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实验楼之夜 ...
-
珈蓝星的夜，总是比白天更真实。
光线从天顶静静垂落，在教学楼后门的安保感应灯下打出一圈模糊虚影。楚辞站在门口，这是他第三次绕过来确认——那扇通往东侧实验区旧楼的门锁，依旧是虚掩的，仿佛一直在等他推开。
这栋旧实验楼，在五年前因一次“设备违规事故”被正式封存，官方文件里赫然写着“永久关闭”。可就在过去三个月，楚辞在调取系统缓存残档时，无意间发现——那里的能源曲线，竟悄无声息地被写回了调度图中。像一条早该死亡的路径，忽然恢复了心跳。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安德森。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一次次回到这里。是因为那串编号？还是某种更本能的吸引力？一种说不上来的预感，像蛛丝在皮肤上游走。
门缓缓推开，发出极轻的咔哒声。冷气迎面扑来，不像是普通空调系统吹出的风，更像某种深处沉睡的呼吸。
空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金属锈味，像长时间未被启动却仍在运行的设备残留——一种奇怪的错位感萦绕鼻尖，让人难以判断时间是否仍在向前流动。
走廊黑暗而整齐，地面仿佛打了蜡般泛着淡淡冷光。墙面则毫无装饰，却隐隐透出条状引导灯的痕迹，像是为某个被“预设”的访客照明。
楚辞屏住呼吸，每踩下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地砖下藏着沉默的机关。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死寂之中格外响亮，有力，却并不稳妥。
那种紧张不是来源于恐惧，而是源自未知——一种理性无法掌控的深层直觉在警告他：这里不对劲。
他快步走到负一层的楼梯口，指尖贴上冰凉的扶手时，手腕上的终端忽然轻轻一震。
【信号异常·建议离开】
简短提示赫然跳出，屏幕上浮现出一行灰白色的警示标识。但信号源却模糊不清，像是从楼下某处传来的扰动，又仿佛是终端自身的自保反应。
楚辞顿住，眼前的楼梯口仿佛被夜色吞噬，深不见底。他的脊背一阵发凉，汗水悄悄从掌心渗出。可他没有转身。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现在离开，那个“被封存”的编号，就真的永远沉进系统最深的黑匣子里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下第一步。
楼梯下方传来微不可闻的电流声，如同什么东西刚刚醒来。
——
【权限越界警告】
当前区域访问等级：L4
当前用户：19X-071
是否继续？
楚辞猛地停下脚步，指尖还未触碰，终端上这行字已悄然弹出，冷白色的字体悬在半空，像从夜的深处伸出的一只手。
他没有点任何确认键。
但界面，却自己跳转了。
仿佛从一开始，它就从未打算征求他的“同意”。
楚辞心头一紧，那种被系统“识别”、却无法反抗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下意识扫了一眼楼梯下方——昏暗、沉静、带着未知的低频能量波动，如某种脉搏，在空气中缓慢搏动。
他缓缓下行，鞋底落在金属地面上，传出干净而短促的回响。刚到负一层的入口处，一道厚重的金属拉闸横在面前，反光冷峻，没有任何开锁提示。
他皱眉，正准备观察通风口是否有绕入路径时，身后传来一阵细微而坚定的脚步声。
“你果然来了。”
声音突兀打破静默，楚辞猛地转身，脊背紧绷。
蓝栀站在他身后，目光沉静，神情如同深夜中一张未经编程却异常精准的识别面孔。
她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跟了他多久。
今晚她没有穿校服，而是换上一件浅灰色风衣，显得冷静、克制、甚至有些不真实。头发高束，露出清晰的额角与眼神——那双眼里没有情绪波动，却透着某种更高层级的“知情”。
楚辞下意识压低声音：“你在跟踪我？”
“你在跟踪编号。”她的回答简洁而冷静，如同演算后的输出结果。
“你怎么知道——”
“不是不知道，”她轻声打断，语气轻得几乎像风，“是知道得太多。”
这句话像冰水，毫无预警地泼在楚辞心头。空气在他们之间仿佛凝固，连走廊那低频的机械嗡鸣都沉寂了半拍。
蓝栀迈前一步，语气平静：“这栋楼，曾是‘星轨回溯’第一阶段的数据采集点。”
楚辞的瞳孔微微收缩。
“你知道‘星轨回溯’？”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这个被层层加密的项目名称完整说出——而不是用编号或模糊缩写代称。
蓝栀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他，眼神如深井一般，波澜不惊：
“我不只是知道。”她声音温和，却每一个字都像在验证什么，“我来十九区，是为了确认它是否还在运行。”
楚辞下意识后退半步，背脊紧贴墙壁。
“你怀疑我跟它有关？”
蓝栀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忽然换了一个问题：“你小时候，有过突然断片的记忆吗？或者梦见过，不属于你的人生？”
楚辞瞳孔微颤。
他指尖微微收紧，像是下意识地捏紧某种将要脱手的真相。记忆深处，有那么几段，总是模糊、混乱，像拼图里被故意涂抹的碎片。他从未跟别人提起过，也从不敢深想。
蓝栀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看着他，像在等一个不需要语言的答案。几秒后，她抬手，指尖按在墙面一个看不见的感应点上。
“咔哒——”
金属门应声滑开，冷气随之泄出，伴随一种更深层的沉默。
她转头望了他一眼，语气平稳却像宣判：“进来吧。你有资格看。”
门后的空间漆黑，不是“无光”，而是“隐藏”。
一排排封闭的舱体静静排列在通道两侧，每一个都像沉睡的问号。低频声再度浮现，在空气中缓慢震荡，如同某种古老设备正在甦醒。
某处屏幕尚未熄灭，冷白色字符跳跃，界面风格熟悉得令人寒意——那是中央星科研系统专属的数据格式。
