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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第 164 章 ...
十二月二十五日,清晨七点零三分。
第一缕灰白色的天光刚刚攀上顶层公寓巨大落地窗的边沿,还未完全驱散室内沉滞的夜色,顾怀升就醒了。不是自然醒,是某种刻在骨子里的生物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某种对身侧动静近乎本能的警觉。
林旭在发抖。
不是剧烈颤抖,而是极其细微的、仿佛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战栗,像是寒夜里一片被风吹动的叶子。他侧身蜷缩着,背对着顾怀升,银灰色的头发凌乱地散在枕上,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那截后颈,腺体处微微发红——不是发情期那种滚烫的肿胀,而是一种近乎脆弱敏感的淡粉色。他左手搭在身前,手背朝上,即使在昏暗的晨光里,也能看见那樱花印记正散发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近乎莹白的淡粉色微光,光华流转得异常缓慢,如同被冻住的溪流。
顾怀升撑起身,深灰色的眼眸在未明的光线里锐利如常。他没有立刻碰触林旭,只是微微倾身,鼻尖靠近林旭的后颈,无声地嗅了嗅。
空气里,林旭的信息素味道很淡。不是发情期那种浓郁甜香,也不是平日克制后的微苦,而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单薄的气息,像被雨水打湿后凋零的花瓣,甜意褪尽,只剩一缕若有若无的、带着凉意的余韵。
这不是生理上的发情期。顾怀升立刻判断出来。这是情绪触底后的连锁反应——林旭的抑郁症并未真正痊愈,它像潜藏在深海下的暗礁,平时被药物、规律生活和顾怀升密不透风的守护勉强压制着,但在某些特定时刻,比如节日,比如与“家庭”“团聚”相关的节点,那些深埋的创伤记忆和负面情绪就会悄然上浮,引发生理上的连锁崩溃。
圣诞节。十二月二十五日。一个本该充满暖意、团聚和礼物的日子。但对林旭而言,这个日子背后串联着的是什么?是童年父母尚在时短暂却模糊的温馨?还是父母去世后,每个节日独自面对出租屋冰冷墙壁的漫长孤寂?是外婆病重时,为了省下医药费连一颗苹果都舍不得买的窘迫?还是前世那些混乱不堪、最终导向二十七楼寒风与纵身一跃的绝望记忆?
顾怀升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想起三天前,林旭在翻看平板电脑上的电子日历时,手指在十二月二十五日那个数字上停顿了足足五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滑开。想起昨晚,他提出今天可以出去吃顿饭或者看场电影时,林旭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说“家里就好”。想起更早一些,当商场和街道开始挂起圣诞装饰、播放欢快乐曲时,林旭走在街上总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目光刻意避开那些洋溢着幸福笑脸的橱窗和人群。
林旭在害怕。不是害怕节日本身,是害怕节日所代表的、那种“正常人都该拥有”的团聚与温暖,与他自身苍白破碎的过往形成的、鲜血淋漓的对比。他害怕被提醒自己的“不一样”,害怕在铺天盖地的欢庆气氛里,显得更加格格不入,更加……孤寂。
顾怀升沉默地看着林旭微微发抖的背影,胸腔里某个地方传来熟悉的、沉闷的钝痛。那痛感不尖锐,却绵长而沉重,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心脏上。他知道该怎么做——强行介入,用信息素、用拥抱、用命令式的安抚将人从情绪泥潭里拖出来。但这一次,他罕见地犹豫了。
或许,有些伤口,不是靠覆盖和压制就能愈合的。或许,林旭需要的不只是一个守护者,还是一个……能陪他一起面对那些冰冷记忆、一点点重新拼凑起“节日”意义的人。
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些,灰白中透出一点极淡的、近乎于珍珠母贝内壁的浅金色。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远处零星亮着的灯火在薄雾中晕开朦胧的光斑。顾怀升收回目光,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赤脚下床。深灰色的丝绸睡衣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他走到窗边,将厚重的遮光帘完全拉开,只留下里面那层轻薄的白色纱帘。天光顿时变得柔和而均匀地洒入室内,既不刺眼,又驱散了沉滞的黑暗。
他没有开灯,转身走向与主卧相连的起居区域。那里靠墙立着一株他提前订购、昨天下午才送到的圣诞树——不是那种夸张的、挂满亮闪闪装饰品的仿真树,而是一株真实的、约一米五高的挪威云杉,枝叶蓬松舒展,散发着清新的、略带辛辣的松木冷香。树下散落着几个尚未拆封的纸箱,里面是同样简洁的装饰品:素色的棉质蝴蝶结、木制小星星、暖白色的小串灯,还有几个包装朴素的礼物盒。
