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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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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飞升还没几天的小龙造反了。
华明殿内,众仙列队,高堂肃静。
众视睽睽,慕容澈自缚灵力,身缠枷锁,垂眸颔首,跪于其间。
没用别人抓,也毫无任何辩解,墨寒君自己报了案,他是典狱长,若发现罪犯,他定不会心慈手软,即便那个罪犯就是他自己。
“墨寒君,你可知罪?”
天帝的声音从无法触及的高处传落。
慕容澈抬起眸,目光仰望,墨蓝的瞳内却无任何怯意,平静坦然。
“墨寒知罪。”
天帝摸着自己的白胡,道:“你私放暮雪君,想必定是有你的道理,可滥用职权,总是不该的。”
就在众仙以为天帝会处分慕容澈时,天帝却给予慕容澈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不过,念及初次,暮雪君也并非罪不可赦,三个时辰内把暮雪君带回来,吾则既往不咎。”
慕容澈沉默半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头颅深深叩下,嘴中道出一句令众人震惊的话。
“墨寒斗胆,恕难从命。”
天帝挑眉:“哦?”
锁仙链附身,零碎发梢遮目,慕容澈未曾抬头,只长跪叩首,声清不讳:“帝君,既暮雪之罪非罪不可赦,可否由墨寒全全替他承担。”
此话一出,刹那吸引来目光千万。
唏嘘的,恶意的,怜悯的,图乐的。
总归是不自量力。
天帝未言,氛围沉重,如履薄冰。
唯有慕容澈继续道:“帝君,暮雪君曾有重恩于我,长久来无以回报,见其受难,无法视而不见,顾犯此罪,不悔,现愿以一切为代价,恳求帝君网开一面,放了他吧。”
话落,四下寂静。
自己有罪在先,慕容澈知道,自己的一切可能根本一文不值,慕容澈也知道。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他只是在赌罢了。
时间的流逝变得迷糊,就在慕容澈以为天帝不会答应时,天帝的声音打破死寂。
“鞭刑一百,卸去现任官职。”
“三日后,你便下界,去镇守人间的极北之地‘千泽镜渊’吧。”
慕容澈叩首:“谢帝君。”
天帝:“广羿,带墨寒君去领罚。”
主管赏罚的广羿君出列,走到慕容澈身边:“起身,与我来。”
可慕容澈未起身。
天帝垂眸:“可还有不妥。”
慕容澈:“回帝君,无不妥,只是在将暮雪君放走时,我清空了暮雪君所有有关我的记忆。现在,他只当是自己越狱,还请帝君压下此事,就当他自己跑了。”
天帝沉默半响,摆了摆手,示意默许。
慕容澈这才被广羿君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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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刑一百道,道道刻骨铭心,直击神魂,疼得慕容澈没忍住,吃了两颗糖。
相比,雷劫之苦似乎都是小题大做。
但结果是好的。
天帝说到做到,没有派人捕捉陈澄,他救陈澄的事也被压下来,没有传到陈澄的耳朵里,只要三天后他下凡前往千泽镜渊,一切便结束了。
按广羿君所说,千泽镜渊地处偏僻,居住封印着无数凶煞魔兽,一直是天庭的重点管辖地区,会时不时派神官过去镇守巡查,加固冰川,以防那些魔兽趁乱闹事。
听着挺简单,但实际上,这是天上最讨人厌的活儿,说好听点是去镇守,不好听点就是被贬官去鸟不拉屎还极其危险的地方送命。
不过这些对于慕容澈来说都无所谓,他去哪里都行。
飞升不超十日,也没什么需要收整的,三日后慕容澈便领旨下界,前往千泽镜渊。
鞭刑留下的伤口没好,重一些的地方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愈合,鳞片也东少一片西缺一块,飞久了全身都疼,慕容澈想念起陈澄来。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这么一来,陈澄已经出逃天界三年,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要达到千泽镜渊需越过一片汪洋,那日天气不好,海面波涛汹涌,狂风暴雨肆虐。
不知飞了几时,慕容澈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
那股灵力十分熟念,渐渐与他记忆中的重合。
是陈澄。
未有多想,慕容澈迅速追随而去,视线里浮出一座小岛。
苍茫汪洋里,那座岛如同蜉蝣,暴雨倾盆,海浪摧残,摇摇欲坠。
他化作人形,落在散发出灵力的源头,是那小岛最高峰的顶端。
没有见到陈澄,却见到琳琅满目的稀罕贡品。
以及一条口谕。
“以此贡品为献,恳求路过道友暂时止雨封海,此岛名为北雨村,岛上风景甚宜,村民良朴,生而艰苦不易,不该就此消亡。”
见此,伤口似乎没那么疼了。
值得的。
从来都是值得的。
一心几两,一心万千。
贡品他没收,都留给北雨村的村民。
雨他停了,海他封了。
