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祭河神（二） ...
-
莫季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场景，村口河边，人物，一个小孩。
注意看，这个小孩上身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卡通短袖，正面印着蹦蹦跳跳头戴天线的几个小人，白色的短裤看着还挺新，边缘处却带着、泥点，脚指头动动，凉鞋透明的鞋底就发出五颜六色的彩光。
小孩半蹲在河边，手里拿了根小木棍戳戳泥巴，时不时吸吸鼻子，尚有孩子气的凤眼里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莫季看着这小孩穿着记忆里熟悉的打扮，默然不语。
嗯，像他幼时穿的风格，这个穿衣品味跟莫母一模一样。
他动动手和脚，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但似乎可以控制自己行走，也有跳起来，或者跑两步的视角，只是不能离开疑似小时候的自己很远，他试着走远一些，脑子一转，却是朝着反方向走，离小孩更近了一些。
行吧。
莫季大致比划了一下身高，再对比了一下脸上胶原蛋白的厚度，姑且猜测这可能是大概3岁多的他自己，干脆也跟着半蹲在旁边，看着小孩拿着木棍无聊的搅动泥土，让溅起的泥点子蹦蹦跳跳粘在衣服上，越来越多。
“.......没记错的话，我回家应该是被揍了的。”莫季歪着头看着小屁孩一样的自己，“泥点子这么多，让咱妈洗多麻烦啊，活该被揍。”
小莫季听不见他说话，白净的小脸鼓着嘴巴，吸吸鼻子，继续无聊又固执的戳泥巴。
“......没啊。”
也许是玩久了，小孩张嘴开始嘟嘟囔囔自言自语，“没呀，不在。”
“啥？”莫季也没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小莫季扔掉木棍站起来，早就沾满泥点子的手掌学着大人的样子重重拍拍屁-股，本来干净的白屁-股上留下了明显的两个泥掌印。
“啊真是活该被揍...”
莫季摇头，正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回去时，没人注意的泥巴悄悄聚成了一根泥绳索的样子，直直地朝小莫季游过去——
脑袋一昏，莫季视线突然变矮，气息一吐一吸后，身体也不再受自己控制。
他彻底进入了梦里。
“我来了。”
小莫季的身后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他亲昵地叫他，“小墨迹。”
“呀！”小莫季转过头来惊喜地看着男孩，“小河！”
被称作小河的男孩无奈的朝他笑了笑，他的头发乌黑而有光泽，眉眼似墨，浓淡相宜，深浅分明。
小莫季哼哼唧唧的睁着大眼睛控诉他，“小河，不在河里。”他一下午都在河边找小河，明明大人说小河在这里的。
“大人骗子！小河不在！”
小河朝他笑笑，握住他的手拿出帕子给他擦手，一边听着小孩继续小声哼唧嘟囔，一边顺便给他清理衣裤上的泥点子。
“小河不在河里，在哪里？”“嗯......在你家隔壁吧。”
“隔壁？”“嗯，好了，干净了。”
“都干净了？”“嗯，都干净了。”小河蹭干净鞋底刚刚踩上的烂泥，从身后拿出浓艳似血的绸带，他轻巧的缩小绸带的大小，直到它变成一根细长的红绳，最后被小心翼翼的系在小莫季的脖子上。
“今天玩什么呀？”小莫季只是随便晃晃红绳，眉眼弯弯，抓住他的手掌问他。
小河笑眯眯的看着他，拉着他走向别处。
“嗯...过家家？”
*
莫季睁开了眼睛。
昨晚的梦境细节就像被一层朦胧的纱笼上，最后令人深刻的，只有那双墨眼。
真是好看。
他胡乱揉着翘起的碎发，关掉电热毯，起身收拾自己，路过窗边时候多看了一眼，多肉颤颤巍巍舒展着厚实的身躯，一层水珠细细铺在上面，晶莹剔透。
“妈。”洗漱过后的莫季拿起还在冒着热气的热牛奶，倚靠在桌子旁边问莫母：“昨天晚上雾气是不是很重啊，我房间只开了一个缝，这多肉上面一片水。”
莫母收拾的动作一顿，又很快接过话头，“嗯，对，最近降温，雾气挺重的。”她有些紧张地朝莫父看了一眼，努力平复心头的苦涩，“你昨晚睡得好吗？做梦没啊？”
“还行吧。”莫季朝牛奶里加了点蜂蜜，“做了梦的，梦到我小时候去河边戳泥巴，还有一小孩。”他突然转过头来看向莫父，“我小时候隔壁是不是有一小孩朋友啊，比我大点的样子，样子记不清了。”
“就是那眼睛，看着跟水墨画一样，浓浅分明的。”莫季砸吧了一下嘴巴，“一小孩眼睛还挺好看。”
“......”