顾怀升在圣诞树前站定,伸手拂过一根低垂的枝条,指尖传来微凉而粗糙的触感。他很少做这种“没有明确效用”的事情——装饰一棵树,等待一个被商业化和情感绑架的节日。但昨天,当工人将这棵树搬进来时,林旭站在远处看着,深褐色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孩童般的好奇,随即又恢复成惯常的平静无波。
就是那瞬间的好奇,让顾怀升觉得,这棵树或许值得存在。
他蹲下身,开始拆那些纸箱。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他擅长处理文件和数据,但对于如何将蝴蝶结系得好看、如何让串灯均匀地缠绕在树枝上,显然缺乏经验。但他做得很认真,眉头微微蹙起,深灰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物件,仿佛在解决一个复杂的商业并购案。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浅金逐渐转为明亮的金白,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清晰起来。主卧的方向传来细微的响动,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是轻微的、带着迟疑的脚步声。
顾怀升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主卧方向,手指正试图将一枚木制小星星挂到一根过于纤细的枝梢上。他能感觉到林旭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那目光带着刚醒的迷茫、些许不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醒了?”顾怀升开口,声音是晨起后特有的微哑,但语气平稳如常,仿佛他只是在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晨间活动。
林旭没有立刻回答。他停在起居区边缘,身上穿着和顾怀升同款的深灰色丝绸睡衣,只是尺寸明显大了一号,领口松垮,露出清瘦的锁骨和一小片苍白的胸膛。银灰色的头发睡得翘起几缕,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和倦容,眼下淡青色的阴影比昨天更明显了些。他左手无意识地垂在身侧,手背上的樱花印记在逐渐明亮的室内光线下,那莹白色的微光似乎淡了一些,但流转依旧滞涩。
“……嗯。”过了好几秒,林旭才低低应了一声。他的目光从顾怀升的背影,移到那棵已经开始有了零星装饰的圣诞树上,又移到散落一地的棉质蝴蝶结和暖白串灯上,深褐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地翻涌着,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茫然的平静。“你在……做什么?”
“装饰。”顾怀升言简意赅。他终于将那枚小星星挂好,转过身。晨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光,那张惯常冷峻的脸在光晕中显得比平时柔和了些许。他看向林旭,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平淡地陈述:“今天是圣诞节。”
林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被阳光照得发白的城市天际线,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线,点了点头。
顾怀升看着他细微的反应,没有追问,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下达“过来”“坐下”“吃东西”的指令。他只是重新转过身,从纸箱里拿出那串暖白色的小灯,开始尝试将它们缠绕在圣诞树较低处的枝条上。他的动作依旧不算熟练,但很耐心,指尖小心地拨开针叶,将柔软的灯线一圈圈绕上去。
起居室里很安静,只有顾怀升摆弄装饰品时发出的细微窸窣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苏醒后的遥远白噪音。阳光透过白色纱帘,在光洁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模糊而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松木的冷香,还有顾怀升身上那股沉稳的紫罗兰雪松气息,以及林旭身上那缕淡薄的、微凉的樱花余韵。
