头,知道这是他表达和解的方式。走到门口时,我突然转身:"温言。"
他抬头看我,黑眼睛里还有未散的波澜。
"谢谢你,"我真诚地说,"为了那本书,也为了...理解我的歌词。"
温言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控制变量,记得吗?你的情绪状态直接影响创作质量。"
我笑着摇头,关上门。走廊上,我靠在墙上深呼吸。温言的控制欲强得可怕,他的应对机制近乎自毁,但奇怪的是...我无法抗拒被他纳入那个精密计算的世界。
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温言的消息:
"睡前喝牛奶。明天带越南菜来,不要香菜。"
我回复:"遵命,控制狂先生。"
他的回复来得很快:"叫我温言。"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胸口泛起一种奇怪的温暖。我知道这很危险——两个伤痕累累的人互相依赖,一个用酒精麻痹自己,一个用控制来获得安全感。但此刻,我无法想象回到认识温言前的那个混沌世界。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越南菜准时敲门。温言开门时,我注意到他换了一件高领毛衣,遮住了手腕。
但当他转身走向书房时,我看到了他后颈上的一小块瘀青——像是用力按压留下的指痕。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温言昨晚独自一人时,对自己做了什么?
"歌词我有了新想法,"他说,打开电脑,"关于幸存者的负罪感。"
我放下食物,轻轻抓住他的肩膀。"温言,我们需要谈谈。"
他转身看我,黑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关于什么?"
"关于这个。"我小心地碰了碰他后颈的瘀青。
温言的表情凝固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又要赶我走。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走向沙发坐下。
"有时候..."他声音很轻,"我需要确认自己还能感觉到...某些东西。"
我坐到他旁边,保持一点距离。"疼痛?"
"存在。"他纠正道,"写作时,我常常...迷失。分不清现实和虚构。物理感觉能把我拉回来。"
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伸出手,握住他的。"这样呢?也能把你拉回来吗?"
温言看着我们交握的手,表情难以解读。"...太温和了。"
"试试看?"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现在,你在这里,和我一起。这不是你的小说,这是现实。"
温言沉默了很久,然后做了一个让我心跳停滞的动作——他将我的手翻转,掌心向上,然后低头,用牙齿轻轻咬住我手腕内侧的柔软皮肤。
不疼,但足够让我浑身紧绷。他的舌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脉搏,湿热而柔软。
"这..."他的呼吸拂过我手腕,"确实有效。"
我们四目相对,某种危险的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我知道我应该抽回手,但我的身体拒绝服从。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温言像触电般松开我,迅速整理好表情。我起身开门,看到老陈站在门外,脸色阴沉。
"沈醉,"他看都不看温言一眼,"我们需要谈谈。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