做好一切,才继续前往千泽镜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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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澈大概明白为什么没人愿意来镇守千泽镜渊。
或许是伤口没愈合的缘故,血味流露,刚飞到此地上空,他就遭受到几只魔兽攻击。
旧伤未去新伤又添,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一天到晚,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个。
那就是永无止境地厮杀。
厮杀……
鲜血染红白雪,横尸百千,千疮百孔。
这地狱,若放在千年前,慕容澈根本不敢想象。
秋毫胆怯,锱铢退缩,就会死在这里,恐惧是一种气味,一旦被捕食者嗅到,就会被撕肠掏脏,啃噬尽骨肉,什么都留不下来。
当然,他也未曾想过,自己居然会在这样的地狱里,爬着未寒的尸骨成王。
是了,弱肉强食,只有厮杀,厮杀到最后,厮杀到没有什么凶兽敢在招惹他,他便被默认成千泽镜渊的王。
这才是真正的镇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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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那千年光阴。
千泽镜渊迎来罕见的长久稳定期。
打怕了,凶兽们就不再频繁闹事,慕容澈轻松许多,只需定时加固冰川,不让封存在冰层下的更可怕的灾祸有动静就行。
无事是好。
但无事也空。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陈澄了。
能活着撑到现在,而不是成为凶兽们的腹中粮,是因为他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他才能干其他事,才能有机会再见到陈澄。
明明是他亲手清空了陈澄有关他的记忆,明明他不应该在找他,见他。可时间一久,心中百般滋味难以平复。想他,念他,又觉他们之间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处理,而那些事,是不是终有一天要浮出水面?是不是不能就此一了百了?
就连做梦都会常常浮现陈澄的背影时,慕容澈做出一个天大的决定。
他要离开千泽镜渊。
但不是完全离开。
他生剖去自己的龙珠,这是他的灵力所在,蕴含他全部的气,把龙珠封印在千泽镜渊的深海下,就同他没有离开一样。
而失去龙珠,他会变得和人类一样,不能化作龙身,基本不能施展法力,脆弱不堪,只是具普普通通的壳。
龙珠离体,肉身变得格外沉重。
慕容澈疼得眼前发黑,手却不由自主摸上心口。
心口处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硬物,那是千年前被陈澄一爪子抓裂的护心麟。
这片护心麟早已坏死,没有继续生长,也没有掉落,形状不规整,似龙鳞又似蟒鳞。
慕容澈一闭眼,手指发力,把那片护心麟撕下来。
先剖龙珠再拔心鳞,慕容澈差点晕过去。
对于龙来说,护心麟是全身最重要的一枚鳞片,无情护心,情动送鳞,被赠予该鳞者,将会受到送鳞之龙一辈子的守护。
情动吗?
其实慕容澈并不懂这些,他只是本能地想与陈澄再遇时,把这枚鳞送给陈澄。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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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澈新买了一个本子,上面记录着未来的计划。
只是他的计划太少,少到仅有七个字。
“带陈澄周游世界。”
之前他也干过类似的事,有过同样功能的本,不过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好笑。
报恩啊。
终究是他想的太多,既没什么东西能给陈澄,那不如驾车带陈澄游山玩水。
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或许……当时觉得自己不够格吧。
不敢迈步上前,也不敢并肩而行。
只得默默守在阴影里,毕竟从小到大,他都一直行于无人问津之处,回避喧闹,拒绝交流。
现在的话,他觉得自己总是有所改变的。
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离开千泽镜渊,窥探见全新的人间。
人们给千泽镜渊取了新的名字,叫做罗斯赛尔特冰原,慕容澈觉得这名字不大好记,还是千泽镜渊念的顺口。
在人间逛上几日以便熟悉,慕容澈买了一辆内燃机为动力的四轮汽车,不禁觉得人类的智慧当真有趣,卖车的人是个外族人,说话他听不懂,懵懵懂懂只能交钱。
不过,慕容澈不挑,是车就行。
下一步,就是找到陈澄。
不,应该说是遇到陈澄。
前尘往事积累,太多话想说,平平仄仄,却又难以启齿,千年前他抹掉陈澄的记忆,现在总不能再主动找上门去。
所以,交给缘分吧。
若他与陈澄有缘,他开着车全世界转,总有一日,陈澄会搭上他的车吧?