林旭依旧站在原地,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他看着顾怀升专注侧影,看着那双惯常签署亿万合同、操控资本市场的手,此刻正有些笨拙地摆弄着微不足道的节日装饰,看着那株原本光秃秃的云杉逐渐被暖白的灯光和素色的饰品一点点点亮……胸腔里那片冰封的、沉重的东西,似乎被这安静而专注的画面,极其轻微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记得很久以前,大概还是父母在世的时候,家里也曾有过一棵小小的圣诞树。塑料的,很廉价,挂着的彩球掉色,星星是歪的。但母亲会笑着在上面挂几颗真正的糖果,父亲会把他抱起来,让他把最顶上的星星摆正。那时候的空气里,是什么味道?好像是烤饼干的甜香,还有父亲身上的烟草味,母亲围裙上的皂角香……那些气味和画面早已模糊褪色,只剩下一种遥远的、泛黄的温暖感觉,像冬日呵出的一口白气,瞬间就消散在冷空气里,抓不住,留不下。
父母去世后,圣诞节就变成了日历上一个普通数字,或者更糟——一个提醒他“失去”和“不同”的尖锐符号。外婆病重后,连“普通”都成了奢侈,每一个节日都意味着额外的开销和更沉重的压力。至于和顾怀升在一起的那些年……前期是甜蜜掩盖了隐患,后期是裂痕吞噬了一切,节日?不过是又一个争吵或冷战的背景板。
所以,他讨厌圣诞节。讨厌所有需要“团聚”和“庆祝”的节日。那些无处不在的欢快乐曲、闪烁的彩灯、橱窗里精致的礼物、街头相拥的情侣和笑脸洋溢的家庭……都在无声地呐喊着,提醒着他的残缺,他的孤寂,他的“不配拥有”。
可是现在……顾怀升在装饰一棵圣诞树。为他?还是仅仅因为“今天是圣诞节”,所以“应该”这么做?
林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左手手背上的樱花印记似乎感应到他情绪的波动,那莹白色的微光不安地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时,顾怀升挂好了最后一串灯。他直起身,后退两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暖白色的小灯在墨绿色的松针间星星点点地亮着,光线柔和而不刺眼,素色的棉质蝴蝶结和木制星星点缀其间,整棵树显得清新而宁静,没有半分商业化的喧闹俗艳。然后,他按下了藏在树根处的一个小小开关。
瞬间,所有的暖白小灯一齐亮起。
不是那种噼里啪啦闪烁的炫目效果,而是稳定、持续、温柔地散发着光芒。无数点暖白的光晕在墨绿的枝叶间静静流淌,如同冬日森林里悄然凝结的星光,又像无数只蛰伏在叶间的、发着微光的萤火虫。那光将松木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温暖,驱散了植物本身带来的冷冽感,连空气里漂浮的松木香,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暖意。
顾怀升转过身,再次看向林旭。他的脸在树灯暖白的光晕映照下,冷硬的线条被柔化,深灰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跳动的光点,也映出林旭怔然站在光影交界处的身影。
“过来。”顾怀升说,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平静的邀请。
林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看着顾怀升,又看看那棵发光的树,看着那温暖、安静、毫不张扬的光芒……脚下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恐惧和渴望在胸腔里激烈交战。他害怕靠近,害怕那温暖是假象,害怕自己会沉溺然后再次失去。但他又无法抗拒那光芒的吸引——那就像寒冷冬夜里,旅人远远望见的、一扇亮着灯的窗户,明知可能不属于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向往。
顾怀升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的目光落在林旭苍白的脸上,落在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落在他紧抿的、失了血色的唇上。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林旭意想不到的事。
他弯下腰,从树下那几个朴素的礼物盒里,拿起了最小的一个——那盒子只有巴掌大,用深蓝色的哑光纸包裹,系着简单的白色棉绳。他拿着那个小盒子,朝着林旭走了过去。
林旭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顾怀升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靠得太近,只是伸出手,将那个小盒子递到他面前。
“给你的。”顾怀升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在安静的、只有树灯微光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圣诞节礼物。”
林旭的呼吸滞住了。他盯着那个深蓝色的小盒子,像是盯着什么危险而诱人的事物。礼物?圣诞节礼物?给他?为什么?顾怀升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有什么值得被赠与礼物的价值?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脑中冲撞,让他头晕目眩。左手手背上的樱花印记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光芒从莹白转为一种不安的浅粉,流转的节奏变得急促而紊乱。
