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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父亲的乐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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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野宿醉醒来时已是次日中午,头痛欲裂。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刺进眼睛,他眯眼看了看周围——不是自己的出租屋,而是一间豪华酒店套房。地上散落着酒瓶和衣物,床上还睡着一个不认识的金发女孩。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在浴室镜子里看到自己浮肿的脸和晕花的眼线。热水冲下来时,昨晚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唱片公司的高管们不断敬酒,女孩们崇拜的眼神,马克搂着他的肩膀说"你比喻阳有明星相多了"...
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乐队成员,还有三个是喻阳的。最新一条短信来自马克:"醒了来公司,有惊喜。"
两小时后,程野戴着墨镜出现在唱片公司。马克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单独合约,就等你签字了!"他递上一份文件,"个人专辑,顶级制作人,全球发行。不用再迁就喻阳那些曲高和寡的想法了。"
程野翻看着合约,报酬数字让他心跳加速,足以让他搬出那个漏雨的出租屋,给妈妈买套像样的房子...
"喻阳知道吗?"他突然问。
马克的笑容僵了一瞬:"这是你的机会,跟他没关系。说实话,他的古典乐包袱太重了,而你——"他拍拍程野的肩膀,"你是天生的明星。"
程野拿起笔,却在签字前停住了。他想起那个雨夜,喻阳第一次来他的出租屋,明明嫌弃得要死却还是留下来讨论音乐到凌晨;想起他们完成《边界之外》时,喻阳眼中罕见的光芒...
"我需要考虑一下。"程野放下笔。
马克脸色沉了下来:"机会不等人,程野。你以为这种热度能持续多久?"
喻阳站在排练室中央,面前摆着两台钢琴——一台是程野不知道从哪淘来的老式立式钢琴,琴键泛黄但音色温暖;另一台是他自己的演奏级施坦威,漆黑光亮得像一面镜子。
他们约好今天开始创作新曲,但程野已经迟到了一个半小时。喻阳试着弹了几段旋律,却总觉得少了什么。手机震动,是林姐发来的新闻链接:《地下摇滚新星程野夜店狂欢,与神秘女子共度春宵》。配图是程野醉醺醺地搂着个女孩走出酒店。
门被猛地推开,程野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乱得像鸡窝:"抱歉迟到!昨晚——"
"玩得很嗨?"喻阳没抬头,手指重重按下一个和弦,"我看新闻了。"
程野抓了抓头发:"就是公司安排的庆功宴,喝多了点..."他凑过来,"嘿,我有新点子,副歌部分我们可以——"
"我父亲病情恶化了。"喻阳突然说,"需要新治疗方案,费用很高。"
程野愣住:"...抱歉听到这个。需要帮忙吗?我现在有点小钱了。"
"不必。"喻阳站起身,"茱莉亚音乐学院给了我全额奖学金,下个月开学。"
"什么?"程野瞪大眼睛,"那我们的音乐呢?《边界之外》才刚刚火起来!"
"那对你来说只是首热门单曲,对我而言..."喻阳深吸一口气,"我父亲说得对,我不该浪费时间在流行音乐上。"
"浪费时间?"程野的声音陡然提高,"所以你一直这么看待我们的合作?看待我的音乐?"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就是这个意思!"程野一脚踢翻旁边的谱架,"你们这些古典精英,骨子里根本看不起其他音乐形式!你知道我为了跟你合作付出了多少吗?推掉了多少演出?研究了多久的乐理?"
喻阳也提高了音量:"而我违背了父亲的期望,推迟了留学计划,甚至..."他突然刹住。
"甚至什么?"程野逼问,"甚至屈尊跟个地下乐队主唱混在一起?"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多年的坚持!"喻阳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排练室里回荡,"你根本不懂背负期望是什么感觉!"
程野冷笑一声:"哦,可怜的钢琴王子,背负着天才的包袱。至少我不用假装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你现在的样子就很让人恶心。"喻阳冷冷地说,"沉迷派对和镁光灯,活像个暴发户。"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进程野心脏。他抓起外套转身就走:"好啊,去你的茱莉亚当乖学生吧!我会把《边界之外》唱遍全国,不需要你的破钢琴!"
