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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神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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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匹马比往前见到的那些都要高大,马肩甚至比她还要高一点。
通体雪白,鬃毛光滑柔软,四肢矫健匀称,神采奕奕又充满力量,是八尺神骏无疑。
至于何谓“小马”,这称呼确实有些令他意料。
“你记得?”
沈珣这才想起,她后来并没有给林衍看过她所画的那幅白马图,故而于林衍而言,她与这匹马的唯一联系,就只是在古南寺撞破他满身伤痕的那个夜晚。
“我猜的……”沈珣抿抿唇,不愿再在当事人面前提及这尴尬的往事,“它现在,都这么大了?”
她伸手让它嗅了嗅,然后顺势摸摸头。
林衍轻笑,不置可否。
“它叫神风。”
“神风?”沈珣眼里全是幻想它在疾风暴雨中飞驰的样子。
小时候见过的这匹小马太特别,导致后来每一次画马,她都会忍不住想起它来。
她又摸了摸,眉眼弯弯:“好的,小马。”
神骏发出低低的一声喑呜,似乎也对这两个字不满。
林衍挑挑眉,摸了摸神风颈部。
“走吧。”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某个坊间内部的街道,想要回到城中的主干道,还要穿过一片狭窄密集的胡同区。
林衍牵过缰绳,将马鞍扶正。
沈珣无声扯动嘴角,稍微踮起试着转动自己微微疼痛的脚踝。
她以前一时兴起想要尝试骑马,为此,祖父还特意带她拜访过京中一位养了马的朋友。
当时选马之时,光想着要好看,不管是否足够温顺,结果选中的那马脾气异常暴躁,她光是扒着背上马就花了好长时间。
等好不容上了马,它又开始尥蹶子,差点把她从背上甩下来。
这段好笑又心酸的经历给她留下了一个极其不好的印象,就是好看的马脾气都大。
不过她这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转头便研究骡子去了。
沈珣假装不经意地建议:“今夜……夜色真好,不如我们慢些走回去?”
林衍淡淡看了她一眼,说:“脚不痛?”
语气轻飘飘地,像风一样钻进她耳中。
她打了个激灵,惊讶地看向他:“你知道?”
林衍没再说话,绕到与她同一边。
“你自己能上去?”
沈珣悻悻回道:“我骑过。”这话不假,除了有点底气不足。
她先将手握住马鞍前沿,然而白马却突然打了个喷嚏,摇晃一下脑袋。
“要不……”她再度转身,话未说完,忽觉身后掀起一阵风。
再一看,林衍已经跃上马背。
他俯下身,对她伸出手。
那只布满大大小小伤痕的手,在阴冷的月光下,上面的疤痕呈现出异常清晰的红,看起来有些狰狞。
沈珣又被吸引了目光去,却突然发觉肩头一紧,她被人提着肩膀拉上了马。
肩上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她被痛得出了冷汗,佝偻着上半身,几乎要趴到马背上。
林衍也察觉到她的异常,问:“怎么了?”
沈珣不敢回头,无声“嘶”了好几下,才勉强平复语气,虚虚地回他:“被吓着了。”
这话一出,她明显感觉身后之人的身体一僵。
正在这时,神风很不合时宜地又仰了仰头。
“抓紧了。”
他将她的手搭在马鞍前沿,未待沈珣回应,他便已翻身下马。
碰了一下马镫,他提醒:“踩上。”说完,便拉起缰绳,在前面慢慢牵着走。
本来她还想着,二人同乘并不合乎世俗礼节,这街上不是密不透风的墙,她自知清白,却也不想招致口舌麻烦。
不过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他也同样怕麻烦。
沈珣看着那个萧瑟背影,突然很想知道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几乎毫无变化,就像小马长成八尺神骏一样理所当然。
不过,她已经不是六岁孩童,不会事事都非要探究到底,这么想着,她便将好奇心尽数压下。
从地下城出来后便一直躲在暗处跟着看热闹的三人忍不住偷偷议论。
提议者徐安:“不是吧,神风居然肯让别人骑?我上次骑一下,差点尥我一蹶子,没良心的东西,亏我平日还经常偷偷给它加餐。”
从不拒绝看热闹的徐木:“你没看大人的手一开始就按在它脖子上呢嘛。”
被迫参与跟踪的蒋必:“……”
今晚夜色正好,除了皎月,还有漫天遍布的星辰。
她指着天上,没话找话:“看,那里有一颗红色的星。”
林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忽然问:“太白?”
“那是大火星,赤比心,荧荧如火,太白启明,隔壁更亮的那颗才是。”
林衍沉默片刻,忽然又道:“你以前跟我说那是太白。”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沈珣看向别处。
林衍轻笑,转而建议:“上京城往东五百里,有山名灵雾,建有旧时的烽火台,地势高,多晴夜,是难得的观星胜地,你若感兴趣,可以去那看看。”
沈珣诧异:“你居然知道灵雾山,难道你平日也看游记么?”