顺其自然,便好。
不强求,莫急躁。
到那时,他想和陈澄好好相处,将一切告诉陈澄。
就这样,甚好,甚好。
33
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途。
车子换了一辆又一辆,追随时代,未曾停留,两百年时光,匆匆而过。
“当今全球变暖情况加剧,罗斯赛尔特冰原再次迎来大范围冰雪融化……”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车载广播传出,慕容澈沉着脸,随手将其关上。
夜色浓重,白色小轿车停在应急车道上,双闪灯起起落落,跟着心跳变得焦急。
就在刚刚,他遇到陈澄了。
双向两车道,陈澄坐在相反车道的一辆车里,一瞥与他擦肩而过。
只是刹那,恍然似梦。
呼吸紧促不已,是期盼,是愚弄。
而错过,则余心有不甘,却无果。
明明,能望到他依旧笑容如故,那么好。
可是……可是……
慕容澈深深叹了口气,摸出布包想找一颗糖吃,这才发现布包扁扁的,打开后空空荡荡。
糖吃完了。
也对,那么一小包糖,又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总有一日会吃完的。
心里似缠绕着万缕丝线,越收越紧。
头抵在方向盘上,不小心压到喇叭。
车鸣一声长长,彻夜。
睫毛微润,有些冷。
他现在已经不怕痛了,毕竟镇守千泽镜渊那么久,疼痛早已成为习惯。
但路途漫漫,若及思念……
他总是扛不住的。
34
每隔三年,慕容澈都必须返回千泽镜渊一次。
一是因为龙珠不能离体太久,二是因为他不能给那些凶兽他放松看管的错觉。
尤其是近几年。
因为全球变暖的缘故,冰川融化速度太快,巩固冰川变得异常吃力,每次都能抽空慕容澈大半精力。
以他一人之力,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最多再挺三百年。
可怕的是,一旦冰层松动,不仅仅是海平面上涨,更大的威胁,是封印在冰层下的凶兽。
凶兽一旦出世,最先遭殃的便是周边地区的百姓,北雨村首当其冲。
自从他封海保下北雨村后,北雨村的人们便世世代代供奉他,封海传说也流传广泛,信徒渐多,给予信仰。
神的力量有两种来源,一是自我修炼,二是信徒供奉。信仰之力越多,修炼便越容易,能在最艰难的时刻守住千泽镜渊,这些力量功不可没。
相对,神要庇护他的信徒。
可如今,快守不住了,如何才好?
原来神,并非无所不能。
无力,愧疚。
怎样才能更强一些呢?
无果,无法。
走投无路,他只能上天求助。
镇守千泽镜渊那么久,若不碰到无法解决的困境,慕容澈是不会请求天帝派人来增员的,这是他的罪,亦是他的责任,他不会退步,即便伤痕累累。
“回去吧,过几日,吾便派人去帮你。”
天帝潦草几句把慕容澈打发走,慕容澈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
将期三百年。
他不退,担。
35
小轿车跑废了,深思熟虑后,慕容澈新换一辆加大升级版房车。
陈澄是只猫,或许他喜欢可以躺着睡午觉的车。
换了车,慕容澈又养了只猫。
纯白色布偶,蓝瞳,小小一只十分可爱,慕容澈给它取名雪糕。
雪糕的出现,让这场没有终点的旅途不再那么无趣了。
慕容澈听得懂猫语,但他装作听不懂,如果那天遇到陈澄,他还想循序渐进发展,要是被雪糕直接说漏嘴,那不就完蛋了。
“爹爹,我要吃小鱼干。”
“爹爹,我要那个玩具。”
“爹爹,你可以抱我,摸头,但不许摸肚肚,嗯……爪爪,爪爪也不行。”
小奶猫喵喵叫着,还踩奶,慕容澈心软得不行,没两天便沦陷其中,成为一名超级溺爱猫崽崽的铲屎官。
久违,舒心于清闲。
36
雪糕一岁大时,慕容澈遇到陈澄了。
相隔甚远,他就感受到陈澄的气息。
一不小心就一脚油门踩飞出去。
在导航提示着“您已超速”的背景音下,让躺在车厢里睡觉的雪糕体验一把狠狠的推背感:“喵啊!!!”
魂都要出来了。
与此同时,雪糕还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说不出来怎的,突然就有点害怕。
这附近有什么不得了的存在。
像是被血脉压制一般,雪糕垫着爪子把自己藏进被子下,缩在床的最边角,耳朵耸下来,开始炸毛。
直到房车飞驰出去十公里,慕容澈才珍惜地轻踏刹车。
冷静,冷静。
要自然一点,不要显得太刻意。
如此做着心理准备,不经意间,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路的尽头,映入视线。
遇到了。
远远的,陈澄站在路边,面露笑容,高举双手挥起来,生怕开着房车的司机看见不他似的。
白色房车逐渐减速,稳稳停在陈澄身边。
摇下车窗,暖光刚好。
这是慕容澈第一次真正面对陈澄。
房车有些高,陈澄踮起脚尖,对坐在驾驶位的慕容澈露出一个无害亲和的微笑。
“您好,请问我可以搭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