门被狠狠摔上。喻阳站在原地,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慢慢滑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施坦威琴腿。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惊醒了他。是医院。父亲突然高烧不退,被送进了ICU。
接下来的三天,喻阳几乎住在医院。父亲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每次醒来都要问他"决定好去美国了吗"。他只能含糊应答,看着父亲在药物作用下再次睡去。
第四天清晨,父亲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喻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发现门口站着程野的乐队贝斯手阿杰。
"程野让我给你这个。"阿杰递过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眼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他喝醉了,在酒吧跟人打架,现在在派出所。"
喻阳打开信封,里面是马克给他的单独合约,已经签了名,但又被红笔划了个大大的叉。背面潦草地写着:"去他妈的明星梦。"
"他这几天简直疯了,"阿杰叹气,"白天录音晚上喝酒,见记者就怼。昨天听说你爸住院,他把自己关在排练室弹了一整夜钢琴——鬼知道他什么时候学的钢琴。"
喻阳心头一震:"他弹了什么?"
"就你们那首《边界之外》,但慢了很多,听起来..."阿杰搜索着词汇,"很悲伤。"
喻阳请律师把程野保释出来,但没去接他。他坐在父亲病房外的走廊上,医院老旧钢琴前,手指轻轻抚过琴键。不知不觉,他弹起了《边界之外》,但放慢成柔板,赋予它全新的情感深度。
"原来可以这样弹。"
喻阳猛地回头,程野站在走廊阴影处,嘴角有淤青,右臂吊着绷带,但眼睛亮得出奇。
"你应该在休息。"喻阳说,手指仍停在琴键上。
程野慢慢走近,在钢琴旁坐下:"我见过马克了,解约了。违约金几乎花光我所有积蓄。"他自嘲地笑笑,"明星梦真短暂。"
"为什么?"喻阳轻声问。
程野用没受伤的左手笨拙地按了几个琴键:"因为我发现...我讨厌他们把你从我们的音乐里抹掉的样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医院广播偶尔打破寂静。
"你父亲怎么样?"程野终于问。
"稳定了些。"喻阳看着自己的手,"他年轻时其实是个先锋作曲家,尝试过将中国传统音乐融入西方古典。后来因为不被认可,转而成为保守的学院派。"
程野惊讶地挑眉:"真的?看不出来。"
"我也是最近整理他旧物时才发现的。"喻阳从包里拿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这里面是他年轻时创作的实验作品,从未发表过。"
程野小心地用左手翻开发脆的纸页,看到密密麻麻的乐谱和激进的和声标注。在某页角落,写着一段话:"音乐本无边界,人为划定的分野都是牢笼。——喻卫国,1985年"
"哇哦,"程野轻吹口哨,"老爷子当年挺叛逆啊。"
喻阳轻轻点头:"我想...他反对我们的音乐,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年轻时被扼杀的可能性。"
程野突然抓住喻阳的手腕:"那就更应该坚持了!我们可以证明他是对的——音乐真的没有边界!"
喻阳看着程野闪亮的眼睛和狼狈的外表,一种奇特的温暖在胸口扩散。他小心地挣脱开:"你的手..."
"没事,不影响弹吉他。"程野咧嘴一笑,牵动嘴角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嘶...不过得歇两周。"
"正好,"喻阳翻开父亲笔记本的某一页,"我发现了这个,他未完成的作品。如果我们一起..."
程野凑过来看乐谱,头发擦过喻阳的脸颊,带着熟悉的洗发水味道。他突然低声说:"对不起,那天说了那些话。"
喻阳的手指停在乐谱上:"我也是。"
"茱莉亚的事..."
"我推迟了入学。"喻阳轻声说,"半年后再说。"程野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明亮:"足够我们录一张专辑了。"
走廊尽头,护士推着药车经过,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钢琴上,发黄的乐谱沐浴在晨光中,仿佛跨越三十年的时空,将两代音乐人的梦想连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