“我……”林旭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我不需要……礼物。”
“我知道。”顾怀升的回答出乎意料。他没有收回手,依旧维持着递出的姿势,深灰色的眼眸锁着林旭慌乱的眼睛,“所以这不是你‘需要’的。只是我想给你。”
只是我想给你。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林旭心里某道锈死的锁。不是因为你需要,不是因为你应该有,仅仅是因为……我想给你。没有条件,没有交换,没有隐藏在背后的算计或怜悯。这太过纯粹,太过……陌生,陌生到让林旭感到一种近乎恐慌的无措。
他的手指颤抖着,几次想要抬起,又无力地垂下。他看着顾怀升平静而专注的脸,看着那双深灰色眼眸里倒映的、小小的、惊慌失措的自己,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深蓝色的、系着白绳的小盒子……最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极其缓慢地、近乎僵硬地,伸出了右手。
指尖碰到盒子的瞬间,冰凉的触感让他瑟缩了一下。但顾怀升已经松开了手,盒子落入他掌心,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拆开看看。”顾怀升说,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引导意味。
林旭捧着那个小盒子,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让颤抖的手指稳住。他低下头,笨拙地解开那个简单的白色棉绳结。绳子滑落,深蓝色的包装纸松散开来。里面是一个没有任何标志的、同样深蓝色的小绒布盒。
他抬起眼,看了顾怀升一眼。顾怀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没有指示。
林旭咬住下唇,指尖微微用力,掀开了绒布盒的盖子。
盒子里没有珠宝,没有名表,没有任何昂贵或炫目的东西。只有一小块……琥珀。
不,不是普通的琥珀。那是一块约拇指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透明晶体,内部封存着一朵极其微小的、完整的、淡粉色的樱花。不是画上去的,也不是人工合成的,那花瓣的纹理、形态、甚至那抹淡到几乎透明的粉色,都自然得不可思议,仿佛真的有一朵盛开的樱花,在某个瞬间被时间凝固、封存进了透明的松脂里,历经千万年,最终成了掌心这一小方静谧的永恒。
晶体被镶嵌在一个极其简约的铂金底托上,穿了一条细细的、同样铂金的链子。整体设计简洁到了极致,却也因此,将全部焦点都凝聚在了晶体内部那朵小小的樱花上。
林旭彻底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掌心这枚吊坠,看着晶体里那朵被封存的樱花,看着它在树灯暖白的光晕下,折射出极其细微的、温柔的光彩。左手手背上的樱花印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那原本急促闪烁的浅粉色光芒,忽然间变得柔和而稳定,光华流转的节奏,竟然与那晶体内部樱花花瓣的脉络,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无声的同步。
“这是……”林旭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老宅樱花树的结晶。”顾怀升平静地陈述,“树上有几枝,凝结出的不是灰白或暗粉,而是这种完全透明、内部有完整花形的。”他顿了顿,看着林旭震惊抬起的眼睛,“我让人取了最小、最完整的一朵,做了这个。”
老宅樱花树的结晶。那棵吸收了顾怀升十一年执念、与林旭手背印记共鸣、凝结了无数异常物质的树。这朵被封存的樱花,来自那里。
林旭感到掌心那小小的吊坠,忽然变得滚烫。那不是物理上的热度,而是一种从心底深处窜上来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灼热感。他想起在老宅树下,与顾怀升记忆共鸣时看到的那些画面,想起那棵树上各色诡异的结晶,想起自己手背印记与树的联系……而现在,顾怀升将树上的一部分,取了下来,做成了吊坠,送给了他。
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一件礼物。这是一种……连接。一种将那些超现实的、痛苦的、奇迹般的过往,具象化为可以佩戴、可以触摸、可以凝视的实体。是一种宣告——那些过去,无论多么沉重诡异,都是他们共同经历的一部分,无法切割,也不必逃避。甚至,可以将其中最美丽、最完整的一刹那,凝固下来,随身携带。
“为什么……”林旭的声音哽住了,他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眸里蓄满了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为什么送我这个?”
