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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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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冷风裹着消毒水味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护协会议室,沈科成站在投影仪前,白大褂袖口沾着几星粉红色的粉笔灰。窗外樱花树影在他脸上晃动,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钉在第三排的杨勇身上。
"下个月的护理技能大赛,"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杨勇带队。"
"我?"杨勇猛地抬头,后脑勺重重撞在窗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卫衣,是临床医学院的女朋友送的纪念款——虽然他是护理专业的学生。卫衣胸口绣着临床医学院的院徽,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凭什么?"他揉着后脑勺,声音里带着火药味,右手食指上的创可贴格外显眼——那是上周练习静脉穿刺时留下的针眼。
沈科成修长的手指在讲台上敲了三下,节奏像心电图一样规律:"你去年实操第二。"
"那你怎么不去?"杨勇"啪"地合上生理学课本,惊飞了窗外两只正在筑巢的麻雀,"会长大人不是最爱在临床系的人面前显摆吗?上学期末的联谊会,你不是把临床协会的人都比下去了吗?"
会议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樱花落地的声音。我缩在角落,看见沈科成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他那个临床医学的青梅竹马许晴,去年拿了全国护理技能大赛冠军,这事全校都知道。
"这是集体决定。"沈科成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酒精棉球,冷得让人发颤。
杨勇突然笑起来,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眼神却冷得像手术台上的不锈钢托盘:"集体?护协的'集体'不就是你沈科成的一言堂?上周的例会投票,有谁真的看过策划书?"他起身时带翻椅子,卫衣帽子上的抽绳甩出一道弧线——那是他临床系的女朋友亲手缝的院徽,用了最好的丝线。
随着摔门声远去,沈科成低头整理文件的手顿了顿。我看见他摘下眼镜,用白大褂袖口擦了擦镜片,这个动作他平时绝不会做——他总是用专门的镜布,从不会用衣服随意擦拭。他的指尖在镜片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长了几秒,指节微微发白。
镜片后的眼睛下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去年和临床系联办活动时,被飞溅的玻璃划伤的。此刻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会议室的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深吸一口气,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什么咽回去。
当重新戴上眼镜时,他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借着整理领口的动作,用食指关节快速蹭了一下眼角。这个动作转瞬即逝,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但会议室的灯光太亮,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睑那一瞬不自然的泛红。
接下来的两周,校园里的樱花开了又谢。杨勇像一具被解剖过的标本,彻底消失在护协的活动中。周三的急救培训他没来,周五的病例讨论也不见人影。沈科成表面上若无其事,但例会时钢笔尖戳破纸张的频率明显增高。
直到某个飘着细雨的傍晚,我在樱花树下遇见了杨勇。他独自坐在湿漉漉的树根上,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将"临床医学2024级"的纪念卫衣浸出一片深色水痕。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屏幕亮着,最后一条消息格外刺眼:"你们护理专业的人都是书呆子,连静脉穿刺都比不上我们临床的...我们分手吧。"下面是一连串带着红色感叹号的未发送消息,像一道道未愈合的伤口。
一片樱花飘落在屏幕上,正好遮住了那个熟悉的头像——那个曾经会笑着喊他"勇哥"的临床专业女孩,就这样消失在了联系人列表里。
"她把我甩了。"杨勇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说我们护理系只会死读书,连最基本的临床操作都比不上他们。上周的静脉穿刺考核,我明明拿了满分..."