莫季拿着手机回复公司小组群里的消息和各个亲戚的关心，莫父莫母停下动作沉默不语，安安静静看着他，他抬头看了一眼，又放下手机提醒他们：“嗯？我收拾好了，不是说今天祭祖吗？什么时候开始啊？”
莫母走上前给他加了一条围巾，端详了几秒，仔仔细细挡住他的脖子。
“走吧，现在正是时候。”
坐着的莫父怅然地笑了笑，手机屏幕上一直停留的家族群页面最终发出去了两个字。
来了。
*
祭祖一向是临河村的大事。
祖祠门口的供桌盖着红布，被人们摆上红红绿绿的瓜果和香烛，黑案几上的银酒杯被未经筛好的谷物和长年窖藏的美酒鼓鼓囊囊的装满，猪头牛头等其余供品下面垫着红纸，幼年的莫季和其他孩子们紧紧跟在父母的身后，懵懂的跟着人群往来烧香。
这是莫季的记忆里的祭祖。
这次却不一样。
他们一家人路过祖祠，朝着村尾河口处的河神庙走去，一路上遇到行色匆匆的村人，朝他们点点头，皆是看了一眼莫季又加快了步伐。
莫季压下心里的疑惑，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跟在一言不发的父母身后。
等到他们都到的时候，祭祀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熙熙攘攘围着的人们彼此交换着眼色，友好地给他们空出正中靠前的位置。
河神庙大门敞开，黑色庄重的石雕供桌被搬出来放在邻水的青龙方位，供桌正面雕着一条长长的黑龙，黑龙额生两鹿角，龙眼怒张，口旁有须髯，形若长息吐露，它张开五爪踏在水波和云雷纹上，精细的龙鳞栩栩如生；桌上正中央摆放着方圆样式的香炉，两只周身雕刻着莲花花纹，不知道何种材质的蜡烛放在两侧，烛身呈淡黑色，发散出隐隐的香味；蜡烛两侧的旁边便是最后放在红纸上的美酒、瓜果，另外有三根红烛和三香放在香炉前，等待被点燃。
又分别有两张被红布盖住的案几摆放在供桌两侧，案上红布一边摆着稻、黍、稷、麦、菽五谷装满的小鼎，另一边红绳吊着的牛羊豕三畜的肉放在红纸上，这便是祭品了。
河神庙的庙祝带着两个小孩，他穿着通身古朴漆黑的法袍，脸上用黑色的颜料勾勒出一个有着两叉的弧度图案，腰间缠着锣鼓乐器，小孩也穿着差不多样式的黑袍，扎着道童样式的发髻，目光清明，气氛凝重。
看到莫季他们来了之后，村长莫大安连忙用笑脸迎上来，“都到了啊，小季，等下庙祝插上红烛后，你就去点香，朝河面先拜三拜，再插-进香炉里。”
“让我去？”莫季指着自己，有些不解道：“按照辈分也不该是我吧？再说出息程度，也不该是我啊？”
莫母挤出一抹笑，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些，她搭上儿子的手臂，朝儿子嗔笑，“还不是靠我跟你爸，都跟你说这次重要吧？你看看这规模，你几次祭祖都没回来，这次是你爸跟我好不容易说服家里其他亲戚和族老，让他们给你安排第一炷香，也好保佑你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可是...”莫季还想说什么，莫母捏了捏他腰间的肉，最后只好闭嘴答应。
一股混杂着草木甜腻的烛香从供桌上飘过来，莫季晃了晃脑袋，没戴眼镜的凤眼里闪过一丝迷茫，脑海里闪回过几个模糊的片段，马上仪式开始，他更是来不及多想别的了。
看好挑选的吉时，庙祝领着小童，踏着黑靴走向供桌，方才还在私语的大人们不约而同的整理外表，皆肃目而立，叽喳的小孩们也安静下来，等待接下来的仪式。
庙祝拱手状举起双臂，顿挫高声出当地的古语，他郑重朝河面下拜，左手指尖摩擦之后火焰突生，顺利点燃红烛，庙祝将红烛稳稳插-进香炉，朝人群里的村长颔首，于是莫大安轻轻推出莫季，看着他走向供桌。
莫季迎着众多双眼睛拿起三香，庙祝走过来，摩擦发黑的指尖助他燃香，莫季恍惚了一瞬，左手拿香，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握住，然后高举过头，朝着天地一拜，河面二拜，供桌三拜。
把三香插-进香炉中，两根黑烛突然燃起黑焰，草木甜腻的烛香味越来越浓烈，莫季只觉心跳加速，一阵天旋地转，软软朝后倒下。
还不等庙祝下意识接住，黑烛烛火猛烈跳动，水雾缠绕住莫季的身体，神明的身影渐渐显现，无冠玄色衮服，着簪长发墨眼，额生两角，嘴角噙笑。
祂伸手横抱住莫季的身体，端详他的面容几眼，朝惶恐的莫大安点头，“无妨，不过是被烛火迷了过去。”
神明又朝河面吐出一口雾气，村民们提前准备好的竹排就直接下了河面，祂再轻抬手里人的身躯，莫季就被平稳的放在了竹排上。
而后，神明又转过身朝庙祝看了一眼，再次消失在空气中。
庙祝张了张口，闭了闭眼，大声说：“继续！”
于是两童子先开口唱神，嘶哑晦深的古语唱腔伴随着祭神舞顿挫不停，庙祝戴上黑色的面具，踏着祭神舞步，锣鼓乐器随着节奏拍打作响，最后，他蹬靴赤足，朝天地长拜——
“......降祥云,今敬请河神降临，神其鉴兹!”
莫大安领着全村村民深深下拜，再抬头只看见河面猛烈的晃动起来，只有莫季躺下的竹排被隐隐护住，安然平稳，散发着红光的红线从莫季的手腕，脚腕，以及脖子显现出来，这光揉成一团，随着香灰烛火化作奇异的力量，如20年前一样安抚住河面。
莫大安呼出一口气，看向庙祝，“这、这？”
庙祝查看了一下燃香，三香左右持平，高于中间3分之一，他脸色大喜，朝村民们大声道：“成了！献瑞！”
众人喜气洋洋，莫大安和庙祝安排将祭品沉河，其他人高声交谈起来，竹排也顺水缓缓移到河边，莫如海招呼了其他几个堂兄弟，帮着莫母把还在昏睡的莫季放在莫父背上，先暂时送他回家。
“红绸都准备了吗？”
“二嫂带着婶子她们都在准备了，喜服等安排好就可以送过去。”
“行，就这最后一步了。”
莫大安擦擦汗，朝去年才修建好的院子看去。
红绸吊顶，双喜贴窗。
待‘与神婚’。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祭河神（二）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