顾怀升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那强忍泪意的、脆弱又倔强的表情,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拿吊坠,而是轻轻握住了林旭捧着绒布盒的、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腕。他的指尖温热,力道稳定。
“因为,”顾怀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砸进林旭混乱的心湖,“这朵樱花,开在最冷的枝头,被封在最坚硬的晶体里。但它还是开着了。”他顿了顿,深灰色的眼眸深深看进林旭眼底,“就像你。”
就像你。
林旭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汹涌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砸落在手背,砸落在深蓝色的绒布盒上,砸落在晶体表面,晕开一小片湿润的光。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蹲坐在了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对节日的恐惧,对温暖的渴望,对自身残缺的憎恶,对这份过于厚重馈赠的无措,还有那些深埋心底、从未真正消散的孤独与伤痛——在这一刻,如同被凿开了缺口的堤坝,轰然倾泻。
顾怀升没有阻止他哭。他只是松开握着他手腕的手,然后,也蹲下身,在林旭面前。他没有强行把人拉进怀里,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静静地摊开在林旭低垂的视线下方。
林旭哭了很久。哭到声音嘶哑,哭到浑身脱力,哭到眼泪都似乎流干。当他终于抬起被泪水浸得红肿的眼睛时,视线模糊地看到顾怀升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掌心朝上,静静地等着。树灯暖白的光芒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那张惯常冷峻的脸,在泪眼朦胧中,显得前所未有的柔和与……耐心。
林旭吸了吸鼻子,哽咽着,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将自己冰冷而潮湿的右手,放进了顾怀升温热的掌心。
顾怀升立刻收拢手指,将他的手牢牢握住。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林旭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动作仔细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哭够了?”顾怀升问,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
林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他抽噎着,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打开的小绒布盒,晶体里的樱花在泪光中折射出破碎而美丽的光。
顾怀升的目光落在那枚吊坠上。“要我帮你戴上吗?”他问,语气平常得像在问要不要喝水。
林旭怔怔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掌心的吊坠,迟疑了几秒,然后,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顾怀升从他掌心拿起那枚吊坠,解开细链的搭扣。他靠近了一些,手臂绕过林旭的脖颈,将链子戴上去。铂金的细链贴着皮肤,微凉,但很快被体温焐热。吊坠垂落在锁骨下方,那枚封存着樱花的晶体恰好落在睡衣领口敞开处,紧贴着苍白的皮肤。
顾怀升戴好后,没有立刻退开。他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枚吊坠,让晶体正面朝外,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林旭左手手背上——那里的樱花印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散发着一种极其温润、安宁的淡粉色光晕,光华流转的节奏,与锁骨下晶体内部那朵被封存樱花的“存在感”,形成了某种和谐而美妙的共振。
“好看。”顾怀升评价道,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林旭低头,看着胸口那枚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吊坠。晶体里的樱花静默盛放,与他手背上的印记遥相呼应。一种奇异的、温暖而扎实的感觉,从贴着晶体的皮肤处,缓慢地蔓延开来,流向四肢百骸。那感觉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抚平了情绪宣泄后的空洞与疲惫,甚至……让他对“圣诞节”这个日子,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陌生的……期待。
顾怀升站起身,然后向他伸出手。林旭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顾怀升用力,将他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饿了吗?”顾怀升问,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情绪风暴从未发生。
林旭摸了摸肚子,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空虚。他点了点头。
“去洗漱。”顾怀升松开他的手,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的方向,“早饭吃培根煎蛋和烤吐司。十五分钟。”
林旭站在原地,看着顾怀升走向厨房的挺拔背影,看着他熟练地系上深色围裙,打开冰箱取出食材,动作利落而精准,仿佛刚才那个蹲在他面前、耐心等他哭完、为他戴上吊坠的男人,只是他混乱意识中的一个幻觉。
但锁骨下那枚晶体贴肤的微凉触感,手背上印记平稳的温暖光晕,还有胸腔里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暖洋洋的余韵,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不是幻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松木冷香、暖光灯的焦暖气息、还有隐约传来的食物烹饪前的油脂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节日早晨”的味道。