我正想安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沈科成抱着一摞资料走来,最上面是去年和临床系联办活动的纪念册。他的白大褂下摆被雨水打湿,贴在腿上,勾勒出修长的腿部线条。
"林小北,七点实验室。"他的目光扫过杨勇湿漉漉的卫衣,在那个被雨水浸透的院徽上停顿了一秒,"把临床系的操作手册也带上,第三版。"
实验大楼在雨夜里显得格外阴冷。走廊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酒精混合的气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沈科成刷卡开门时,我注意到他右手食指的创可贴——是上周给临床系学生示范静脉穿刺时,被新手不小心划伤的。
"数据录入。"他递给我一叠表格,自己走向标本柜。窗外雨打樱花的声音像某种隐秘的嘲笑,让我想起去年联谊会上临床系学生得意的笑脸。那天杨勇为了给女友争面子,硬是和临床系的学生比试静脉穿刺,结果因为太紧张,针头都拿反了。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中流逝。凌晨一点,整栋大楼突然陷入黑暗。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沈科成眼镜片上反射的绿光,像夜行动物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怎么回事?"我摸出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时间显示凌晨1:17。
"电路故障。"沈科成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早有预料,"去找备用电源。标本室的恒温系统不能断电超过两小时。"
我们刚走到走廊,就听见楼梯间传来酒瓶滚落的声音。推开防火门,杨勇正坐在湿漉漉的地上,身边散落着三个空酒瓶。他的卫衣领口大敞,露出里面那件印着"临床医学院"字样的T恤,领口已经被扯变形了。
"你来干什么?"沈科成的声音比标本罐里的福尔马林还冷,带着明显的怒意,"实验楼禁止饮酒。"
杨勇抬头,虎牙咬着下唇,那里已经渗出血丝:"拿...拿报告..."他的目光涣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和前女友的合影,背景是临床医学院的标志性建筑"医者仁心"雕塑。
沈科成蹲下身收拾碎玻璃,创可贴边缘又渗出血丝。杨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知道她最后说什么吗?"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她说...说你们护理系的人连给我们临床的提鞋都不配...说你们就是打杂的..."
“轰隆隆——”
整栋大楼突然剧烈震动,标本瓶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我们三人本能地抱成一团。等震动停止,才发现是暴雨引发了安全系统,大楼自动锁死了所有出口。现在,我们真的被困在这个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牢笼里了。
"哈!"杨勇突然笑起来,虎牙闪着微光,"这下真成笼中兽了。"他的笑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带着几分癫狂。
沈科成摸出手机一看,却见信号格上赫然显示着一个“E”——这意味着网络仅能维持基本通话和短信功能,根本无法满足他此刻急切求救的需求。"没信号。"他心一横,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剧痛,试图站起身来。可那扭伤的脚根本不听使唤,刚一用力,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失衡。
他一个趔趄,直直朝着杨勇栽去。杨勇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黑影一闪,沈科成已扑到身前。两人重心骤失,像两颗滚落的石子,顺着楼梯一路翻滚而下。滚到楼梯底部,缓过神来,两人瞬间僵住——杨勇的卫衣抽绳不知何时缠在了沈科成的听诊器上,打了个死结。
我默默退到角落,假装研究墙上的解剖图。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急,混合着杨勇断断续续的醉话:"我他妈...我为了她苦练临床操作...练到手指抽筋...她却在背后笑我东施效颦..."
沈科成突然摘下眼镜,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异常脆弱。他用手指揉了揉眼睛:"笨蛋。"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带着几分温柔。
这个春夜格外漫长。当晨光终于透过雨帘照进窗户时,杨勇正靠着沈科成肩膀熟睡,而那件珍贵的临床医学院纪念卫衣不知何时被垫在了沈科成扭伤的脚踝下,吸饱了雨水和血渍。
维修人员破门而入时,我们三人的模样活像经历了一场浩劫。沈科成迅速戴好眼镜恢复镇定,但泛红的耳根出卖了他。杨勇的卫衣皱得像块抹布,临床系的院徽被揉得面目全非,线头都绽开了。
"今天例会..."沈科成整理着皱巴巴的白大褂,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知道,不迟到。"杨勇伸了个懒腰,虎牙在朝阳下闪闪发亮。他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屏保照片不知何时换成了护协的集体照,照片里沈科成正在示范心肺复苏,神情专注。
杨勇盯着他的照片看了一会儿,突然傻笑道:“妈的,还是这么装。”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科成,突然觉得——
护协这群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别扭......
雨后的校园弥漫着泥土和樱花混合的清香。我看着他们并肩走在铺满落樱的小路上,杨勇那件临床系卫衣的抽绳,现在正系在沈科成的听诊器上,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这个三月,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故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