楚辞迈进门的那一瞬，心跳如擂。他不是害怕，而是隐约察觉：
他一直在寻找的，不只是编号的真相，而是——他自己。
这时，左上角的内容清晰可见：
【编号：19X-071
状态：未完全回写
精神共振层级：A3
样本建立时间：九年前
原路径：中央星·子试验区·备份编号Z-M】
楚辞愣住了。
屏幕中展示着他的照片——不是生活照，而是档案照片。编号标注下，他九岁的模样清晰得几乎不带颗粒感。
那不是“被记录”的影像。
那是“被创建”的数据。
他站在原地，几乎无法动弹。脑海中一片空白，却又仿佛被灌进无数嘈杂系统声。
这时，门外传来另一阵脚步声。
沉稳，略带力道，每一步都像是压着心跳。
“你不该带他来的，蓝栀。”
安德森的声音低低响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楚辞回头。
楚辞听到那句“你不该带他来的”时，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震惊——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安德森用这种低沉又几乎哑着的声音说话。
他看见安德森站在门口。不是走廊尽头，也不是远远地看着，而是几步之外，那扇门上残留的冷气还在他衣摆上飘动。他站得太直，肩膀却微微发紧，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看上去镇定。
他的衣角凌乱，一侧袖口还残留着擦过墙壁的灰痕，像是一路小跑着赶来，又在最后一刻强行压下慌乱。
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沉得几乎不像他自己。他盯着楚辞的神情，像在看一个刚刚被唤醒的变量——而不是朋友。
但他的指节却一直没松开，捏得发白，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里，用沉默挡在楚辞与编号之间。不是命令，也不是质问，而是某种更深的挣扎——
他想拦住楚辞，却也明白，他没有资格拦。
他害怕的不是蓝栀，不是编号，不是系统，而是——一旦楚辞真的“看见”了，他再也无法成为那个带他喝咖啡、说“别怕”的人了。
那一刻，楚辞忽然意识到，安德森的沉默，从来不是冷漠。
而是一种，被迫守口如瓶的无声保护。
安德森站在门口，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额前还挂着几滴未干的水珠。他的眼神很沉，沉得像压住了什么不该说出口的东西。没有往日吊儿郎当的笑，没有那句“别紧张，小朋友”，只有眉宇间那一丝明显的隐忍。
他的眼里藏着太多话，可最终，只化作那句低缓的：
“你想听答案吗？”
那一瞬间，楚辞忽然紧张不起来了。
好像只要安德森出现，一切不可控的未知就暂时有了锚点。可也正因如此，心里的疑问开始浮现。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知道多少？
又瞒了多少？
他本能地想开口，却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蓝栀站在那，不惊不扰，像早就知道他会来。
“可他，”她的声音平稳，“早就不属于‘系统之外’了。”
安德森缓步走进来，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回响，冷而清晰。他的目光越过蓝栀，最终落在楚辞脸上。
那一眼，不是责备，而是一种近乎痛苦的温柔。他像在看一件本不该被唤醒的东西，却最终还是被命运推到这一步。
他低声开口：“你想听答案吗？”
楚辞喉结微动，没有作声。心里却猛地泛起不知名的情绪。他知道安德森向来惜字如金，这句话背后，藏着的不止是“真相”那么简单。
安德森微微垂眸，语气更低了：
“还是——你更想自己去查？”
一句话，如针尖轻刺。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拦阻，像是在给他最后的选择权。但眼中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与担忧——他怕的，不是楚辞知道答案，而是楚辞承受不了那答案。
楚辞眼角轻颤，心里忽然一阵发紧。
他忽然意识到，安德森并不是什么旁观者。
他在怕。
怕他查到底。
怕他看见编号背后的东西。
怕他不是他。
可更多的是——怕他伤了自己。
三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封进档案柜，声音和表情都开始变得缓慢而凝重，仿佛下一秒就会掉落的纸张，是他们无法承受之重。
而那块屏幕上，编号依旧闪烁。
19X-071。
那串字符不再只是一个代号，而像一面镜子，正在等待他亲手揭开上面的尘封。
---
楚辞缓缓转头，看着那串闪烁不止的编号。
他脑中有无数个问题呼啸而过，却没有一个能真正问出口。
空气仿佛越来越稀薄，心跳声变得沉重，像是被什么命运之锚拖进深海。他的脚步没有移动，但心底，已经跨出了那条无法回头的线。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如果我不是‘楚辞’……那我是谁？”
蓝栀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像是在等他走到自己注定的位置上。
安德森微微闭了闭眼，像在压住某种即将溃堤的情绪。
片刻后，他抬起头，轻声说：
“你是谁，不该由任何系统定义。”
“但你要知道——从现在开始，你看到的一切，都再也收不回去了。”
门后，一盏感应灯突然亮起，长廊尽头某个舱体缓缓开启，发出如同呼吸般低沉的“嘶”声。
屏幕上的编号停止了跳动，像是完成了最后一次确认。
却也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19X-071。
状态：未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实验楼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