他转身走向浴室。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看起来狼狈不堪。但锁骨下那枚深蓝色的吊坠静静垂落,晶体里的樱花在浴室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伸出左手,手背上的印记光华温润。
他看了很久,然后,极慢地,对着镜中的自己,扯动嘴角,尝试着,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还有些僵硬的……笑容。
尽管眼睛还肿着,尽管心情依旧复杂沉重,但这一刻,在这个曾被诅咒的节日早晨,在这个有顾怀升、有圣诞树、有封存樱花吊坠的空间里,他忽然觉得,或许……可以试着,不去那么害怕。
洗漱完毕,换上一身舒适的米白色家居服,林旭走出卧室时,食物的香气已经浓郁地飘散开来。顾怀升正在岛台前翻煎着培根,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悦耳声响,旁边的小锅里煮着牛奶,吐司机弹出两片烤得金黄焦脆的吐司。
圣诞树在起居区静静散发着暖白的光晕,将那片区域笼罩在一片柔和静谧的氛围里。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纱帘洒进大片明亮的光斑。
林旭在岛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顾怀升将煎好的培根和煎蛋装盘,连同烤吐司和一杯温牛奶一起推到他面前。“吃吧。”
早餐简单却美味。培根焦香,煎蛋嫩滑,吐司酥脆。林旭小口吃着,胃部被温暖的食物填充,连带着身体也一点点暖和起来。他左手拿着叉子,手背上的印记随着他进食的动作,在自然光下泛着浅淡而健康的光泽。锁骨下的吊坠偶尔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晶体折射出细碎的光。
顾怀升坐在他对面,面前也有一份相同的早餐,但他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在观察林旭。看他吃得慢但认真,看他苍白的脸颊因为食物的热气和咀嚼的动作而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看他睫毛低垂时在眼下投下的阴影,看他偶尔无意识抬手时,锁骨下那枚吊坠闪过的微光。
“下午,”顾怀升在早餐接近尾声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想做什么?”
林旭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顾怀升。下午?做什么?按照他以往的习惯,这种日子最好的选择就是待在房间里,拉上窗帘,睡觉,或者发呆,熬过外面世界的喧嚣。但顾怀升显然不打算让他这么过。
“……不知道。”林旭诚实道,声音因为刚吃过东西而带着一点温软的鼻音。
“有两个选择。”顾怀升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像在做项目汇报,“第一,待在家里。可以看电影,或者你画画,我处理一些文件。第二,”他顿了顿,深灰色的眼眸看向林旭,“去一个地方。”
“哪里?”林旭下意识地问。
“市郊。一个私人温室花房,朋友开的。这个季节,里面有一些反季节开花的植物,很安静,没什么人。”顾怀升描述得很简单,但林旭听出了潜台词——那是一个不会遇到拥挤人群、不会被节日气氛过度侵扰、但又能接触到一些“特别”景致的地方。
林旭沉默了。他低头看着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煎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陶瓷盘边缘。内心在挣扎。本能想要选择“待在家里”,安全,熟悉,不必面对任何不确定。但胸口那枚吊坠贴肤的微凉触感,又似乎在隐隐提醒他什么。
顾怀升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阳光从岛台上方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深灰色的家居服肩头投下一道明亮的暖金色光带。
“……去花房吧。”最终,林旭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地说出了选择。
顾怀升几不可察地抬了下眉梢,深灰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柔和光芒。“好。”他只应了一个字。
早餐后,顾怀升收拾餐具,林旭则被“指派”去给圣诞树挂上最后几个装饰——那几个朴素的木制小铃铛和松果。林旭拿着那些小物件,站在发光的树前,有些笨拙地尝试将它们挂在合适的枝条上。他的动作很慢,很小心,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精密的艺术品。暖白的灯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银灰色的头发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柔软。
顾怀升站在厨房水槽边清洗餐具,目光透过开放式的空间,落在林旭的背影上。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因为够不到高处而踮起的脚尖,看着他左手手背上随着动作时隐时现的、温润发光的樱花印记……胸腔里那片常年冷硬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满了,涌出一种陌生的、近乎餍足的平静感。
当林旭终于挂好最后一个松果,退后两步,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时,顾怀升已经擦干手走了过来。他站到林旭身边,两人并肩看着那棵被暖白灯光、素色饰品和零星木制小物点缀的圣诞树。
树不算华丽,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朴素。但它静静地站在那里,散发着柔和的光和清新的松木香,在这个宽敞冷清的顶层公寓里,像一个温暖的、沉默的、却不容忽视的锚点。
“还不错。”顾怀升评价道。
林旭侧过头看他,深褐色的眼睛里映着树灯细碎的光点。“……嗯。”他轻声应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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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第 1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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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我现在回来才发现当初为什么写了那么多,现在回来看修文,好尴尬,想打死自己T_T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