“偶尔,只看了汀中山人写的几本。”
“我也看了,我觉得蜀中篇最佳,让人忍不住也想去那里游历一番,你最喜欢哪一篇?”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多时,便已穿过胡同巷子,回到主干道。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钟鼓声。
宵禁时间到了。
然而本来空旷的街道尽头,出现两道蓝白身影,一仆人提灯,一公子负手而立。
站在前面的,正是白日被别事绊住的沈瑄。
火甲刚开始夜巡,经过几人,见到林衍出示的腰牌后,识趣地退下。[1]
“二哥,你怎么出来了?”
“来接你。”
沈珣想要下马,沈瑄上前,径直掠过林衍,将她扶下来。
他没有问沈珣去哪了,只是关心道:“今日坐了一天马车,累坏了吧,要不要慢慢走回去?”
“嗯,好。”沈珣笑着回应,却突然想起了被冷落在一边的林衍。
顶着沈珣的名号,她还得假装不知之前的事,硬着头皮重新将二人介绍一遍。
沈瑄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林衍亦是,可不知为何,这景象反倒让沈珣觉得心中怪异。
她微微躬身道谢:“今日多谢林公子了。”
林衍始终负着手,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看着自家大人任由旁人将沈珣带走的背影,。
徐安:“不会吧,大人就这么将人拱手让人了?”
冯木:“我觉得大人危险了。”
蒋必:“……”
林衍拽着缰绳站在原地,看那二人已经走出数十步,忽然又见沈珣快步朝着自己跑回来。
看着微微轻喘的人,他依旧没有说话,只等她开口。
“我以后,还可以去找你吗?”沈珣平复后,又连忙保证,“放心,我只是想知道柳中轨道一案的进展,绝不会拿别的事情烦你。”
他顿了顿,然后拒绝得彻底,语气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不能。”
沈珣一愣,双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她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
然而她刚转身,却听到林衍在身后用了极轻的声音说:“如果你只是担心你祖父,他出狱后,我会派人将他安全送回沧州,至于你,是回沧州、还是去灵雾山、去蜀中,随便什么地方,总之,最好不要再回上京城来,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沈珣握紧了拳头,她不理解,明明片刻之前,两人还聊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迫不及待要露出冷漠的真面目了?
她没有回头,声音愈发清冷:“多谢提醒,不过,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沈珣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今日再次谢过,林公子保重。”
躲在暗处看戏的三人不约而同地低低“嘶”了一声。
看来他们大人这算没戏了。
——
翌日一大早,趁着沈瑄出了门,沈珣装扮回花七的模样回了东西街。
肩膀处被林衍掐过的伤口又严重了些,她不想在沈宅找大夫上门,免得沈瑄担心,便转道去了一趟刘家医馆找小桃花换药。
再者,突然又消失了几日,还没来得及跟葛大娘报平安,
跟二人见过面后,她便独自回了河边棚屋,刚收拾完东西,屋外忽然有人敲门。
她还以为是葛大娘有事回了家,未料一开门,便被人捂住了口鼻,再套上麻袋。
她挣扎一番后,脑袋越发昏沉,彻底晕死过去。
再睁眼时,发现四周墙壁厚实森冷,几道模糊的影子泛着萤萤红光。
“!”一声巨大的惊叹自脑中炸开。
这里不就是,人间酆都,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吗?
离谱,实在离谱,我不是都已经撇清关系了吗,为何还有我的事?
她意识清醒,身体却依旧疲软。
正在跟另外几人说笑的徐安察觉到身后异动,笑着蹲下来用茅草碰了碰她。
“呦,小子,你终于醒了。”
“小徐大人,敢问我又犯了何罪?”她好累啊。
“这次不是抓你当犯人,而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
“你小子走了狗屎运,我们大人觉得你画画不错,请你来诏狱当画师。”
沈珣再度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请我,当锦衣卫?”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是我吗?”
你确定?
“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锦衣卫是这么好当的吗,是锦衣卫画师,光画画的那种,懂了吗?”
沈珣:“懂了。”帮锦衣卫画画。
昨夜,林衍最后那一番话可把她气得不轻,而现在又强迫她来帮锦衣卫画画,她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种气,更何况要是被祖父知道,她恐怕真要被逐出沈家当一辈子花七了。
确定锦衣卫对自己并无恶意和杀心之后,突然,她一骨碌爬起来,趁着徐安不注意,一个劲儿就往外面跑。
她边跑边嚷嚷“我不给锦衣卫画画,我不给锦衣卫画画……”
气喘吁吁地横冲直撞,跑出数十丈,刚停下缓了口气,然而一转头,只见又一个麻袋从天而降,套住了她。